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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烦恼 ...

  •   一夜没有睡安稳。
      第二天见到GIGI,我很想不通:“结婚是为了什么?”
      GIGI今天的早餐是四川那家“老妈子”辣面。她一手捏着纸巾,一手往嘴里送面条,红红的汤与红红的鼻头相互应,我看着都感觉辣。她睁不开眼,一睁就得流泪:“结婚哪...唔唔辣死--给自己找个归宿呗。”
      “为什么要找归宿?一个人是过,两个人也是过。”
      “那是你这笨女人的想法。”GIGI拧鼻子,结束早餐,话也顺溜起来:“女人是会变老的,现在找好归宿,方便老了以后用。所以呢,老公可以不帅,但绝对不能没有钱!”
      我笑。曾凡刚好很帅,可是没有钱。所以GIGI的归宿论毫无用处,我的问题还在:为什么要结婚?
      记不得什么时候认识曾凡。这事还得追溯到几十年前。闹革命时,村里唯一一个地主被斗倒,房子分给广大人民群众享用。我爷爷和他爷爷都是三代贫农的光荣背景,于是我家和他家都告别老泥房,搬进雕栏飞檐地主家。房子极大,是我们客家人屡上电视宣传的围龙屋,屋子呈半圆围拢,门前有个半圆池塘,刚好凑成说法上的整圆。地主一家被挤到东边的偏房,其它地盘被八户村里最赤贫者占据。我家和他家刚好住同一个天井,共用同一个灶房。如此情势,我们两人想不认识都不行。
      却绝没有任何青梅竹马的诗情画意!大屋子里年龄相近的小孩子不下二十个,分男帮女派,两大阵营天生敌队,只要不是夜里同睡一张床的姐弟或兄妹,白日里一定老死不相往来。我从小比别人安静,人家爬树我在下边看,人家偷地瓜我负责捡碎柴,人家上山摘野果我负责拎破篮子。说白点,我从小比别人胆小。这种人,对两大阵营的规纪更是谨慎遵守,万万不敢越雷池半步。
      第一次叫他名字是七岁那年。刚上了小学一年级,天地豁然变大,世界不再困于围龙屋男帮女派,而是“学校”。那时一个镇上只两个小学,镇子大,路远,很多大年级学生便骑自行车上学。呼啦啦一阵咣当响,一辆老坦克自行车从身边窜过,我们这些步行者只看到车上那人昂首挺胸好不气派。不用说,车后一路口水。心痒最要不得,这一年的寒假,围龙屋晒禾坪便成了学车坪,五六辆七零八落的老单车和十一二个面红鼻青的小毛孩天天日日上演征服与被征服。
      不想承认,可女生对机械确实相对迟钝。自行车亦属“机械”类。才第三天,男帮便出了学车状元,这可恶的曾凡将右腿跨过三角架,蹬蹬蹬蹬绕着禾坪跑。第四天,状元朗升级为师父,迅速带出几个男徒弟。我们几个女生两眼发红,口吐白气,实在耽搁不起,而且又受了学校“男女混坐”的开明校风薰陶,于是一咬牙,商量着向男生拜师。如前所说,我这人比别人胆小。别的女生三两下找到“师父”,我却扭扭捏捏干着急开不了口。唉,不好意思和男生说话啊。这一扭捏更不得了,可以做师父的对象全没了,只剩分身无术的“师祖”曾凡。
      还来不及哭,师祖撇下众弟子跑过来:“凌如意!”拧鼻涕。
      “?”我没应,只做个疑问的表情。
      “你叫我名字我就教你!”拧鼻涕的手在裤子上擦。
      “。”我还是没应,而且表情一片空白。
      曾凡当年9岁,还没我高,很气愤地仰视我一眼,转身就走。我大急,一时气血上涌:“曾凡!”
      当时的感觉就是石破天惊。而曾凡一脸得意转身,鼻涕流到唇沿也不管。种种略过,努力了几天,大年初一,我终于能跨上车子骑上四五米。虽然总因为不敢抬头看路而跳下车,仍然可以说硕果累累。而我叫他也叫得越来越顺口:“真烦真烦你真烦!”
      没想到的是,眼见就要开始梅竹史,曾凡一家搬到城里,他转学了。因为当时政策有变,围龙屋要退还给地主一家,所有住户限期搬离。曾凡他爸妈是城里水泥厂职工,分有宿舍,便干脆一家进城。
      从此便再无交集。我爸妈和他爸妈会在过年祭祖时聚聚,我和他则即使相逢也不识面--长大是件很巨大的变化,不论面貌还是心情。直至我到县三中读高中,发现自己的新班长叫:曾凡。
      谈不上多少情节,反正糊里糊涂的,我们开始出双入对。在一起之后同样没有多少情节,相爱成了习惯。而双方家人,对我们的事全部举双手双脚赞同。毫无压力,以致视眼见种种为理所当然--理当如此,并且理当一直如此。
      可是可是,曾凡说,我们结婚吧。
      结婚--原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我们还要结婚。原来单纯在一起并不够,我们还要结婚。结婚,存钱买房,存钱生孩子,养孩子,再帮孩子结婚,看孩子生孩子,带孩子的孩子...
      突地打个颤。
      看得言情太多,差点忘了,现实从不精彩。就像小说里在开满汉全席,而我不过扒一盒拌面度日。
      “怎么?”GIGI打断我的感慨:“你的SD娃娃求婚了?”
      GIGI曾在公司门口见过曾凡,当时笑得很大声:“好漂亮的SD娃娃!”那天有点秋凉,曾凡披了件“黑客帝国”式的黑风衣出门,衣领竖起,半偏了头听MP3,样子略微茫然颓废,果然有几分SD娃娃的绝代风华。这便以此代指。
      刚才的想像太过冷清,所以我只报以惨淡一笑。GIGI收了她的嬉然,换上严肃:“你知道我与你不是同一种人。我不会去爱哪一个男人,只会去需要哪一个男人。我一直在找的,是一个能让我随心所欲生活的保证。我要的是归宿,你不同,你不用依赖男人而生存,你结婚是要找个伴侣,可能走一生的伴侣。千万不要问我意见,因为我永远不可能给自己找个SD娃娃。”
      呵,GIGI...
      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要什么的GIGI。也一直在付诸行动的GIGI。
      那我呢?我要的真是一个伴侣?或者说,曾凡真的我今生的伴侣?
      桌上电脑上乱成一团,我的心,也乱成一团。
      凌如意,一个胆小加糊涂的笨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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