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良辰美景不能睡 ...
-
精致的雕花象牙床,华丽的牡丹锦被,清凉的嵌玉香枕……好吧,其实每天伺候叶檀睡觉的都是这些摆设,但此刻看起来却每一件都像是危险预兆。
她看着坐在床前慢条斯理解开外衣的裴靖渊,极其懊恼方才为什么就把十四赶走了呢?还不如让对方在这里吓唬吓唬某位无良亲王,省得他打些不正当的主意!
“喂喂,裴靖渊我警告你啊,睡归睡,可你只能打地铺!”
“本王腰不好。”他大言不惭讲着最无耻的话,脸上却仍是一派笑吟吟的神色,“更何况之前又不是没睡过,你紧张什么?”
之前又不是没睡过……不是没睡过……
叶檀当即炸毛:“那晚明明只是同床纯盖被,你少造谣生事啊!小心我一刀阉了你!”
任何威胁言辞经她的娃娃音说出,都难免缺少震慑力,反而多了几分撒娇味道,裴靖渊半眯着眼睛端详她半响,不禁笑意更深。
“本王也没说别的啊,只是觉得抱着你睡觉很舒服,想再重温一夜。”
这是拿她当什么了?人肉毛毯?!
“闭嘴!谁要理睬你个变态啊!”叶檀作势要把他往床下推,结果被他轻轻松松制住,她恼羞成怒,登时反手用长指甲去掐他掌心,岂料掐的正是裴靖渊受伤的那只手,后者闪电般收回,显然是疼得不轻,“……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一向如此,愤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说道歉就道歉毫不遮掩,甚至不详细追究对错,只要是和自己有关系的,就会忙不迭揽责任。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她往往是最可爱的。
“本王又没怪你,不过你多少得拿出点诚意来,要怎么补偿啊?”
叶檀正屏息静气察看着他的伤口有没有渗血,闻言忍不住抬眸白他一眼:“你不说没怪我吗?”
裴靖渊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但本王担心你会过意不去,所以决定给你个改错的机会。”
“……”她红着脸推开他的手,闷闷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谁会因为这点小事过意不去啊?你赶紧滚,别影响我睡觉。”
“你又害羞了?”
为什么要用“又”?叶檀气冲冲拔下发间簪子,将锋利的那一头抵在他颈间:“再废话我现在就杀了你信不信?”
簪尾微凉,但依然能教人体会出对方不易察觉的颤抖,裴靖渊垂眸沉默半晌,蓦然试探性地向前凑了凑,结果发现叶檀果真下意识把簪子往后一躲,显然是害怕真戳着他。
虚张声势的小丫头。
他微笑着,好整以暇将她的手按下去,随即伸臂搂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着:“你啊,就是不肯听本王一句话,这么笨还当什么刺客,就该找个好男人趁早嫁了。”
“你别拍了,把我当你闺女呢?”叶檀负气般拨拉开他的手,小嘴一撇回道,“只要我杀了你,就能考虑嫁给社长的问题了,我们社长还等着娶我呢!”完全是为了增强气势才开始的自吹自擂。
“哦?那本王问你,为何早不嫁晚不嫁,偏偏等别人提醒才有了这个念头?你究竟是真喜欢你们社长,还是想要逃避问题?”
“……”她竟无言以对。
“小丫头,你敢拍着胸脯说句实话么?这么久以来,你难道就没有一时一刻对本王动过心?难道就没有过想要放弃刺杀的念头?”
他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总是有着教她措手不及的力量。
叶檀承认,其实从他抱她冲出火海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迟疑了,但她说服不了自己,亦或是说,不愿直面自己的懦弱和优柔寡断。
是个刺客就该快刀斩乱麻,而不是千方百计给自己找借口一再拖延——或许裴靖渊说得对,她真是不适合干刺客这行。
“真要放弃刺杀了,我要拿什么回去交代?我从八岁就开始学武了,虽说也没学出来吧,但至少还算在江湖立足的资本,如果不当刺客,我还怎么活下去?”
他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本王养你如何?”
“不行!我不能背叛社长!”她果断摇头,“即使这次真杀不了你,我也会亲自回去向社长谢罪的,我实力是没有,可骨气还在——啊,尽管那也算是我唯一还在的东西了。”
裴靖渊耐心听着她自说自话,良久,极其缓慢地叹了口气:“这么说本王是没机会了?”
叶檀抬头看他,眼神略显迷茫,但仍旧明亮如昔:“那你先解释给我听,身边美人儿那么多,为什么只喜欢我?”
“这个问题,你曾经问过本王。”
“因为我不认同你的答案啊,我的确是不怎么聪明,但还不至于相信你喜欢我的理由只是我够傻。”她轻哼一声,“况且我的存在也给不了你任何利处,你干嘛对我这样好?”
这也同样是她始终难以释怀的事情,在王府的日子吃穿不愁,虽然总被他无理调戏却也同样被他无条件迁就着,有时候甚至连她都在怀疑,自己当真是威胁着他性命的刺客么?
啊,当然,或许她那点实力,对他而言根本就不够看,但这也绝对不足以成为他留下她的原因。
“你想听本王讲什么?喜欢一个人的事情,哪里能解释得这么清楚。”裴靖渊略感无奈,“但有一点你说对了,本王相中你不算是因为你傻。”
叶檀猛抬头:“那因为什么?”
“以后若是有机会,再慢慢讲给你听吧。”他不由分说搂着她一齐躺下,扬眉笑得邪气万分,“你只需记住了,本王是真正觉得,和一个小刺客共度百年,倒也不错。”
共度百年,他一字一句说的是共度百年。
叶檀不敢正视他,只窘迫地想要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谁知不低头不要紧,一低头顿时从他敞开的领口畅通无阻看到了结实漂亮的胸肌……这身材,尽管之前看过一次,也依旧抵抗不了啊——等等!不要花痴!
“你是王爷,我是刺客,共度百年什么的,是在逗我玩么?”她尴尬扭过头去,“你乐意在这睡就睡吧,只要不乱动心思,权当我谢你不杀之恩。”
她终于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毕竟凭她的功夫,再过十年也近不了他的身,可他却用最特别的方式,给她编织了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
裴靖渊没有再开口,他从后面抱住她,任由她蜷缩着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他身上的瑞脑香气浅淡而惑人,丝丝缕缕萦绕出温馨的气氛,叶檀在他的怀抱里阖上眼睛,第一次想要忘却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放任自己沉浸在他所给予的安定感中。
今夜各怀心事,注定是睡不着了。
如果能再选一次,叶檀绝不会贸然同意社长“随便杀亲王”的要求,她宁可一辈子待在玄衣社当个砸锅的小废物,也不要把握这种机会证明自己。
她发现自己已然跳进了深坑难以脱身,而挖下那个深坑的主人正是裴靖渊。
当一个刺客开始莫名对暗杀对象产生好感,深夜里会贪恋他温暖的怀抱,白昼时会忆起他含笑的眼睛,毋庸置疑,那是很不正常的,其性质和叛变投诚基本上也差不多了。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就目前来看,让她杀裴靖渊,她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但她不下手,不代表可以忽略掉玄衣社的任务。
所以她决定抽身而退回去请罪了,哪怕社长执意要换个人来完成刺杀行动呢,她也认了。
不再用这种尴尬的身份面对裴靖渊,她也算对得起自己内心了。
又至深夜,窗外月朗风清,看上去是个落跑的好天气。
叶檀收拾好简单行李,借助夜色,留下一封书信匆匆翻墙离开了,她一出门就开始疯狂飞奔,连头都不敢回。
她是担心裴靖渊会追上来,凭他的本事,只要发现她逃跑,绝对分分钟把她抓回王府去,然而连她自己也不晓得,在内心深处,其实是隐约在期待着他能来的。
“那个混蛋,应该没几天就把我忘了吧……”她低声嘟囔着,岂料却突然在中途停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站着个拦住去路的男人,黑衣束发很是干练,当然,也拥有习武之人特有的强烈戾气。
“叶姑娘请留步。”
对叶檀而言,她不认识却认识她的人大体分两种,一是仰慕者,二是仇家,她坚信自己这种人不可能有仰慕者,所以当即拔刀准备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刀貌似早就送人了,现在想要干架就只能抡包袱。
“……敢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
她并不知道,就在此刻,前去房间寻她的裴靖渊已经看到了那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行清秀字迹,却清晰反映出了写信者当时纠结的情绪。
混账亲王,虽然不确定你之前说过的话是真是假,但既然都要分别了,我相信一次也无所谓。我决定不杀你了,但将来还会有什么样的人来杀你,我也管不了,只能祝你福大命大,我们,后会有期。
或许,当真是盼望着再次相见的。
“后会有期么?傻丫头。”他扬唇轻笑,沉吟半晌,蓦然转身朝门外方向走去,衣袂飞扬,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