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难聚首》顾安北

19、无利可图

　　晚上八点，庄煜英终于登了台。

　　宴会厅迅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神全都汇聚到他身上。不知内情的人是真的好奇，已知内情的人却是整个晚上都在等这只靴子落地。

　　他抬眼看着黑压压的人头，笑道：“今天请各位来，其实只是为了宣布一件事。我小女儿凌霄下周即将进入集团担任法务总监一职，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宴会厅便被声浪淹没。

　　“小女儿？”某记者纳闷地低声嘀咕，“他什么时候又有个小女儿了？”

　　“对啊，这小女儿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旁边立刻有人接茬，“他不是就一个女儿么？”

　　曲之静安静地立在人群之中，和台上的男人对视一眼，便是一声冷笑。呵，他居然直接略过了姚微的身世不提？脸皮真够厚的！

　　无人不知她是庄煜雄的遗孀，她这声冷笑出口，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心下恍然：庄家内部对这位庄二小姐看来意见不一啊。

　　庄煜英淡然站在台上，直到嘈杂声渐渐低落、大家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时，才若无其事地招了招手：“凌霄，上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所有人的眼神都顺着他的手势聚集到了同一个方向。

　　沈霆均低了头看向身侧的女人：“法务总监？”

　　女人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抱歉，法律顾问的事我委托给阿泽了。”

　　他一时气结。

　　当时为了规避风险，合同签的法律顾问是姚柳事务所而不是姚微个人，倒不能说她违约。

　　“松手啊。”她晃晃两人交握的手，话里带笑，隐隐带着些撒娇的味道。

　　他怔怔松了手，眼看她一步步走近庄煜英。

　　满场哗然。

　　“那女人不是姚微么？”有人难以置信地惊呼。

　　“她是庄煜英的女儿？”有人发出近乎呓语的感叹。

　　她迎着各式各样的目光，维持着唇角那一抹浅笑，站到了庄煜英旁边。

　　庄煜英朝她点点头，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淡淡扫了一遍台下。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差不多。她却还是下意识地朝那个既定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身高腿长，立在人群里本就十分打眼。何况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唯有他怔忡地立在原地，抬眼定定看着她。

　　眼神接触不过一瞬，她移开目光，朗声道：“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许多疑问，不过今晚，还是容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如大家所知，我叫姚微，是一名律师，另一个身份是庄煜英先生的小女儿庄凌霄。很抱歉给大家造成了身份的混淆和困扰。但其实姚微也好，庄凌霄也好，都只是一个符号。”

　　她浅浅一笑：“我很高兴认识大家。”

　　记者们如梦初醒地开始拍照，闪光灯下，她耀眼如天边明月。

　　第二日的头条标题下全是她前一晚的大幅照片。标题则依媒体专攻方向、规模大小以及与庄氏集团的亲疏远近分成了几派。

　　像商业版面，比较正式的都是以“庄氏二千金入主集团法务部”之类作为标题，只在末尾略略提一下这位千金小姐的身世谜云以及和沈大少交缠不清的关系。八卦小网站就换成了“争夺庄氏私生女,沈柳二少针锋相对”的狗血豪门戏码。

　　一时间各大论坛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劲爆八卦攻占了半壁江山。

　　好事的八卦群众不但把庄凌霄小姐（或许应该叫她姚律师？）的前世今生扒了个遍，还又拖出了庄家大小姐庄凌烟唏嘘一番。沈大少和柳大少的风流韵事和恩恩怨怨本就是八卦版的日常话题，自然也免不了回锅再炖。

　　反倒是庄凌霄的身世，因为资料太少，没什么可聊的。私生女什么的放在豪门也不算什么离奇的事，大家对这件事的好奇心都没那么盛。

　　庄氏总部在海城，姚微自然没办法再兼顾律所的事。这几天她住在酒店，可既已宣布，她也没有继续住酒店的道理。

　　庄煜英便问她想住哪里，说如果想跟他一起住城郊别墅也行，若是嫌那里不热闹不方便，就在城里住。房子么，多得是。

　　姚微想了想，问：“姐姐以前住哪里？”

　　庄煜英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她在郊外也有别墅，偶尔会去那边。不过，平时为了方便，一般都住在市中心的公寓。”

　　“要不，我就住姐姐那间公寓吧。”她垂了头，低声道。

　　庄煜英默了默，道：“也好。”

　　周日，她带着简单的行李住进了这所公寓。

　　这公寓离庄氏总部不远，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距离，周边都是商业地段，生活方便，算是闹中取静之处。

　　司机停好车，恭敬地帮她拎了行李上楼。

　　入户电梯直达。她抬头看了看，家具家电似乎都还维持着原先的样子。

　　司机帮她放好物品，躬身告退：“二小姐，所有东西都齐全，食物也都是刚采买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按铃就行，厨师、保姆和我都在楼下。”

　　她点点头：“辛苦了。”

　　等到司机离开，公寓里便只剩了她一人，满室寂静。

　　她呆呆站了一会儿，才挨个房间看了看。

　　更衣间里的衣物都已消失不见，首饰却都还在。

　　她开了灯，蹲下来把手伸入长长的鞋柜。

　　一格、两格、三格。她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按了下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她似乎并不意外，站起身，换了个方向。

　　一、二、三、四、五、六、七。她在心里默数，手指尖又寻到一个小小的凸起。

　　轻轻按下，鞋柜中间的小镜子轻~盈地滑开。

　　一个小小的u盘安静地躺在隔层里。

　　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这u盘造型很特别，是一对展翅飞翔的白鸽。鸽子圆润可爱，一只稍大，一只略小，大的那只领先半个身位，回过头看向后面的那只。明明是简单的构图，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眷恋。

　　小小的鸽子躺在她的掌心，瓷片贴着肌肤，一片冰凉。

　　她忽然就红了眼圈。

　　“所以，你别乱来，等我的结果就好。”那时，女人是这么说的。

　　“可是……”她的计划被全盘打乱，有些怀疑又有些释然。

　　女人摇摇头，不容置疑地回她：“不必把大家都拖下水。万一我不成，你再上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却尽是揶揄，显然是根本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的。

　　既然如此，那她等等也无妨。那时她是那么想的。毕竟庄大小姐的能力有目共睹。

　　谁知……

　　得知她出事消息的时候，她几乎疑心自己在梦中，心里一片茫然。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他们说，庄大小姐便是前几年连续犯案十六起的连环杀手。

　　他们说，她因为幼年被自己的亲叔叔强~暴，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们说，她杀的全是意图犯案的强~奸犯，不少还是多次犯案却因证据不足逍遥法外的累犯，但她手段极其残忍，只怕……

　　所有人都说，情有可原，但是……

　　她到底还是借着自己律师的身份，获得了探访的机会。

　　看着铁窗之内的女人，她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这么糊涂！”

　　那可是杀人啊。再该死的人也不能滥用私刑啊。

　　女人穿了囚服，却仍然骄傲任性：“抱歉。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她叹气：“听说律师还没定？你打算怎么办？这样的案子，高鸿、杨元都算拿手，高鸿之前有个差不多的案子……”

　　女人挑了一抹笑，安静地听她讲，末了却道：“他们不会接这案子的。”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明白。这案子关注度这么高，庄家又是有钱的主，根本不愁律师费。

　　“因为我已经被放弃了。”女人淡淡道，“庄煜英不会救我，不会帮我找律师，也不会替我付律师费。”十六条人命，就算能酌情轻判，也轻不到哪里去。她自然不可能再接手庄氏集团，于庄煜英而言，已从资产变成了负债。

　　他对负债的态度她再清楚不过。既然已是负债，与其她活着，不断提醒世人他有这样一个女儿，不如干脆死去，被人渐渐遗忘在尘埃里。正好还免了被人质疑他利用关系替女儿活动，也不必扛上罔顾法纪的污名。

　　那些大律师，哪一个不是人精？接这案子前他们必然会去探庄煜英的口风。探过了知道无利可图，甚至还会遭庄氏厌弃，又有谁会愿意趟这浑水？

　　姚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半晌才道：“那就我来接。”

　　女人愣了愣，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些暖意：“没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坚持，“至少死缓还是有希望的。”

　　女人忽地笑了笑，妩媚依旧：“小微，你知不知道你很傻？”

　　“你今天就不该来这里。”女人笑着摇头叹息，“我能注意到你，庄煜英自然也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他观察你已经很久了。”

　　她心头微凛，却道：“那些事以后再说。我们先谈你的问题。”

　　女人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她，良久才道：“你帮我个忙吧。”

　　“恩？”她不明所以。

　　“把你的手机铃声换成Don't do it.”女人明明是笑着的，眼神却带着一股悲凉，“Syl Johonson那首。”

　　虽然搞不清状况，她还是换了。

　　“Don't do it, don't break my heart……”男人微哑的嗓音低低回旋，反复吟唱。

　　第二天早上，她的手机铃声却变成了另一首歌。

　　Everything I do, I do it for you.

　　明天还是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