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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九回 无中生有有无意,欲取姑予予欲何(上) ...

  •   玉碗儿和铜盆儿像喊着“一二”似的双双跪在地上,却不是对着我。玉碗儿的小脸皱成一团,连铜盆儿都恨铁不成钢地瞪我。
      玉碗儿跪在慕亲王脚下又急又怕地道,“慕王殿下恕罪,慕王殿下饶命,我们公子病糊涂了,他,他,他痴懵了……您可别因为个傻子动怒啊!”
      铜盆儿五体投地,一叠声地称是。
      慕王不做声,玉碗儿便又扭过半个身子,朝病榻上的我凶神恶煞道,“大爷还不快醒醒,慕王爷驾到了!”
      其实我给慕亲王封了“阎王”之后便吓得清醒了,比我病后任何一刻都清醒,正因如此我才歪在床沿上装痴懵。
      不想慕阎王竟笑了一笑,笑容中不藏讽刺亦或是歹意,仅仅是如常人听了笑话一般笑了一笑。然则这比他笑得毛骨悚然时更显吊诡,那可是慕亲王,为何会如常人一般微笑?
      他似乎并不计较我方才的冒犯,走近几步,道,“你不是有临终遗言要嘱托本王?”
      我这才想起自己疟疾缠身,慕亲王竟连个布巾都未戴,就这般站在我的床前。我赶忙掩住口鼻,骂道,“玉碗儿!王爷万金之躯如何能到我这病室中来,你怎么当差的,快将王爷请到外间。”
      玉碗儿苦着脸要解释,慕亲王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无碍,广安、广顺我都留在外头了。”说罢,还撩了撩袍子坐在了床侧。
      我瞪眼瞪得眼珠子都有些疼,吼道,“我得的是疟疾!”
      他却依然不为所动,像是在笑,又似是在恨,声音云淡风轻的,“本王说了,无碍。说吧,究竟是何事将风头一时无两的尹护卫逼得走投无路,竟要来求本王了?让我来猜猜,可是新晋的太子嫔有难了,你求不到丞昭的恩典又不敢将曜日凛请回来,所以将主意打到丞昭的死对头身上来了?”
      几番交手,我已不再为他的未卜先知吃惊,只将他同自己往一根绳儿上栓。“王爷英明,这点子小伎俩子路自知瞒不过您,也压根儿没想藏着掖着。然王爷可曾想过,慕王准侧妃才遭人暗害,保不齐便有人意欲如法炮制。王爷圣宠优渥,自然能全身而退,可免不了要惹一身骚,何不先下手为强,让东宫好好吃个教训呢?”
      慕亲王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阵儿,看得我冷汗直冒,我咽咽口水,谓铜盆儿道,“去取一床毯子来给我披披。”
      铜盆儿走后,慕亲王看了看站在墙角的玉碗儿,“去给本王倒杯茶。”
      玉碗儿一愣,似乎恍然间想起,这尊大佛到了我这小庙来,他却连杯茶都没奉。然他是碗筷盆勺之中最伶俐、最会卖乖的,立时回过神来讨好地谓慕王道,“这便给您端来,小的再给您盛一碗板蓝根来吧,清一清热总是好的。”
      待房中只剩下我与慕亲王两人,他才开口道,“尹子路,本王真是错看你了。方才你那看似为我筹谋实则想拉我下水的一席话,骗骗丞昭或还有用,想唬我?哼,先把你那双不打自招的眼睛剜了去吧。”
      他蔑然地瞥了瞥我,又道,“况纵我信了你的话,也大可袖手旁观,那日在青沥门外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便是我坐在府里任凭丞昭折腾,东宫也没那个能耐从慕王府讨到一分便宜。”
      是了,他曾警告过,我若替丞昭做事,便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在梁帝面前盖过他去。
      说了这许多话,我有些乏,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只倚在床头问他,“既如此,何故王爷还要来集芳殿?总不至当真是来看我死的,尹子路似乎还配不上王爷的嫌恶。”
      慕亲王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他拿出我让玉碗儿带去慕王府的那块帝王绿翡翠,神色受用地摩挲了两下。“因为此物。本王将他赏给你,你有求于本王时又将它送了回来,我觉得颇为有趣。”
      我望着那块绿如菠菜、透如朝露的翡翠玉佩,问他,“王爷的意思是,他日若有用得着子路之处,再将它交还回来?”
      慕亲王收起玉佩,笑而不语。“曜日嫤妡的事我已派人去打听了,行事若顺利,日落前便会有消息。”
      不管他动机为何,若当真能救嫤妡,便是有恩于我。我强撑着身子坐直,正色道,“请王爷恕我重病缠身不能行大礼,然今日大恩没齿难忘。日后若王爷不弃,除非叛国弑君,子路愿效犬马之劳。”
      慕王却道,“叛国弑君?本王不过图个乐子,你倒较真。我让你去做的必然是你力所能及之事,若你力有不逮,本王自会派别人去;若你不愿去做,本王还有一千种法子令你就范,或者干脆杀了你,并不会教你为难。”
      才思敏捷、伶牙俐齿如大爷我,竟也一时无言以对。
      我两人相对无话了一会子,慕王便坐到离床榻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去了。此时玉碗儿端着一托盘的汤汤水水、铜盆儿怀抱一厚毯子一前一后地进来了。铜盆儿过来将毯子与我披上,玉碗儿便将托盘端到慕王跟前的案几上,边奉茶边讨好,“这是给王爷煎的板蓝根,您万金之躯虽是百毒不侵,到底身份贵重马虎不得;这是从大宁带来的雪山莲茶,泡茶的雪水也是千里迢迢颠簸而来的,且这雪水皆取自山顶,便是半山腰上的,茶农也是不要的。”
      他说得玄乎,我听得佩服,心道玉碗儿管家真乃胡诌界的翘楚奇葩,死人都能说成活的,连他大爷我都甘拜下风。须知,我不是好茶之人,那些茶叶不过是路过太行山时在山脚下买的散茶,连茶农都叫不上名字来。至于那泡茶的水么,大抵就是集芳殿后院那口井里打上来的,跟铜盆儿给我煮小米粥的水一样。
      然而可惜,慕王殿下的心思并不在那山顶积雪化的雪水泡的雪山莲茶上,防疫病的板蓝根他亦敬谢不敏,偏偏端起了托盘中余下的那一碗乌漆麻黑的、医我的疟疾的药。
      玉碗儿道,“王爷,这是我们公子的汤药,这会子恰是服药的时辰,小人便一并端来了。”
      慕王闻言却并未将汤药放下,拿近了略嗅了嗅才问,“谁开的方子,谁煎药?”
      玉碗儿不明所以地望了我一眼,又转而向慕王答道,“是太医局档案里存的方子,药也是他们煎好了搁在暖炉里送来的。”
      慕王也望了我一眼,将汤药放在案几上点点头道,“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子,倒是极妥当的。”
      门外传来广顺的声音,“王爷,有信儿了。”
      慕亲王抖抖袖子起身,不慎将我的汤药拂在了地上。他一笑,“竟冒失了。”
      我自知欠他的人情一时还还不上,也只能随着笑笑,“玉碗儿,去再给我煎一碗来吧。”
      玉碗儿如何能不知我心意,咬了咬牙,道,“玉碗儿这就去抓药。”离开时,还唤走了傻不愣登杵在我床头的铜盆儿。
      慕王出去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便回来了,神色上看不出喜忧,我想着此人大约是没有喜忧的,然他偶尔不同的表情却在脑中一闪而过。
      不待我开口,他便先说,“你们宁国来的竟个个儿是细作?她一介弱质女流倒有几分胆色,只可惜有勇无谋,白白搭上性命。”
      白白搭上性命?
      我急急地从床上下来,自然四肢乏力摔在地上,顾不得狼狈地爬到他脚边,问道,“嫤妡如何了?王爷你说慢些。”
      他不答反问,“她也是曜日凛的人?”
      我胡乱地抓着他衣摆上的流苏,急道,“她哪里是谁的人?!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能有什么韬略计谋!”
      慕亲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抬起脚将我甩到一旁。
      我并非有意瞒他,只是嫤妡不管做了什么,确然都非凛所谋划。我拽着眼前花纹繁复的袖子吃力地坐起身,越说越急,“王爷!嫤妡当真仅是为和亲而来,她虽糊里糊涂地想着随时以身殉国,却也只不过是一腔热血罢了,从未牵涉什么阴谋阳谋!太子如何会安排一个半点武功都没有的女子在这深宫,嫤妡若当真谋了什么大计,如何会在陷入困境之时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慕王挑眉,“你不就是接应她的人?”
      我指着地上被他拂落的瓷碗片,从肩膀都指尖都在颤抖,“我已是自身难保,如何还能接应她?况若我欲与她里应外合,自然早已备下万全之策,便不能全身而退也会有个权宜之法,岂会冒险来求王爷相助?!”
      “你自身难保,便顾不得她了。你的下人是你的心腹,可见对你下毒的并非曜日凛。”妖冶而危险的笑容在冰雕一般的脸上绽开,他边说边俯下身子贴近我的脸,双目闪着噬人的光,“如此看来,果然你便是曜日凛的那颗棋子,纵不是唯一的一颗,也是最要紧的一颗。”
      我心中一惊,松开他的袖子瘫坐在地上,“你,你说什么?”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慕亲王,他方才又是以玉换诺又是质疑嫤妡的,竟全是在诈我、试探我?套我的话找出曜日凛计划最关键的一环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嗤笑一声,“他在大梁的朝野明里暗里布了上百人,偏将你敲锣打鼓地留在东宫,折腾得比纳太子嫔还热闹。我原以为他想虚晃一招,有意舍了你给众人当靶子,好让曜日嫤妡暗度陈仓呢。不想和亲的公主当真是个摆设……”
      我双耳嗡鸣,渐渐有些听不清他的话了,心中止不住地冷笑,尹子路啊尹子路,慕亲王的手段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怎生就又着了他的道?自知败得彻底,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拼个玉石俱焚!趁他得意,扬手反折过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戳向他的脉门。
      不料他手腕轻巧一绕,单手便反将我的手握卡在虎口,冰凉的指尖扣住了我的脉门。他稍一运力便可送我去见爹娘,却偏偏只一个巧劲推得我手腕脱臼,“你们安插在大梁的暗桩是怎么说我的,想来必有一条是‘不通骑射,不识兵刃’吧?我诚不擅武艺,却也不是你能一试深浅的。”
      我咬紧牙关忍住手腕上的剧痛,讽道,“暗桩们自然有错看的时候,然而他们说你‘乖戾卑鄙,反复无常’却是再确切不过了。”
      他不怒反笑,“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何用?你方才说曜日嫤妡‘糊里糊涂地想着随时以身殉国,却也只不过是一腔热血’,你呢,比她高明么?左右曜日嫤妡尚全须全尾地在佛堂里为你念经,你却因如此一个小圈套便欲破釜沉舟。曜日凛费尽心思唬得皇上和丞昭将你留在梁国,是为让你与本王同归于尽?还是指望你做唇枪舌战的英雄?”
      我此刻虽恨不得将他撕开嚼碎,却又被他一番诛心之论说得无地自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瘦削的下颚傲慢地扬着,似乎嫌我还不够难堪,又添了一句,“若你是本王的人,只怕早已是一枚弃子了。”
      他转身往外,却又在出门前将什么物什随手朝我丢过来。那浓重的绿意在半空中滑了很远,将我这灰暗的病室里染出一抹新色。我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上京家中的菠菜田,想吃的时候便教铜盆儿去田里拔几棵。
      捡起落在腿上的玉佩,我以为他又要奚落两句,却听得那人冷冷地说,“本王没有白收你的玉,你也给本王好生活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九回 无中生有有无意,欲取姑予予欲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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