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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流星街的信仰(上篇) ...

  •   这一天的早晨,照样从上早课开始。
      宽敞的祈祷室是整座教堂里最宏伟也最保存得完好的建筑,高高挑起的拱顶足有数十米高,阳光穿透四周的彩绘玻璃,浮动的金色的细小尘埃安详地缓慢地沉浮,神圣庄严而肃穆。
      我坐在教堂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屁股底下的长椅斑驳脱漆,被磨得光滑无比。前方满眼是五颜六色的脑袋,两百多个孩子高矮不一,居然没有半点嘈杂的声音。保育所的主人、莱亚嬷嬷和往常一样站在最前面,干瘦而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手里捧着她那本老旧的《圣经》。
      是的,《圣经》,和前世记忆里相似的宗教,有意无意的巧合,有创世纪的传说、有洁白羽翼的天使,有引人堕落的恶魔,有神……爱世人。
      莱亚嬷嬷带领着她的小信徒们开始念诵圣经上的内容,她的声音有些老人的沙哑,却很柔和,带着宗教感十足的悲悯与宽厚。两百多人跟着她开口,尽管每个人声音都不大,但汇合到一起,回荡在尖尖的穹顶下,就显得磅礴。
      作为一个哑巴,我当然是不用开口的。完全无意做出一副虔诚的样子,我无聊的左顾右盼,手指在膝盖上敲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快节奏,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库洛洛就坐在我身边,他居然闭着眼,双手交握放在膝头,一脸虔诚的样子。他垂着头,柔软的刘海搭在鼻梁上,长长的睫毛蝶翼一样垂下来,还真挺像纯洁无辜的小天使。
      ……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关于保育所每天例行的早课,我和库洛洛吐槽过不止一次。也许是我天生缺乏信仰,祈祷室太过庄严的气氛总能令我心神不宁,就像睡过了头后昏昏沉沉的爬起来,或是在午夜喝了太多的咖啡,那感觉,类似心慌,又有点恶心。每当周围太过压抑虔诚的时候,就想跳起来大吼大叫,撕破什么,挣脱什么。
      其实我不明白把流星街的保育所经营得像一座真正的教堂有什么意义,不过这也不重要。如果需要先上完早课再发水和食物,那就上早课呗,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可不需要信仰,我每天都要这样叛逆的想,即使在流星街过得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没指望过会有神来救我。
      如果有神,就不应该有流星街。库洛洛曾经这样说。我觉得比起我的冷漠和排斥,他对神明的态度,倒更像是曾经深信却被狠狠背叛过的仇恨。我当然没打听过这其中的故事,挖人伤疤可不是个好习惯。我只会在库洛洛偶尔情绪失控的时候说说风凉话:既然都可以有地狱,为什么不能有流星街?

      按照往常的经验,早课要持续一个小时。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早课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身后闭拢的大门被人推开了。两扇厚重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早晨明亮的晨光从大敞的门外倾泻而入。屋里的人纷纷向门外看去。
      我回过头,刺眼的日光形成一片纯粹的光的世界,我只能看到其中一个黑色的身影,细长高挑。
      那人逆光而来,走进教堂昏暗的室内,我看清了她的样子。是个女人,很干净很干净的女人。当然也很美丽,但最主要的还是干净。崭新的洋装,累赘的裙摆上缀满蕾丝,有一头清爽的黑色长发,大大的猫眼,五官精致,整个人透着一种锋美锐利的感觉。
      我想在这里干净往往可以和强大画上等号。
      真令人向往。
      那女人在门口顿了一顿,然后脚步一转向我们这边走来,安静地坐在了最后一排的长椅上。这一整排正好没有人座,就在我身后。
      前边,莱亚嬷嬷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语调不变的继续念她的《圣经》。
      早课还在继续,身后穿长裙的女人的到来并没有溅起半点水花。她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跟着所有人一起低低地吟诵着,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课者。
      别开玩笑了,我来了这里两个月,还从没见过外来的访客。是莱亚嬷嬷的老朋友?还是敌人?我也是闲的蛋疼,坐在那里不住的想。
      不同寻常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今天的早课也不像平时那么漫长。莱亚嬷嬷合上手里的书,“今天的早课就到这里了,大家可以离开了。”
      等她说完,我感觉到身后坐在最后一排的女人从容地站起来向莱亚嬷嬷走去。她走得很慢,怀念似的左右看看,目光掠过左右两百多个看着她的孩子,就和掠过我们身下的长椅没什么两样。莱亚嬷嬷就站在房间尽头的巨大十字架下,握着手上的书,静静地看着她走近。
      “孩子们,都去吃饭吧。”莱亚嬷嬷突然说道。
      于是前面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凌乱而有序地静默地离开。
      我和库洛洛磨蹭了一会儿,前面的人流已经涌到了门口,我们自然还要再等一会。
      等到孩子都走得差不多了,恢弘的祈祷室重新变得空旷起来,我听到那女人说道:“嬷嬷,这么多年了,教堂还是那个样子。”
      “对你来说的确过了很多年了,对我来说,却和昨天一样。”莱亚嬷嬷的态度温和而慈祥。
      “现在想想在保育所的日子,就和上辈子一样呢。”那女人叹息着笑道。
      “你是来和我告别的吗?基裘。”
      “是呀,嬷嬷。”
      “去揍敌客?”
      “是呀。”
      我和库洛洛慢吞吞的向门外走去,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揍敌客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长老院不想放人吧?”
      “呀,这可由不得他们。”

      离开祈祷室,明亮的阳光刺得我情不自禁的闭上眼。今天居然又是个晴天,太难得了。
      出了祈祷室正对着一条回廊,回廊的一侧是宽敞的庭院,四周环绕着或坍塌或兀立的石柱和雕塑,地面是铺得平整的石板。这就是那天晚上我和库洛洛偷偷吃胃药的地方,也是每天派发早饭和午饭的地方。
      此时,祈祷室侧面齐腰高的石基上放着硕大的竹篓和塑料桶,保育所唯二的工作人员,玛格丽特和劳拉正从中分出水和食物发给面前的孩子。她们身前排起长长的队伍,六岁以上被踢出喂养行列的大孩子已经分散到外面的垃圾群山里去了,六岁以下的小孩子此时全部聚集在这里。
      我探头看看人头攒动的庭院,再看看回廊外空无一人的另一边,一时心思浮动,忍不住拉拉库洛洛,转个身背对着人群,小声说道:“你说,我们不去的话会不会被发现?”
      “你想干什么?”库洛洛斜眼看我。
      我做贼一样指指身后的祈祷室,嗫嚅道:“我好奇……”我简直没脸说出口,好奇害死猫啊,可我蠢蠢欲动地,却管不住自己就这样回去和往常一样排队等吃饭了。
      库洛洛转头看看庭院,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他眼神闪烁一下,小声道:“走吧。”于是我们两个一溜烟儿地跑下回廊,冲到背对庭院的祈祷室的另一侧。这一侧除了祈祷室高高的石基,就是一堵石墙,中间是一条一人宽多的小径。
      做贼一样把背贴到石基上,我忍不住兴奋地双颊晕红。看看库洛洛,他装出一副很鄙视我的样子,眼中却泄露出他孩子气的亢奋和期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做了坏事一样高兴地不得了,忍不住在原地跳了一圈,然后拉着库洛洛风风火火的沿着小径从这头跑到了祈祷室的另一头。
      祈祷室的形状是有些狭长的长方形,大门开在狭窄的一端,莱亚嬷嬷每次站的悬挂有十字架的是另一端,而在另一端的两侧,分别开有一个小小的侧门,应是供原来的教士出入。
      而现在,绕道祈祷室人迹罕至的侧墙,我和库洛洛就趴在这一边的小门外的墙边,一边偷偷从虚掩的木门缝隙里向昏暗的室内看去,一边竖起耳朵倾听。
      “嬷嬷,我这次离开流星街,没有必要的话是不会再回来了。”那个女人说道。
      “这样也好,我的孩子,流星街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莱亚嬷嬷温和的说道,“你这次回来,不光是为了和我告别吧?”
      “还是嬷嬷了解我呢!”那女人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在我离开流星街之前,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杀了你!”她说到最后,声音骤然由悠闲变得犀利起来,近乎尖啸,一股磅礴而充满恶意的威压轰然扩散开来!
      透过祈祷室内昏黄的光线,只看到那女人突然暴起,毫无征兆的腾空跃起,累赘的裙摆丝毫没有妨碍到她的敏捷,两人之间原本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此时只一错眼的功夫,她已腾身跃到莱亚嬷嬷的正上方,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成利爪状,直直向莱亚嬷嬷头顶插去!
      卧槽!九阴白骨爪!
      ……这样的时候,跪求不要出现未知词汇好么!
      此时,许是身旁的库洛洛见机不好,拽着我的胳膊想要离开。我正看得精彩,一时没有理会。库洛洛大概是急了,下狠手来拽我的衣领。我被他拽了个趔趄,目光一错的功夫,等我再找回视角,莱亚嬷嬷已经做出了回应!只见她处变不惊地抬起握着《圣经》的手,似慢实快的举过了头顶,厚厚的书皮在千钧一发之际精准地架住了那女人将将插到她头顶的利爪,二者相交,竟然发出近似于兵戈相交的锐声!
      卧槽!莱亚嬷嬷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那女人毫不意外,倏地退开几步,收了手拢臂而立,高声笑道:“好,嬷嬷果然没让我失望!只是嬷嬷,你要小心了!输了的话,可是真的会死呦!”说着变招又攻了上去,莱亚嬷嬷神色不变,悉数接了下来。两人“兵乓”作响,顷刻间已过了数十招,于狭长逼仄的室内辗转腾挪,速度快的只剩下虚影。
      我眨眨被晃得发酸的眼睛,这才想起正事来,回头去看库洛洛,想说咱们是不是先撤了,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万一里面打得兴起,误伤就不好了……
      卧槽!原谅我今天第三次爆粗口,因为库洛洛那家伙,他、他居然不见了!
      他!居!然!丢!下!我!跑!了!
      呵呵。
      我再回头看祈祷室里打得热火朝天的场面,一咬牙一跺脚,也跑了。我蹬蹬蹬地朝之前的来路冲去,一心寻找库洛洛那个逃兵的身影——那个叛徒,逃跑也不叫上我!
      还没等我跑出两步,我听见后面传来那女人的声音:“我们出去打!”
      卧卧卧、卧槽啊!
      我一个跟头向前栽去,好容易倒顺了腿,更使出吃奶的劲向外跑去。身后很快传来“轰!”的一声,我百忙中回头看去,只见一团扬尘中裹着两道缠斗不休的身影,撞碎了刚才我趴着偷看的侧门!我赶紧回过头,撒丫子又跑了起来——这两个人已经打到了小道旁的石墙上,只要低低头,可不就看见我了吗!
      我埋头向前冲,又跑了十几步,脚下一绊,整个人被腾空扔了出去!重重一跤砸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我一骨碌爬起来,向后看去,那个绊了我一跤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个倒在地上的人!
      我第一反应是被吓了一跳,再一看又先松了口气——不是库洛洛——那人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一头灰色的头发,面朝下趴在地上,痛苦的蜷缩着,整个人不时抽搐几下,看来还活着。我再看他身后的痕迹,好家伙,这家伙之前不知道躲在哪里,看样子,竟然还在地上爬了一段路呢!
      来不及管他的闲事,我如芒在背,麻溜儿跳起来,一抹烟儿地跑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流星街的信仰(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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