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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得寸进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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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洛洛一语成谶,玛莎母女很久没有回来。
在密室里等待了很久,久到我对时间的概念都已经有些模糊的时候,我给自己搞来了一个沙漏计时——我之前惯用的手表早就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而一块好用的手表难得之处不在于精准的行走,而在于如何准确地和天时校对。
现在,那个以一小时为周期的沙漏已经被翻转了四次,这就意味着我们至少已经在密室里枯坐了五个小时。算算进来的时间,外面应该已经是半夜了。
玛莎她们还没有回来。我有些焦躁起来。
在要来沙漏的同时,我还准备了好几个又大又软的靠垫和抱枕,和库洛洛分了,垫在身下和背后以让自己漫无边际的等待更舒适一些。有了这些塞满棉花和羽毛的胖家伙,再看那个原本就在密室里还被我枕过的脏兮兮的碎花海绵垫子,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原本我还对它有几分患难过的香火情,也在此时令人烦闷的枯等中消磨了。
我和库洛洛面对面坐着,那个海绵垫子就在我的脚边。我伸直腿,一脚把它踹到库洛洛腿上,烦躁道:“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我怎么知道。”库洛洛没甚好气地答道。他曲起一条腿,将那个掀到他膝盖上的海绵垫子撇开,说道:“不要就扔远一点,你乱踢什么!”
“就是看它碍眼……”我越说声音越低,看着那个被我狠踹一脚的脏垫子,想起它之前在我最难受的时候给我枕过,又有些过意不去。我“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活动活动坐得僵硬的身体,走上前去弯腰用两指拎起那个瘪瘪的海绵垫子,准备把它丢到旁边堆垃圾的墙角。
这个密室形状狭长,我和库洛洛对坐在两条长边的中央,左右到墙角还有挺长的距离。之前发现的通风孔就在其中一边的墙角上,那里因为离得远,时常隐在阴影中,库洛洛索性当成了垃圾站,之前吃剩下的粥碗、药盒还有喝剩下的水瓶什么的,全都一股脑堆在那里。
除了我们制造的垃圾,那里还堆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破烂,比如之前报废的手电筒、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类似于抹布的东西、一小卷乱糟糟的毛线,甚至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拎着垫子,不爽地嘀咕道。
“应该是玛奇的玩具吧。”库洛洛在身后道。
我回头,看到他一手托腮,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不要的玩具吗?干嘛扔在这里。”我随口搭腔道。
“是我丢过去的。”库洛洛却道,“这间密室似乎经常有人使用。看那个垫子还有布娃娃什么的,应该是玛奇吧。”
“她没事儿睡在壁橱里吗?”我瞅瞅手中小碎花的垫子,“我以为她和她妈妈睡。”
“也许不方便吧。”库洛洛道。
“流星街的怪癖已经这么严重了吗?”我吐槽道。说着甩了甩手中的垫子,准备将它扔到那堆垃圾山的最上头,却到底没忍心扔出去。
“什么怪癖?”库洛洛奇道。
“就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之类的。
我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垫子重新抓牢了,目光无意中看到地上一只倒扣的粥碗——那薄薄的塑料碗壁突然从里面动了两下,边沿被顶起,从里面探头探脑的爬出了只……
“库洛洛!”我突然叫道,“这里!这里有只蟑螂!”
“什么?”库洛洛在后面问道。
“蟑螂!”
我看着那只抖着触角爬出倒扣的粥碗,一路蜿蜒着向我脚下爬来的黑色虫子,抖着一身鸡皮疙瘩向后倒退了一步,随手将抓着的垫子向后扔了回去,转头叫道:“好恶心!你快来把它踩死!”
我最讨厌虫子了,所有虫子都讨厌!
库洛洛本来已经坐直了身子准备站起来,听我这么一说又坐了回去,一脸无聊地道:“只是蟑螂而已啊。你自己踩死不就完了?”
“……我不想踩。”我的脸扭曲了一下,憋出一句。要说我原来也不是没踩过,一想起那种鞋底“嘎吱”一声的感觉……
脸都绿了好么!
“那就放在那里吧,蟑螂又不咬人。”库洛洛浑不在意地道。
“跟我们呆在一起吗?那怎么行!一定要把它弄死!”我控制不住地扬高声音,“它爬过来了!快到我脚底下了!”
“你怎么那么多毛病……”库洛洛坐在那里托着腮,很有闲心地嘀咕道,“上次也是,院子里的蜘蛛网沾到头发上,你叫了一整天,明明都没毒……”
“你还说!”库洛洛一提起,我立刻想到了上次糊了一脑袋蜘蛛网的悲惨往事,瞬间觉得头皮都要掀起来了——那次事后,我整整洗了七八次头发,黄毛掉了一把,还总觉得不干净,一想起来就难受。
我别开眼不看那只嚣张地步步紧逼的小强,大踏步地走回到库洛洛跟前,心有余悸地愤怒道:“都是你!要不是你瞎捣乱,那里怎么可能有蜘蛛网?简直恶心死我了!”
一提这事我就想炸!
那次库洛洛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非得从外面弄来一只足有巴掌大的蜘蛛养,还细心的帮人家把一张直径两米多的大网糊在了墙角,粘得可艺术了!更可恶的是,这家伙居然也不给他的同居人我否决的权力,都没告诉我,害得我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直接一头扎进了蜘蛛网……那滋味,别提多酸爽了!简直要疯!
当然后来库洛洛也没捞着好,被我追着打了半条街。至于那只该死的蜘蛛……哼哼,被恶趣味的飞坦拿着把小刀给解剖得七零八碎,摊了一桌子,那场面……呕!又是另一场噩梦!
所以说这就是和男孩子一起住的坏处!捣起蛋来简直荤素不忌!除了蜘蛛,好奇心爆表的库洛洛还想办法捉来过乌鸦、蛇和老鼠,最好的一次是弄来一只被不知道是不是他揪秃了尾巴的野猫……那种鸡飞狗跳的日子,是我那半年平静的生活里唯一的痛,我真不愿意再回想了!
言归正传,库洛洛见我跳着脚发飙,不动如山,拖着腮帮子很不屑的撇撇嘴,嘟囔道:“莉迪亚你真麻烦。”
我……麻烦!深吸一口气,我瞪着库洛洛,努力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库洛洛他还小啊,他还是个孩子!这个年纪,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时候,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我要宽容、宽容……
成功地安抚了自己,我继续走到库洛洛身边,挨着他的肩膀蹲下来,好声好气地道:“库洛洛,你去把那只蟑螂踩死。”
“为什么?”库洛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去。”
“去吧去吧。有只虫子和我们呼吸一片空气,多讨厌啊!”我推了推他的手臂,用诱哄的语气道。
“很讨厌吗?”库洛洛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个可恶的笑容:“我觉得无所谓。”
我回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没有一丁点站起来帮我的意思,默默地扭头,瘪着嘴站了起来。
我朝着蟑螂出没的方向迈了两步,在墙角处找到了那只油光水滑的指甲盖大小的小虫子——它正围着我们之前丢在墙角的一块干面包忙活着——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在密室里会出现这东西……看它的个头,大概是从通风口里钻进来的?
找到了那只兀自劳作不休的蟑螂,我铁了心要干掉它。在流星街这样的大垃圾场,各种各样的虫子多得不得了,我以前也常常和它们作斗争,但并没有多少肉搏的经验。最早在五区的时候,我看见此类天敌一般转身就走,并不和它们发生冲突;后来开了杂货铺,我在装修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院子和房间的各个角落洒满了强力驱虫药粉,以划清楚河汉界。这个世界的驱虫药效明显比我印象中的好了许多倍,可以说要是没有库洛洛同学的偷渡,这些杂修休想侵入我的地盘儿。
那么,在没有多少经验的情况下,要怎么杀掉这只讨厌的东西呢?犹豫了一下,我觉得还是直接踩掉吧。然后再换双鞋子。
我垂着头站在原地,额前的碎发落下来,显得整个人有些阴郁。摸了摸上衣的口袋,我成功地从其中翻出了厚厚的一叠卫生纸,是之前用剩下的。将柔韧的白纸展开到一块方砖大小,我捏着厚厚的一沓向那只蟑螂靠近,然后弯下腰,小心地将纸兜头罩住了那只蟑螂,然后……
白纸被顶得微微颤动,犹豫了一下,我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心情迈出一只脚去,狠狠一踩!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我硬着头皮将脚掌碾了碾,然后触电似的缩了回来。万分不自在地将那只脚缩到身后点了点,我看了眼厚厚一层不露痕渍也不再动弹的白纸,同手同脚地走回到我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给我一双新鞋子。”我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地道。
给自己换上了新鞋子,我拎着还干干净净的旧鞋子远远一抛,丢到了墙角的垃圾堆里。坐在柔软的垫子上,我并起双腿,单手环抱着膝盖,莫名觉得很委屈。
好吧,多大点事啊,不就是踩了只虫子吗,不就是库洛洛不肯帮我踩虫子吗,哪至于啊……蠢货!我一边骂自己,一边把下巴放到膝盖上,控制不住地嘴角下撇。我别扭地垂下眼睛,连余光也不瞥向库洛洛,不过不看也知道那家伙肯定完全茫然无觉,简直都能想象出他撑着下巴,或者捂着嘴,百无聊赖地发着呆,一张脸白净得能发光。
库洛洛最讨厌了!我撅起嘴,诶诶,别这样嘛,又矛盾地想着,怎么能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啊,库洛洛又没有错!太任性了吧,莉迪亚!
可是……就是很不开心啊,那有什么办法?从下午睡醒觉就很不开心了,简直莫名其妙。刚才还能忍着,现在突然就特别委屈……我用力眨眨眼,觉得眼圈肯定红了,更加不敢抬起头来。
这不是神经病么!我狠狠地骂自己,却骂的自己差点哭出来,喉咙里发出很轻很小的一声呜咽。我就是讨厌虫子啊,就是不想踩嘛,库洛洛干嘛不帮我踩啊?!讨厌!
喂喂,又犯病了吧!别这样嘛!踩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库洛洛当然没义务管你啦。他对你够好的啦,做同伴没得挑啦。不是刚才还救了你的命吗?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一只虫子而已,你简直矫情!
不是虫子的问题!就是……就是……还不够!我闭着眼睛,在膝盖上抹掉挤出来的泪水,抿紧嘴唇,执拗地想着。还不够,我就是想让库洛洛对我更好才行!还要更好一点……
这样想着,我突然觉得铺天盖地的伤心。手指扯着裤子,将脑袋抵在膝盖上藏住脸,露出一个无比委屈的表情。我知道,库洛洛已经是很好很好的同伴了,作为同伴不可能对我更好了,他不会背叛我,更不会放弃我……可是,我还想要更多。
我不光要他管我,我还要他心疼我!
我还想要更多……
越想越郁闷,我对自己的间歇式神经病毫无办法,一时不想看到库洛洛的脸更不想被他看到,索性抱过一个抱枕在怀里,侧躺下去,倒进身下柔软的靠垫,把脸埋进抱枕里,假装睡觉。
哪知这一觉竟然真的睡了过去,等我被库洛洛叫醒的时候,玛莎和玛奇终于回来了。
密室的门被从外面打开,外面房间的窗帘拉着,单薄的布料后面微微发亮——原来已经天亮了。
揉揉睡得酸痛的脖子,我软趴趴地跟在库洛洛后面爬出了密室,跳到地上的第一件事是:我要上厕所!
看到我们出来,玛莎写着疲倦的脸突然神色一紧,她问道:“你们出去过了?”
什么?我一怔,没有啊。随即我意识到,她是看出我们明显换了新衣服才有此一问。
“没有。”库洛洛道。
她目光上下梭巡,看过我们一身上下——约莫先是有些怀疑,但很快意识到我们这样簇新又合体的衣服并不是随便跑出去一趟就能找到的,神色不由得现出几分惊疑。
看得出这一晚上玛莎母女都被折腾得够呛,玛奇一张小脸被涂得乌漆墨黑,头发也乱糟糟、脏兮兮的,遮掩了那样明丽的颜色。玛莎还要更憔悴一点,大概是一直担惊受怕,双眼下面缀着两团明显的青黑,原本安恬自若的气场也有些稳不住。她看着我们,流露出异色,但到底还是抿紧了嘴唇,不打算发问。
不过我们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她,只不过:“那个,我先去下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