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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学徒被抓 ...

  •   “山麻子的徒弟被联防队抓了!”不知是谁一声喊,午后闷热的工棚便炸开了锅。
      “在哪里,什么时候抓的?”
      “刚刚还看到山麻子在这里晃啊,怎么就被抓了?”
      “徒弟跟的是那个四川师傅!山麻子每月有她婆娘来慰问一次就够了,哪里还有心里出去晃!”
      “这下一千块不晓得打不打得住!”
      “山麻子这回是要跳起来了!”
      ……
      伏天的工棚臊臭臊臭,里头的人们尽管都是裸着上身抱着风扇躺在各自的凉席上,但汗泡依旧沽沽直冒。好在上天还眷顾着这群蜷缩在这座城市底层里的人们,给他们送来了这个可以让人幸灾乐祸兼能打发无聊时光的消息,热得睡不着人们一下就来了精神,一面在口里头嚷嚷向散布者盘根究底着被抓的细节,一面在心里头为自己一整天窝在工棚里只是受些酷热的熏蒸而庆幸。
      因为没有暂住证而被联防队抓住,这在九十年代的东莞、深圳、广州的街头上是经常发生,对工人来讲并不是什么新鲜事,隔三差五就有一桩,大家关心的总是事后交了多少钱。至于找不到交保人,挨顿打再送到樟木头去筛几天砂,然后再遣回老家,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虽然千把块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工钱,但大家还是想尽一切办法凑钱赎人,人是活宝,倒霉总是有次数的,下次去到街上把眼睛擦亮点就是了。
      因为没有暂住证,逛个街就被抓走,对于 90后应该很陌生,因为那时还没有非主流,也没有网络,更没有什么约炮的微信,与满屏的玄幻穿越,比不得现在这般,你一外地农村来的打工仔兜里没张暂住证就顶着个杀马特的装扮招摇过市的话,被联防队撵猪罗般地赶进囚笼一样的车厢是分分钟的事。
      废话讲过,还是来看看这个倒霉被抓的学徒吧。
      学徒叫周逸,参加完高考,就跑到了东莞,落在同村的山麻子脚下学起了砌匠。等到出榜时,父亲在电话里给周逸讲能上个不入流的学校,周逸却没心情去听父亲的后话。要晓得人家高考前,家里面大人一口气喘粗了都怕会影响到孩子的学习,可他周逸在考前的几天假期里还弯着腰在粪水田里插着秧苗。能怨谁?父母双亲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农忙里不帮把手,过了时节收成就是问题了!这三年高中的花费已让家里债台高筑了,就是考上个牌子学校又能如何?
      高考一完,周逸就捡了几件换洗衣服投奔到舅家在东莞的三个老表,让其帮忙找个工厂进。岂料三个靠着拾破烂半途发家的表兄,全然忘却了昔日在家务农穷困潦倒时姑父姑母所给予的接济,都是极尽敷衍,并不上心小表弟进厂的渴望。虽然健在的舅舅又是加油又是鼓劲,无奈年事已高,说话没有半点分量不说,还被嫌弃得啰嗦碍事。对着满街的工厂,周逸也只能是望厂兴叹,好的一时进不了,一个月几百块的又不想进。跟着舅舅在三个表兄家打游击般的东家吃一顿,西家睡一宿的过了七八天,周逸实在是忍受不了表嫂们的眼色,便投奔到同村在东莞工地做工的山麻子脚下。
      到2000年,学手艺已不是农村孩子的上上选 ,别说80的这一层,就是70的那一层都没几个说是去学手艺,有的话,也是看起来稍稍体面一些的油漆、木工之类,大多都是去广东进工厂了。至于砌匠,整天泥巴堆里打滚,跟种田没二样,学的人更是没几个。村里人出门打工既为了钱也为搏个脸面 ,既然都是打工挣钱,又何必再去选一条与泥巴打交道的行当。
      但是话说转头,在外面也不是个手艺人就能带徒弟的,虽说徒弟可以免费的帮你干这干那,但是你要有这些可供徒弟干的活,要不然就是一张要吃要喝的嘴巴,所以说带徒弟并不是件轻松事。
      周山,与周逸同村,生性木纳,是个三十多年工龄的老砌匠,生得矮黑,且一脸麻子,人背后都叫山麻子,论起辈份,还要叫周逸为叔,快四十岁才讨上老婆,叫作王菊花,算起来是周逸的远房表亲。这诸多的情分一掺合,周山才勉为其难做了回好人,当了周逸的师傅。
      周逸跟着周山在工地上混了几个月,拉斗车、提泥桶已经搞得很熟练,上墙抹灰也有些架式,收工之余也多是窝在工棚里并不惹事生非,周山暗自欢喜得很。却不想九月底工棚里来了帮四川佬就完全打破了这师徒间的平静。
      四川佬的班头叫刘君,70后人,原来一直在工厂上班,后来耐不住厂里的约束就跑到了工地,同周逸一样并没有艺,就是拉斗车提泥桶,但是头脑灵活,敢拼敢闯,加之能讲白话,一年时间便做成了一个手下聚有七八条枪的小班头。
      刘君与周逸的相识,缘于刘君同周逸借钱买烟,本是生不生熟不熟,况且周逸还只是个学徒,他完全有理由一口拒绝刘君,但事实就是周逸没有拒绝,而且很爽快地借给了刘君,刘君便有了结识之心。
      周逸,虽然田地里收割插种的农活都经历过,但终究是一刚出校门的学生,在工地的开始时间,多少有些水土不适。
      可怜的年轻人,一斗车的混凝土,三三百斤,一车拉下来,才晓得原来田里头那些曾让他暗自叫苦的插秧、割稻子的农活根本就不算个事。几躺下来,手上便鼓起了泡,脚丫子也被渗过鞋子的水泥水烧得红肿脱皮。晚上躺在热烘烘的工棚里,手脚火辣生痛,心灰意冷得无法入睡。回去是不可能了,虽然农活与工地的事儿没得比,可是他厌烦了贫穷呆板的村庄,尖酸刻薄的左邻右舍,枯燥乏味的农活;他受够了农村,恨透了贫穷,父母一生辛劳,却负担不起儿子的学业,就连临考前一个安静地复习课本的环境都不能提供,就算死他都不想再去重复父母的道路;学校里玩得要好的那几个,现在不晓得过得怎么样,是去复读了,还是随便读了所大学,还是进了工厂,还是像他一样正躺在某个工地的工棚里,压抑着无处诉说的难过;还是找着机会进家好工厂吧,不说累的话,起码穿的总要干净些……,刚进工地的一连几天,就是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睡着。
      南方的天亮得早,年轻人刚刚平复心境打了几个鼾声便被工棚里上下左右床铺上的翻腾的嘈杂之声叫醒,年轻人赶紧爬起身,尽管双眼惺忪也只得强打精神去迎接将被监工训斥的新一天。

      说到监工训人,就要说下这个“叼”字。训斥人说成“叼人”、“ 叼你”,火气大
      点就是“ 叼死你”、“ 叼飞你”,准备训人时讲“ 开叼”,被训斥时讲“ 挨叼”,诸
      如此类,到底是哪个字,搞不清楚,不过最能让初闻者动容的应该是“吊毛”了。男女
      相互间不叫名不喊喂,扯着嗓子就是“吊毛”,相信这里的“吊”应该是那活了。刚来的
      周逸像不习惯工地的繁重苦力活一样,极度反感着这些粗鄙之词,可是每天耳朵都会受之
      洗礼一遍,不光是监工,工人,守门的保安,晃荡在士多店周边的厂仔厂妹开口闭口就来
      上了,似乎是口里沾上了这些便是向这个城市靠近了一大步。
      对于周逸来讲,工地生活里,真正有点意思的还是不加班的晚上去到工地附近厂区夜市的书摊上逛一逛。
      厂区的夜市确实壮观,摊位上形色各异的小灯,撑亮了整条街道的夜色。从鞋袜到成衣,从指甲钳到电风扇,一应俱全;夜霄摊子就不用讲了,窜起的炉火,映红了师傅脸上的汗珠,锅勺摩挲的声响中,炒粉的香味就弥漫了整条街道;关键是还有书摊,各样的小说、杂志摆了几米长,都看不过来。夜市的吸引力不是东西多,而是“平又靓”。周逸每次去,一到书摊前,就挪不动脚了,尽情地翻看,丝毫不担心会被老师发现而被处罚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畅快,对于光看不买的主,老板也从不嫌弃。书摊上经常也有厂里的女孩子来光顾,离了校门周逸就没看过女孩子,这书摊上也就成为周逸不可多得的机会。
      而那些“吊毛”们,觉得“演唱会”才够意思 。所谓的“演唱会”便是推销洗发水、沐浴露的一伙人,选个场地开阔的地方搭个台子,在震天响的音乐声响中,一些穿着暴露的姑娘便用肉色跳些擦边球的舞姿,把些久未尝过女人味道的各路工人吸引来,然后便有人拿着接好大音箱的话筒,极尽口舌地一番煽动,诸如:“商场里要卖XX8,今天做活动,套装优惠只要X8,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话间落地,震耳欲聋的音乐又适时地响起,姑娘们又出场和着节拍狂舞一阵。这就是“演唱会”,动静大的很,躺在工棚里都感受得到现场的狂热。只是去到现场的观众是饱眼福的多,买帐的少。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去到外面,最担心的事就是联防队查暂住证。好在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的人们摸透了联防队出行的规律,当然这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每一次的外出都是一次与命运的对赌。作为学徒的周逸不是实在窝得久了,基本上就不会出工棚。
      周逸同刘君熟识之后,情况就变了个样。首先是人变得活泼了,无论是在工棚还是在工地上,不再是一幅愁眉苦脸格格不入的模样,白天在工地上与一块做事的师傅们都能胡乱聊上几句,收工的夜晚,同工友们凑一块吹吹牛、下下棋、打打牌,借用别人的收音机听听广播,还敢去到零乱的上下铺盖里翻些封面极其夸张的杂志看看;其次是绝了进厂的念头,刘君说工厂就是牢笼,成天被人呼来喝去比不得工地上半点的自在。
      刘君到东莞的时间长,足迹遍布东莞各镇,一口地道流利的白话成为比暂住证还要灵活好用的护身符,每次空闲时间出外晃荡都会把周逸带上。刘君的去的地方都是他原来进过的工厂,约出来玩的十之八九都是女孩子,比起周逸的羞涩腼腆,厂里的姑娘可就大方得多,还未等刘君开口,姑娘们就都围到周逸面前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也难怪,女孩子在东莞闭着眼都进个工厂,稍微有点长相的,都能进个好厂;男的就大不同了,待遇稍微好些的便要求熟手,无要求敞开进的就是一月三百多块无人问津的岗位。常常数万人的厂子门口,站上一刻钟,进出都是娘子军见不到一个男的,对比起工地上的男人味,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刘君同周逸约了女孩子们出来,通常也就是在排档里吃个饭,或者去公园里逛逛,然后就回厂的回厂,回工地的回工地,当然很多时候,刘君总会托辞要同老乡旧友商量些事情而迟一天回工地,周逸不是傻子,赶紧找公交回工地,绝不会呆愣地继续等在刘君屁股后面碍手碍脚。
      可惜刘君坚持不懈的关照了周逸几个月,甚至连着几次去同一个地方,周逸还是一如继往地放不开手脚,这就怨不谁了,你总不可能真的要人包结婚,还要包生子吧!
      周逸随刘君外出不是第一次,出去闲逛时也遭遇过三二个联防队查暂住证,但刘君的白话一出口,再端出个小老板的架式,就化险为夷。拿刘君自己的话说就是,做人要自信,有钱没钱,都不能畏畏缩缩,自己往自己身上贴标签,特别是碰到狗眼看人低之流,更不应轻看自己。周逸自然信服,只是气度这东西,不是一二天便能练就,再说没有稍稍一点物质基础撑一撑,光靠拗造型哪里出得来!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好多联防队的人也不本地人,一听到高贵的白话腔调,也里也会打鼓,哪里还敢缠住问东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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