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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兔死狐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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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玄英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居所仍错过了门禁时辰。
众所周知,近几年将军府广纳贤才,除去为门士游走江湖供应财物,府内还供养幕僚逾百人,其间很多人原先就是追随将军征战多年的将士。对待这些人,将军府自有一套管人管事的规矩,幕僚之间亦有严格的等级分界。低阶谋士的居所与中高阶谋士不同,往往集中在一个院落,按能力高低,分为双人或四人合宿。为防人多滋事,将军府给幕僚聚居的院落设下门禁,违反规定者罚俸为惩,纵然数额不大,但次数多了,难免教人消受不起。
如玄英这等高阶谋士拥有自住厢房,本不在门禁受限之列,但长久以来,他因位高力弱而饱受同侪排挤,那些人明着不说,暗里各种小伎俩层出不穷。一个月前这种状况愈演愈烈,义愤之下玄英索性搬出厢房住进院落。毕竟比起整天提心吊胆跟一众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为邻,与低阶谋士为伍要省事得多,至少这个位置跟他实力相合,没人会镇日盯着他找麻烦。尽管如此,他首席幕僚的身份摆在那儿,又刚搬过来不久,若因门禁这种小事落人口舌,未免有失颜面。无奈之下玄英绕行后门,试图找地方翻墙进去,不过这个想法刚刚冒头就被院子里传出的狗吠声打消了——护院的看家狗训练有素,除非闹出大动静,平时夜里是不叫的。眼下这阵狗叫异乎寻常,里头还夹杂着人声和脚步声,倒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玄英绕回前门,趁着里头一片混乱,顺利进了院子。他本想偷偷溜回房间,无奈与他同住一屋的许方士眼尖,一把大嗓门喊得人人侧目:“玄英大人,你来得正好!快给大家拿个主意吧!”
“……”
喧闹的场面安静下来,几个初阶谋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刷刷往两边一站,给玄英让出条道来,一个个表情近乎虔诚。
玄英几时受过这等礼遇,当下不禁有些飘飘然。待穿过人群走到许方士身边,这才瞧见地上躺着一个人,纤瘦的身子蜷成一团,看不清眉目,样子狼狈得很。
“你们打人了?”
“不是我。”
“我路过而已。”
“是陆乘舟打的。”
“什么?他俩不是一屋的吗?”
“对啊,早上还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呢。”
“是真的。我也看到了,打得可凶了,拦都拦不住。”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
周围乱语纷纷,言辞都指向角落一隅的高大男子。见玄英看过来,男子冷哼一声,不屑道:“他自找的,这种人死不足惜!要你们多管闲事!”
玄英这回是真的动怒了,板着脸问:“说清楚,你打人总得有个由头吧?”
男子忿然道:“我可没脸说!有本事你问他!”
玄英无法,低下身子想去扶地上那人起来,不成想手刚伸过去即被一把甩开。
“别碰我!…滚。”
受伤的男子勉强用手撑起半个身子,露出一张苍白尖削的脸。玄英冷不防被他用斜挑的狭长美目一瞪,竟微微失神,不觉僵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陆乘舟见状,嫌恶的讥笑他道:“秦孝廉,你怎么见个男人就勾引呵?可惜了,这辈子老天没长眼,下辈子记得投胎做个女人!”
围观众人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脸色俱是一变,原本谴责的目光瞬时带上了几许同情,甚至有人临阵倒戈,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玄英仔细听了听,那些人说来说去不外乎平日陆乘舟对秦孝廉如何照顾、秦孝廉如何不识好歹,更有甚者拿秦孝廉的言行举止来取笑,说他总拿皂角洗浴爱讲究、吃饭细嚼慢咽食量小、每日出门换裳不重样……玄英边听边在脑中勾勒出一个心思狭隘有洁癖、寡言少语不合群的可怜人形象,再联想自己先前的处境,似乎也不比他好过多少,不可不谓心有余戚,竟而有种兔死狐悲的凄怆之感。
“我说你们几个,大半夜的不睡觉,闹什么呢?”
院里的动静终于招来了外府李总管。
喧闹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却是无人开口,就连陆乘舟也两手抱拳闲闲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哎唷,玄英大人也在哪?不如你来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玄英对李总管阴阳怪气的样子司空见惯,故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一点小事而已,不劳李总管挂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将军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由不得你们瞎胡闹!”李总管目光严厉地盯着玄英,嘴里念念有词,“夜间无故喧哗者,扣俸银五两;聚众滋事者,扣俸银二十两,影响恶劣者剔除名录终生不用,这条条规规写的清清楚楚,你们明知故犯还有理了?”
一席话说得在场众人面色铁青,噤若寒蝉。李总管对大家的反应很是满意,趾高气扬地扫了周围一眼,最后将视线定格在秦孝廉身上。
“你,新来的吧?报上名来。”
秦孝廉半晌不答话,李总管的面子有些挂不住,旁边有人赶忙替他应了名字。
李总管呸了一声,骂道:“秦孝廉,嘴硬是吧?我看事情八成就是你惹出来的!来人啊,把人给我押到暗房去,谁敢替他求情,以同罪论处!”
众人闻言,禁不住面露异色。谁都知道暗房不是个好地方,多少人进去就出不来了。秦孝廉虽然讨人嫌,但罪不至此。然而现在李总管正在气头上,没人想引火烧身。
秦孝廉孤立无援,也不争辩,只语带嘶哑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短短八个字,说的是不卑不亢,令人动容。
李总管听罢心头蹿起一股邪火,气急败坏道:“你们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动手!”
几个侍从如梦初醒,急匆匆踏步近前,要把秦孝廉带走。
玄英下意识的格手一挡,惹得李总管勃然大怒:“玄英大人这是何意?莫非也想跟他一起进暗房?”
“既然李总管还尊称我一声大人,不妨听我讲几句话。”
李总管自是不以为然,却不得不卖他这个薄面,“不知玄英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只是想问问李总管,你说我们聚众闹事,可有证据?”
“这不明摆着呢?你们这么多人不睡觉跑到院子里,难道是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不瞒李总管,这位小兄弟是新来的,适才他迷迷糊糊起夜,不慎误把狗窝当茅房,结果被那恶狗一顿狂咬后受伤,众人都是听见狗吠才跑出来的,不信你看,他身上的衣裳都被咬破了!”
秦孝廉:“……”
陆乘舟:“……”
众人:“…………”
李总管瞪着玄英,难以置信的诘问:“你你,你当我是三岁懵髫?”
“李总管若不信,问问大家不就知道了?”
玄英话音刚落,在场众人不等李总管发话,连连称是:“对啊对啊,刚才突然一阵狗吠,我还以为进贼了呢!”“我出来的时候看到这家伙趴在狗窝里,那狗就叼着他的衣服在旁边啃!”“被狗咬可不得了,我到处找人借药箱,问了十个人才借到啊!”
……
“行了行了!你们都给我闭嘴。”
众人言之凿凿,但李总管在初阶谋士面前作威作福惯了,哪肯轻易落下风来?何况他只当玄英是个有名无实的主,故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你们一人出一张嘴,我说不过你们!但是玄英大人哪,我劝你莫要趟这浑水,别是狐狸打不到反惹一身骚!”
“李总管何出此言?”说话间玄英眼神一冷,一本正经的样子竟也唬住了不少人,“容我提醒,这里的每个人皆归于将军麾下,直接听从将军调度,别说现在事实未明,就算真的有人犯错要接受处罚,也该报由将军发号施令才是,什么时候李总管竟能越俎代庖了?”
“……此次便罢,再有下次定严惩不饶!”
李总管自知理亏,继续纠缠也讨不了便宜,只好气呼呼的甩袖走人。
众人见他走远,纷纷松了口气,皆用感激的眼神看向玄英。
玄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不一会儿偌大的庭院里仅剩他和秦孝廉、许方士三人。
“喂,你没事吧?能走吗?”
许方士是个热心肠的,秦孝廉却不领他的情,冷冰冰的不肯搭理人。
玄英想通其中关窍,便对许方士道:“你去跟那位陆兄弟说一声,以后秦孝廉跟我住了。”
“哎。”许方士顺口应了,忽地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你跟他住,那我住哪儿?”
玄英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我管你住哪儿,快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