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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荒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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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寒鸦渡晚。烟波淡渺的湖心中央,不知为何总有一阵浓雾萦绕不去。
荒废已久的宅邸外围罕有人迹,玄英匆匆踏过蔓草丛生的青石板路,寻至一处较为低矮的墙垣,手脚并用翻越而入。落脚处是房屋后院,一株半枯半荣的参天古树横亘其间,挡住了大半视野。玄英无暇他顾,快步绕过树旁,眼前赫然出现一列白墙青瓦、朱漆檐廊,虽是风霜落拓,但恢弘气势犹在——想来此地也曾是无限风光之所,何以竟荒废如斯?
压下心头异样之感,玄英草草判断走向后在回廊上疾步前行,一心想快点穿过屋子抵达内苑。不成想,这座宅院比他预料中大了不知多少倍,曲折的长廊像总也走不完似的,绕了没几圈就迷路了。无奈之下,玄英信步走到一处露天的庭院,寻思着爬到高处看看。
奇怪的是,这个院子里没有树,中间一口古井,两面都被高墙围着,北向是一排厢房,保存得十分完好,不似别处破败。玄英正口干舌燥,见到有井不免心痒,想沽点水来解乏。待走得近了,他才看到井边有个吊桶用红绳系着丢在水里,井壁十分光滑,底下水质冷冽,清晰得能照出人影——这实在不像口废井,倒像是常有人来打水的样子。
可此处乃将军府禁地,有什么人会住在这附近呢?
玄英觉得匪夷所思,心谙事有蹊跷,终是按捺不住朝厢房走去。
许是昨天夜里下过雨,院子空旷又无遮蔽,瓢泼的雨水浸湿了长廊,至今仍未干透。玄英置身其间,骤感一股噬骨的湿冷自足下侵袭而来,教人无端胆寒。所幸此处厢房不多,一眼就能望到头。他就近走向一间房抬手轻推,门扉应声而开。正自窃喜,不料又听得一声铿然闷响,手劲受阻——原来门里还有一道挂锁,从外面只能打开一道缝隙。
玄英探头望了望,里面黑漆漆一片,看得不甚清楚。他又用力推了推门,门后的铁锁发出哗哗乱响,回声在空阔的宅院里飘荡不绝,听着格外瘆人。玄英心生怯意,转身打算离开,不成想眼角余光竟瞥见一抹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走廊尽头。
“你…你你……是人是鬼?!”
眼前一幕太过诡异,玄英着实吓得不轻。只见他步履踉跄地后退几步,身子抵上梁柱才勉强站稳。
那人并未答话,脚步却是动了。
一俟他自阴影里走到光亮处,玄英便看清楚那是一个人。
一个腰悬佩剑、锦衣束缎的男人。
他虽不算年轻,面容却自带一股逼人的傲气,整个人就如同他腰间那把未出鞘的利剑——锋锐内敛,气沉如山,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
“停停停!别再过来了…喂喂!”
“擅入禁地者,死。”
那人说着,惯于握剑的右手侧翻下压,佩剑似将脱鞘而出,周身杀意炽盛。
玄英一看情势不妙,拔腿就跑。
那人仍在原地站着,默然目送不速之客的背影远去。
玄英没头没尾地跑了一阵,脑海里千回百转,待理清思绪,不免暗笑自己天真。这个地方既被列为禁地,又岂能不设防卫?外围无人把守,怕只是将军不愿引人注目之举…何况刚才那个人,看穿戴即非比寻常,遑论还是个顶尖的剑客。
想到这,玄英原本急促的脚步倏地一缓,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人没追上来!这意味着什么?
如此高手镇守着一间荒废的院落,又不敢擅离,若非此地藏有重宝,便是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辛。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下次再想打探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那人定然料不准自己会去而复返,现下天色已黑,正好掩饰行藏,不如趁机杀个回马枪,看他到底弄什么玄虚。
此刻玄英早把最初来意抛诸脑后,一心只想探个究竟。他半途折返,回去果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为免打草惊蛇,他特意隐匿了脚步声,行至方才锦衣剑客立身之地,拐了个弯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眼前景象豁然开阔,这院子后面竟有一座浮桥接连湖心,隔岸望去烟雾缭绕,似别有一番天地。
玄英不由暗忖:这一路过来不见半个人影,那剑客定是往桥上去了!
事不宜迟,他快步来到岸边,刚伸脚踏上浮桥,身子便猛地一晃,几无着力之点。
低头细看,玄英这才发觉桥面是用香木铺就的,又轻又软,根本承载不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除非是孩童或使用轻功,否则常人无法通行,须另寻他法。
说来也巧,玄英四下环顾,恰见岸边停着一具竹筏,上头搁着竹篙、绳索、编织网等器物,简直一应俱全。他不假思索的登上竹筏,用竹篙抵住湖岸撑开,奋力朝湖心划去。
水上多雾,越是靠近湖中央,越易迷失方向。玄英撑着竹筏兜兜转转,眼见湖心岛就在前方,却是怎么也到不了岸,料想是水的流向有问题。再观此地雾霭终年不散,概因太阴湿土、太阳寒水,上右下左、周而复行所致。眼前所见未必是真,透过迷雾看岛自也难免生错。想通其间关窍,玄英不再被那烟雾中的虚景迷惑,而是从后腰束袋里摸出鹰羽和黄符,上书引水定风要诀,点蘸敕画抛向空中。须臾,黄符自燃落入水中,原本无波无谰的湖面涟漪骤起,竟是水路两分,直指前方劈浪而去,不远处即现一汪水莲,湖心岛就掩映其间。
竹筏靠岸,已是入夜时分。岛上地方不大,正中央的位置建有一座雅阁,八面风檐挂满宫灯,便是此地唯一的光源了。
玄英径朝光亮处行去,沿途夜风轻暖,四周随处可见奇花瑶草,空气中清芬弥漫,一切是如此美好,如同春风教人沉醉。他忍不住浮想联翩,暗道阁楼里住的定是个美人。
此情此景,岂非像极了金屋藏娇?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乃当世英豪,自也不例外。
思及此,玄英不免暗自神殇,心底生出些许胆怯来,步子迈得极缓,如有千钧重一般。
——可来都来了,临阵脱逃未免太没骨气!
还没等玄英纠结完,前方蓦地降下一道阴影,突兀的横亘路间。
“鬼、鬼鬼啊啊!…”
这是玄英今天第二次受到严重惊吓。
丢人的是,吓到他的还是同一个人——
剑客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大红宫灯把他的身影拉得格外细长,如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