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典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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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峒。
祭坛内外灯火通明，往常与世隔绝的地方仿佛一下子改变许多，再无阴暗昏沉的光景，，殿内增添更多的火坛，在炎热的天日中隐隐多了几分热意。
祭坛内从不知多深的地方开始，铺展一条绚丽的道路，一直绵延到山路，两旁站着守卫，他们换上庆典才会用的甲胄，锐利的银光点缀其中，面容肃穆，庄严神圣。
气氛浓重到极致，随着时间缓慢过去，好像连呼吸都开始渐渐消散，祭坛外头的日光逐渐攀爬到更高的地方，金色光芒挥洒而下，凝聚在祭坛正中，恍若尘世间无处可以遮蔽的圣洁和威严。
里面，有脚步声响起，轻微的，又稳重的。
许多人影若隐若现。
守卫转身，甲胄碰撞间发出整齐的声响，面朝彼此，微微仰头，眼眸里的热切和兴奋仿佛燃烧起来的火焰。
十六个人踏着相同的步子，抬着一座繁花盛开，雕刻繁复华丽的圣座，有女子端坐其上，身着南疆服饰，模样复杂精致，色彩艳丽绚烂，右侧红色流苏缠绕着白皙的手腕，晶莹碧翠的玄火鉴若隐若现，在灯火明亮的光里，中心的火焰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安静的流淌。
叮铃。
清脆的铃声传来，随着逐渐走出祭台的人，一声一声，隐隐约约，又连绵不绝。
在踏出祭坛的下一瞬，金光大放，耀眼夺目的日光像是在一瞬间炸开，烈阳升到最高，照彻世间阴沉暗淡，浓烈的光中渐渐透出她的轮廓，她的影子，金辉缠绕在她身旁，同时，经年不息的圣殿火焰一下子涨到高处，像是千年前毁天灭地的火焰，再次出现在世上。
烈焰烧的苍穹摇晃卷曲，从祭坛的中心，迅速蔓延到整个苍穹，像是烧到天际，烧到天地都是不会熄灭的火焰。
空气中透着难以抵挡的灼热，像是要燃烧到扭曲起来。
碧瑶如同圣洁的光芒中走出的神祗，这样难耐的灼热，这样剧烈沸腾的火焰，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她从日光中走来，好像在火焰中重生。
扑通一声闷响。
有人跪在地上，那人站在大巫师身后，似是部族首领，此刻，他颤抖着不敢抬头，声音缓慢，似在强子忍耐。
“参见圣女。”
只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随着他一同跪下，身体匍匐，紧贴地面，却感受到地上更为热烈的焦灼之后俯身更低。
旁边等候许久的大巫师微微笑着，道“参见圣女。”
随后是束缚许久的声浪一下子解开，无数的声音响彻整个七里峒，高昂的声浪宛如山岳，汇聚在一起。
“参见圣女！”
十六人抬着圣座从高耸的半山蜿蜒而下，烈焰与日光交汇的地方，那女子经过之处，宛如蔓延开赤色的流光，从漆黑而威严的祭坛，到平缓的山脚。
她与玲珑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甚至不是南疆的人。
那无边无际的人群，热切的望着圣座上的女子，她们对扑面而来的灼烧毫不在意，眼中，心里，都是烈焰中缓缓出来的女子，千年前的庆典和辉煌重现，她的身影，与曾经许许多多的圣女融合在一起。
像是那样的辉煌而强盛的南疆跨越千年而来，像不知所踪的圣女玲珑最后一次拯救部族的熊熊火光。
圣座上的女子稍侧，目光落在无尽的人群，不知看到甚么，她轻微的笑了一下，然后起身。
众人屏住呼吸，低下头，余光却在四处搜索圣女注意的所在，然后看到藏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几个中原人。
有人惊呼一声，所有人又不由自主的看向圣女。
清脆的环佩浮现在她面前，中间薄薄的火焰恍如汇聚天下离火之精，汹涌灼然，令人不可直视。
一道璀璨的火焰从环佩中喷薄而出，带着呼啸的风，直冲无尽的前路，燥热感一下子逼迫到难以忍受，似乎身体和鲜血都被蒸腾的烈焰燃烧到沸腾。
众人并不惧怕，欢呼声霎时间响彻天地。
那几个中原人脸色苍白，互相看看，神情尽是惊惧惶恐。
浓烈到血红的火焰中，亮起两团更加炽热的光，无人敢直视那团火焰，只瞧见边角，仿佛都会被眼睛都会被烈焰焚毁。
“吼——！”
低沉的咆哮从赤红的火焰中传来，骤然间，七里峒地动山摇，像是天地都在摇晃颤抖。
巨兽撕裂汹涌澎湃的火焰，从中跃然而出！
它身子高达数丈，四脚粗壮，末端更有尖锐之极的利爪，浑身宛如火焰凝聚而成，又似有实体，在硕大的头颅之上，有一张满是利齿的血盆大口，一双大眼之中看不到眼睛，而是两团燃烧的熊熊烈焰。
这只异兽巨大的身躯带着不可思议的高温，尽是熊熊燃烧的炽热之火，仿佛火焰就是它身体的一部分。
它周围早已空出大片地方，无人可以忍受那永不熄灭的炙热气息。
离它最近的十六人浑身滚烫，似乎要被这炙热浪潮烧成灰烬，圣座上鲜花干涸，连它本身都像要开始融化。
巨兽凶威赫赫，火光环视四周，几欲择人而噬。
召唤出它的离火之精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火焰图腾，几乎是巨兽一半大小，此刻，似被甚么力量操控一般，落下来，立在巨兽身后，火焰似有不稳，巨兽更是愤怒嘶吼，它庞大的身躯直立起来，仰天长啸！
火焰图腾之后，清脆的环佩华光大放，中心一点轻飘的火焰透出来，缓慢的，又带着世间无可抵挡的威势，落在晃动的火焰图腾里。
就在此刻！
巨兽庞大的身躯像是凭空被伟力束缚，轰隆一声，颓然的趴在地上。
它转头，凶恶的头颅血口大张，冲着圣座上的女子愤怒咆哮！
“吼——！！！”
女子静静的看着它，玄火鉴中央的火焰燃烧愈烈，渐渐的，好像天地都寂静下来，声音似乎消失了，又像被甚么吞噬殆尽。
玄火鉴清脆和赤色火焰环绕，如同被燃烧的逐渐苍白中唯一的色彩，世上从亘古久远的时候凭空而生的第一缕火焰，浓烈的，毁灭的，燃烧的，无穷无尽，也永不熄灭的。
在极致的寂静之中，突然，有凶神恶煞的吟啸若隐若现，这微微的声响，却如同世间无可匹敌，无法抵挡的力量，在每个人的耳边，轰响。
大巫师浑身一震，霎时间抬头看去，神情难以置信，他微微颤抖着，却什么都没说。
传说之中……八荒火龙……
世上真的存在这等神兽吗？
不过片刻间，那声响消散在天际，恍若方才都是幻梦一场，根本不曾出现这等天地伟力的奇观。
只是，匍匐的巨兽收敛凶威，浑身的火焰都小了一圈，一顿一顿的挪到圣座面前，山岳般的身躯尽力低下，头颅伸到圣座之前。
玄火鉴收敛光芒，如同普通的玉佩，缓缓落在碧瑶手中，她眉目低垂，神情平静，圣女衣衫艳丽斐然，如同天上华光凝聚而成。
若久，碧瑶缓步而上，足下白光浅淡，洁白的伤心花绽放映衬，她迎着巨兽俯身也未曾低下多少的庞大身躯，一步步站上它的头顶。
巨兽直起身，它身后的火焰图腾此刻也在碧瑶身后，似有什么应当一同显现，又似引而不发。
忽然地，像是亘古久远的凶恶神祗苏醒，凶狠而肆意的恶劣突如其来，沉沉的压制所有人，令人如临深渊，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一瞬之后，随之收敛。
巨兽一步踏前，顿时地动山摇，它太过庞大，站在它头顶的圣女已是众人目所不及之处。
可下一刻，山脉晃动感稍轻，随着巨兽一步一步向前，再无动荡。
长长的庆典队列蜿蜒追随，渐行渐远，直到巨兽的身影离开目光尽头，人群中的乍起剑光，那几个中原人四散奔逃，转眼间消失不见.
焚香谷。
天香居。
这里是焚香谷深处一个安静的地方，紧紧靠着山脉而建。三面被高耸的围墙包住，只有正门虚掩，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
尽管南疆这段时日发生了如此多的巨大变动，但在此附近，依旧没有焚香谷弟子出没，因为此处正是焚香谷谷主云易岚的居所，也是他的闭关之地。
从云易岚开始闭关之后，此处就禁止一切焚香谷弟子进入，在外围焚香谷弟子自然是防守的如铜墙铁壁一般。而能够进入天香居的，除了一直被云易岚深深倚重的上官策之外，只有他的亲传弟子李洵可以出入此处，面见恩师。
至于其他包括长老一辈的如吕顺等人，一样是被禁止出入的，只不过现今上官策身死，李洵又不在谷中，此地已许久未曾有人前来了。
云易岚追杀逃跑的九尾天狐未果，后面也未有甚么安排，甚至玄火鉴重现世间和巫族再出圣女的消息他也不曾理会。
谷中动乱无数，南疆局势大变，他在那个小院之中，究竟闭的是什么关？
这个疑问，不时萦绕在许多焚香谷弟子心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仓惶的身影在傍晚微带湿润的空气中，轻轻推开了这扇门，走了进去，然后将门关上。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小院，几株不知多少岁月的菩提树，枝繁叶茂的，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树枝，中间一条小道，周围都是青青绿草。
天下正道三大门派之一的领袖人物，住处却似乎简单到了简朴的地步。
小道尽头，有一间白瓦灰墙的两进小屋，桐木做成的门漆成紫色，一样是虚掩着。
那人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再关上。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仿佛尘世的纷扰都被他举手之间，关在了屋外。
房间里并没有人，只摆着几件简单家俱，桌椅之上，似还有薄薄灰尘，像是无人居住在此。
那人将那萦绕不去的惊悸之感勉强压下，过得一阵，神情恢复，这才走到里屋，来到一个柜子旁边，拉开左边的抽屉，把手伸进去似乎转动了什么，片刻之后，低低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整面墙壁，缓缓向右边退去，露出了坚硬的山壁岩石，和中间开凿出来的仅容一人行走的暗道。
那人没有犹豫，走了进去，他身影消失在暗道里面不久，这扇门又缓缓合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暗道之中，每隔不远就镶有鹅卵石大小会发出光芒的石子，藉以照明。而他在行走之中，也不曾有什么气闷感觉。
这条暗道并不长，他很快就走到了目的地，一个与刚才外面里屋差不多大的石室。石室中空无一物，却有一面屏风，横在中间，挡住了他的目光。
忽然，从屏风后面，传出一个苍老之极的声音：“徐师弟回来了？”
徐长老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屏风还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恭声道：“是我，师兄，巫族圣女继任庆典已毕，其中多有变故，我不敢耽搁，方才返回谷中便来禀明师兄”
那声音看来就是名动天下的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了，只不知道为何，往日与青云门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大师齐名的这位正道巨擘，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就像是一个精气涣散、中气不足的垂死老头。
他淡淡道：“发生何事？”
徐长老脸上神色一动，表情很是复杂，既惊惶又惧怕，似是想到甚么了不得的事物，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云易岚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截断：“妖女继任，并无阻碍是么？”
徐长老沉默片刻，道：“是，几位族长未听从我等之言，那妖女……委实顺遂。”
云易岚笑了笑，道：“他们看似散乱，对彼此并无敬服，可心中，难免没有期盼，圣女重现，对他们也有好处。”
徐长老道：“师兄，并非如此。”
云易岚许是觉察到事情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声音忽地沉了下来，道：“是大巫师出手吗？”
徐长老身子忽地颤抖一下，声音艰涩道：“妖女召出了赤焰明尊，明尊凶戾，一开始并不受控，后来却……却……”
徐长老心中既忧思又沉重，连着语气也死气沉沉，道：“隐有凶神出现，赤焰明尊就此俯首，南疆那些人，也再无不服了。”
屏风后似有人突然站起，却无其他声音传来，只过了一阵有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云易岚许久没有言语，徐长老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原以为谷中掌控赤焰明尊千年，应有所了解，八凶玄火法阵秘辛，又是代代谷主口耳相传，那妖女不过短短数月，岂能比得上焚香谷千年传承，纵然事情有变，谷主也会有所决断，可此时看来，或许并非如他所料。
云易岚冷哼一声，似有事情脱离掌控的恼怒和不快，他声音愈发冷漠，杀伐之意隐约可闻，“依你之言，妖女已尽数掌握法阵？”
徐长老沉吟一阵，道：“那妖女法诀娴熟，召出明尊之后也并无不支之感，若未掌控，亦不远矣。”
云易岚冷声道：“好，好得很。”他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她对我们暗中谋划的大事，可有察觉？”
徐长老身子狠狠的抖了一下，长吸一口气，道：“只怕……瞒不住她。”
两人具是沉默下来，自谋划之日起，还从未有如此危机四伏时刻，知道此等大事的人都深受云易岚信重，可知道的越是详尽，也越清楚所图之事一朝事发，就是万劫不复，而那妖女入南疆短短时日，代代谷主殚精竭虑的谋划竟似要功败垂成。
云易岚声音沉沉，听上去心情无比糟糕，“那人存心欺瞒，他不需要很久了，是么？”
话虽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显然对那里的人性情了如指掌。
徐长老道：“是。”
云易岚哼了一声，冷笑道：“魔教沉寂多年，竟一朝出了这般人才。”
徐长老沉默不语，神情颇为复杂，他道：“师兄，魔教出此妖女，又去见了那人，我们多年心血恐要毁在她身上，若她当真掌控法阵，我们万难相抗，这等消息，可要告知青云和天音寺？”
“不必告诉他们。”云易岚的声音，从屏风后面悠悠传来，道：“你当正派都是同气连枝么？而且，已经晚了。”
徐长老一怔，不知道云易岚为何如此说，疑惑道：“师兄何出此言？”
云易岚并未回应他，只道：“将附近弟子召回谷中，严守不出，你去吧！此间事情，还是由你主持好了。”
徐长老心里咯噔一下，觉察情况眼中，却不敢再追问，犹豫了一下，道：“那妖女那边……”
云易岚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从屏风后面传来。
“杀”
徐长老面上微微一动，随即点头，道：“是。”
说罢，转身而去。
不久之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暗道之中，片刻后低沉的机关声响起，显然是他开了暗门出去了。
焚香谷中逐渐恢复平静。
接连几日都有在外的弟子匆匆返回，而回到谷中的人也再未出来，气氛日渐紧张焦灼，隐隐有山雨欲来之感，偶有弟子询问谷中长老，却未得到甚么确切答复，只说一切都是谷主云易岚的意思。
过了几日，正当焚香谷的弟子以为无事发生，谷中过不多久便会解禁的时候，惨烈的厮杀嚎叫声逐渐逼近这里，天上突然暗了许多，天色一下子昏暗无比，偌大的山谷不知道遭遇什么，竟是震颤不停，风声越来越大，呼啸而来，如冰冷凌厉的风刃，锋利无比。
苍穹上隐显巨大的白骨羽翼，焚香谷弟子骇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安然幽静的深林之中，竟藏了如此多的白骨巨兽。
焚香谷再次陷入滔天的血光之中。
七里峒。
祭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空中似是残留着前日的灼热，透着几分让人难耐的炽烈。
碧瑶站在祭坛前广阔的空地上，日光温和的洒下来，如同披在身上的金色流火，她一袭天水碧的衣裳，勾缠着温柔的金色华光，美的耀眼夺目。
山脚下人影攒动，平日里就十分热闹的山谷这几日更是昼夜不休，远远看去，每个人都在匆忙的整理着什么，或背在身上，或用家里的牲畜驮着，一副迁徙模样，百忙之中，还不时朝山上的祭坛看一看，像是这般就让他们感到无比安心，纵然什么都看不见，也是要去瞧。
大巫师从山路上缓慢走来。
他年纪很大了，身体虽然康健，却仍是没有那般充沛的体力，祭坛地势颇高，山路较为难行，他走上一阵，就要休息一会，不过，许是心中夙愿得偿，倒比往日精神许多。
大巫师走到碧瑶面前，佝偻的身体微躬，道：“圣女，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碧瑶微侧一下，道：“其他部族呢？”
大巫师回道：“他们已先行一步，一路有圣教弟子同行，应当出不了差错。”
碧瑶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应他要不要现在启程。
大巫师沉默下来，走到碧瑶身后，没有焦急，也不会催促。
“他们会看到焚香谷的情况么？”碧瑶突然开头，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大巫师缓缓地道：“明日会到焚香谷附近罢。”
他神情似有犹豫，迟疑一阵，道：“圣女召出赤炎兽，他们都会知道，那往后……”
“他们？”碧瑶没有回头，却像已经知道大巫师所思所想，“没有他们，焚香谷不会告诉青云门和天音寺。”
大巫师思索一番，点点头道：“是我多虑了。”
碧瑶精致漂亮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指尖一朵洁白小花，柔软又小巧，“云易岚为人自私自利，手段又阴险狠毒，但在焚香谷历代谷主之中，他却天分最高，这样的人物，岂会甘心像他师父那样，呕心沥血行事，静等时机的到来。圣教潜藏不动，正道三大门派地位稳固，想当正派首席谈何容易，与兽神勾结，便不是很令人意外了，我这样的心腹大患，正好用来与青云门相对。”
“至于焚香谷想做什么，我倒不知。”碧瑶望向远空，道：“这般大的图谋不外两个可能，取青云而代之，当正道首席，或是覆灭圣教，凭其声势，一样可以力压青云；若兽神复苏，这场浩劫无人能置身事外，无论是覆灭圣教，还是取代青云，他的目的都能达到，不过是还有一层顾虑，与兽神之间无异于与虎谋皮，敌人都没了，这猛虎如何能不反噬己身？是以才在玄火坛的八凶玄火法阵被毁后紧追不舍，又不敢让兽神知晓焚香谷如今再无依仗，这才进退维谷。兽神到底被困多年，心智不似从前稚嫩，甚么合作，不过是互相欺瞒，只看谁能骗谁多些罢了。焚香谷为保万全，必不会在法阵没有重新运转的时候助兽神复苏，说不定，还要阻挠一二，至于兽神，它毕竟还没有复苏，若是焚香谷拖上几年，它也毫无办法，必然会在焚香谷诸事繁杂之时先下手。”
碧瑶愿望得偿，时局大多按照她的心意走下去，脸上笑意盈盈，心情极好，“如今中原门户大开，巫族哪里都可去，过了这几日，可不知多久才能有这般好的局面了。”
大巫师微微一笑，道：“我等追随圣女。”
他轻叹一声，语气似有些许遗憾道：“焚香谷底蕴深厚，这一遭也不会让他们慌乱太久，局势会很快回到焚香谷的掌握，不过幸好，这里从此，也只有荒山和妖兽罢。”
碧瑶愈发开怀，神情却悄然收敛，眉眼淡淡，目光落在山下匆忙的人群中，“自我进入南疆，局势早已不在焚香谷的控制之中。”
山下有人逆流而上，穿着举止与南疆一般无二，可面孔瞧着却生，似是往日并不起眼，也无人会过多在意，只方才突然改变行程。
大巫师安静的盯着那个人，过了一阵，低下头，身形更加佝偻几分。
那人快步来到碧瑶面前道：“禀副宗主，其他三派掌门将齐聚流波山。”
碧瑶微侧，伤心花随着她的动作从指尖落下，却未曾挨到地上，只在碧翠的裙尾缀着，像绣上一朵洁白莹润的百合。
“六日么？我是赶不上回去了。”她笑意清浅，莫名瞧了一眼大巫师，又落在这人身上，“你回宗罢。”
那人躬身道：“是。”
然后迅速跑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会儿便注意不到。
碧瑶道：“看来我得与大巫师兵分两路，既然赶不及，不如去碣石山找风月老祖了却一桩宿怨。”
她的话就像开启了南疆诸部族未知的前路。
“走吧。”
伤心花白光盛放，莹润剔透的绽放开来，拢住碧瑶纤柔的身影，转瞬浮上天际消失了。
山下忙碌收拾行装的人里突兀的显现出许多不一样的人，紧追而去。
六日后。
这座洞窟本无人居住，也并不在鬼王宗附近，是万毒门到来之后的占据的临时据点，也就是在今日，万毒门门主，圣教四大宗派门主中资格最老的毒神来到了这里。
此处相较鬼王宗的据点更偏僻些，四周杂草丛生，无人踏足的模样，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鬼王与青龙缓缓走过，有人在前方引领，一路走来，看不到万毒门其他门众。
流波山地理位置过于偏僻，平常人迹罕至，从路途上，却属万毒门稍近，而鬼王宗相距最远。
此地原只有鬼王宗的人，可不知是不是争斗愈发激烈隐有蔓延牵扯变成正魔大战的缘故，圣教其他三派陆续有人到流波山，才一来就与正派发生许多冲突，互相杀的难舍难分，彼此又添更多血仇。
前日，长生堂玉阳子，合欢派三妙仙子亲至流波山，今日万毒门毒神也到，看上去先后而行，却有种相约而来的感觉。
百年之前，圣教与正道在青云山大战，直杀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最后圣教败走，自此销声匿迹。
那时圣教元气大伤，四大宗派的门主，有三个死在了青云山的那场大战里，鬼王也是在当时一片混乱之中，接替上任鬼王宗宗主之位的，而长生堂和合欢派在正邪大战之后，门派内斗乱战太久，极大的消耗了其底蕴，玉阳子和三妙仙子接任门主要晚于鬼王许多，况且鬼王雄才大略，多年来励精图治，虽说看上去鬼王宗与其他两派实力不相上下，可暗中却能压制两派。
不过，纵然如此，鬼王宗仍不及万毒门。
只因诸派之中，唯独万毒门的老怪物毒神，是那场正魔之战中唯一幸存的门主，当年毒神天赋极高，深受老门主重视栽培，再加上万毒门一向手段毒辣酷烈，术法诡秘莫测，以毒神尤甚，魔教之中大有名头，老门主属意他接任万毒门门主，也早就将万毒门事务交由毒神打理。
可自从那次大战败退之后，这些年来毒神一改当年嚣张独断的行事作风，就算在圣教之中，万毒门也意外保持了低调，普通的徒众更是等闲见不到毒神。
莫非这般人物性情突变？老怪物竟也学会了韬光养晦。
圣教之中，门阀倾轧，万毒门也与鬼王宗多般争斗，仇怨不知结下多少，可毒神从未现于人前，如此算来，青龙有将近百年没见过毒神了，心下颇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些年来，这毒神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若以年纪计算，这老怪物只怕将近五百岁了，委实能活了些。
当年的大战让圣教的四个门主死了三个，却对毒神没甚么影响，连寿数都不曾有碍吗？那胜者是否只是青云门，还犹未可知。
想到此处，青龙忽然心中一动，向走在自己身前半个身位的鬼王看去，只见他面上有淡淡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放松，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很快的，二人看到前方站着八个清一色黄褐色服装的男子，走到近处，那八个男子一起向鬼王弯腰行礼，显然鬼王作为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宗主，在魔教之中的地位极高。鬼王对着众人微微点头，随和地笑了笑，便和青龙一道走了进去。
洞窟内外都是静谧无声，虽有仔细整理修缮的痕迹，也不过是稍显整洁一些，同其他三派占据的洞窟相比，显得简陋且狭小，这般位高权重的人，临时住处倒是格外随意。
洞内点着许多灯烛，照的内外一样的亮堂，全无这世间传说魔教中人一直待在黑暗中那种感觉。
里面的摆设简单之极，只随意摆着四把椅子和放置茶具的小桌，位置不太讲究，像没有前后之分；此外还有一张躺椅，一个满头白发如雪的老人正闭目躺在其上，旁边坐着一个面色白净、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具，茶水香气，不时暗暗飘来。
怎么看，都像是普通祖孙一方慈爱，一方恭敬孝顺的样子。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过去，那老者听到脚步声，张开了眼睛，向鬼王处望了一眼，脸上登时露出了笑容，微笑道：“你来了？”
鬼王笑道：“老前辈，当年圣殿一别，又是许久不见，身体可好啊？”
老者自然就是恶名满天下的毒神，百多年过去，圣教之中，仍然有他血腥狠辣的赫赫威名，只是现在，他却如同一个普通的老人，面藏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说着，他似乎不愿再提起这个话题，岔开话头道：“鬼王老弟，如今你早已是鬼王宗的一派门主，与我身分相同，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老哥即可，千万莫要再叫什么老前辈了，我可担当不起。”
鬼王失笑，神色轻松，在离他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对毒神道：“老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谁不知道你德高望重，圣教之内，我们还指望着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一怔，立刻摇头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还说什么，对面桌上那个年轻人已经冲好了两杯茶，这时端了过来，淡淡道：“宗主，青龙圣使，请用茶。”
鬼王与青龙伸手接过，鬼王多看他几眼，这年轻人眉目清秀，只是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但能够在这里陪伴着毒神的，自然与毒神关系匪浅。
鬼王当下转头向毒神道：“这位是……”
毒神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关门弟子，叫秦无炎，当年我见他资质不错，就收了下来。无炎，还不快见过这二位前辈，他们可是我们圣教之中响当当的人物，你的事，若能得他们首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青龙面色微变，心中暗自揣测，却一时想不出毒神这般作为是想干什么。
鬼王一派泰然自若，笑容都不改半点。
秦无炎微微低首，脸上神色也说不上是骄傲还是害羞，音色倒是没有变化，依然平稳缓和，轻声道：“见过宗主、圣使，刚才我不知礼数，请二位莫怪。”
鬼王呵呵一笑，摇了摇手，青龙也笑道：“这位小兄弟能入毒神老前辈座下，又得前辈如此栽培，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秦无炎道：“前辈谬赞，无炎实不敢当。”他顿着片刻，似是想到什么，微微笑道：“若说人才，贵宗碧瑶小姐天赋异禀，聪慧绝伦，听说，风月老祖曾得罪碧瑶小姐，如今已是师徒尽灭了，此等手段，着实有圣教风范，令人佩服。”
鬼王惊讶道：“是么？我倒不知此事，嗯……那风月老祖，我有所耳闻，行事上蹿下跳的，很闹腾嘛，像圣教以他为尊了，可能偶然有甚么龃龉，瑶儿年轻气盛，主意颇多，许多事，连我也不曾告诉。”
“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毒神呵呵一笑，对他们二人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不要见怪。”
鬼王摇手笑道：“说到哪里去了。”顿了一下，又道：“我们既已相约在河阳商讨要事，怎地突然改变？还劳烦老前辈千里迢迢赶到此地。”
毒神道：“地方而已，哪里不能说话？河阳在青云山下，也不如此地方便，老弟在这里大动干戈，吸引了他们，倒能让其以为只是鬼王宗的事情，不是更好吗？”
鬼王点点头，道：“确是如此，此时商议，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他笑着看了眼毒神，又道：“宗内事务繁杂，我执掌鬼王宗不过短短岁月，正派一直都对圣教多方打压，让人心力交瘁。此次大事，还得仰赖老前辈主持大局。”
毒神沉默了一下，面色仿佛有些苍凉，许久才道：“老弟，我已是半残之身，年岁所剩无几，实在是不堪大用了。这一次我们四大派暗中商议围攻青云，我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否则对不起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二圣，更对不住圣教的列代祖师，只不过主持大局，实在力不从心，这个位置嘛！老弟雄才大略，人所共知，除你之外，其他人根本不能坐啊！”
鬼王皱了皱眉，摇头道：“老前辈太过奖了，鬼王宗的事，别人不知道，老前辈还不知道么？老宗主属意的继承之人本不是我，我在四大门主之中，资历最浅，如何担当的起？这样吧！等长生堂的‘玉阳子’和合欢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吧！”
毒神沉吟了一下，道：“这样也好，他们应该在这几日间就到了，我们到时再聚，这圣教百年来的奇耻大辱，今次一定要向青云门讨还回来。”
鬼王微笑，在这里又坐了一会，闲扯几句，便和青龙告辞。
毒神叹了口气，似有甚么难言之隐，过了好一阵，道：“老弟，实不相瞒，我这有一件事相求。”他看了眼秦无炎，道：“无炎，还不过来。”
秦无炎走到鬼王面前，跪下来行了个大礼。
鬼王一怔，皱了皱眉，望着毒神，目光渐渐幽深，道：“老前辈，这是为何？”
毒神呵呵笑道：“老弟，稍安勿躁，是好事。”
秦无炎神情坚定，像是要宣之于口的事绝不更改，道：“宗主，数月前，我与碧瑶小姐在南疆有过一面之缘，得知碧瑶小姐做的种种大事，风采实在让人敬佩，晚辈自此牵肠挂肚，爱慕难舍，碧瑶小姐与宗主父女情深，请鬼王宗主成全！”
毒神看了跪着的秦无炎一阵，面上似有不忍，叹息一声，道：“老弟，我的几个弟子之中，无炎还算出色，万毒门也最可能是他承继，虽不成器，比不上瑶儿那般天纵奇才，圣教人才之中，尚算良配，还请老弟细细思量，让这两有情人终成眷属。”
鬼王沉默许久，突兀的笑了一声，他道：“老前辈一片慈爱之心，让人感慨，我只这一个掌上明珠，从小无有不应，她喜欢的，我都无不可，将来鬼王宗也要交予她手，至于终身大事么，就让她自己做主罢。”
鬼王笑的爽朗，似有甚么事情让他格外开怀，他看着秦无炎的目光平缓温和，仿佛与其他时候并无不同，内里冰寒暗藏，深不可测。
他和缓道：“秦公子一表人才，应当没甚么强人所难的喜好罢？如此情深意重，还得尽早告诉情系之人才是。”
鬼王与青龙告辞，毒神仍然微笑的看他们离开，像是对方才的事情并无不快，也不急于要个应承。
走出毒神所在的洞窟，鬼王和青龙二人消失在繁茂的草木中。
离开那处许久，鬼王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个老怪物，果然越来越难对付了，小怪物一脉相承，痴心妄想。”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但青龙却似乎了解他的意思，点头道：“不错，三百年前我们鬼王宗与万毒门殊死争斗的时候，老怪物最是凶狠冲动，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就算百年之前，与青云那场大战，也是万毒门门主的他力主的。看来当年那一场惨败，他也消磨了不少锐气。”
鬼王摇了摇头，道：“这不叫消磨锐气，这叫长了本事。经过那一役，老怪物似乎幡然醒悟，整个人的脾气一下子都改了过来，韬光养晦，这百年来，除了我们鬼王宗，实力回复最快的就算是万毒门了。”
青龙笑道：“老怪物突然针锋相对，想来，是碧瑶小姐将巫族收入麾下，让他着急了。宗主，法阵的事情，他会知道么？”
鬼王道：“自然知道。”他想到碧瑶，又笑了，“不过未必相信，当年，青云门的青叶祖师那般惊才绝艳，也是闭关数十年，才创出诛仙剑阵，其后弟子，无一能与他相比，时至今日，道玄老儿能不能执掌诛仙剑阵还未可知，瑶儿短短数月便能赶上道玄？不仅圣教，青云天音都未必相信。”
他面上阴沉之色消散不少，道：“他恐怕是活不久了，连傲气都不剩半点，教出的弟子手段如此下作。”
青龙道：“若秦无炎真心求娶，还是有些麻烦。”
鬼王皱了皱眉，淡淡道：“必然是假意，谁会将门中天才子弟嫁入别派之中，有这般愚蠢至极的人吗？”
青龙讶道：“难道只是为了恶心宗主和小姐？嗯……这手段的确下作。”
鬼王摇头道：“此事，聪慧些的都知道不可能，可世上并非人人都聪慧，那恐怕，才是他们想要的局面。”
二人不再说话，渐行渐远。
洞窟内，看着鬼王和青龙身影消失之后，原本一直平和甚至带点慈祥神色的毒神，面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但半天也没有说什么。
秦无炎从地上起来，拂去衣衫上沾染的灰尘，面上平静如水，全无方才的热忱情义。
他回到桌边，耐心无比地在桌面上冲泡着茶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神色。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毒神忽然发出一声长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微微皱眉，继续道：“你想的事不要再提了。”
“试试而已，弟子并未想过成事。”秦无炎看了毒神一眼，淡笑道：“那个人道行很厉害吗？”
毒神哼了一声，道：“他修行道行自然是极高的，但道行再高，我们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城府太深，日后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他那个女儿，你也要小心，看她行事很是记仇，你这么膈应她，等她回来会找你麻烦。”
秦无炎微微笑了笑，口气却还是那么平和，道：“知道了，师父。”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叹道：“若是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兄能有你这份资质，我何必苦忍这许多年？”
秦无炎受了毒神的夸奖，面上也没有什么得意之色，道：“几位师兄都是尽心尽力为您办事的，师父。”
毒神哼了一声，忽然伸手把盖在腿上的毛毯掀开，居然下了椅子站了起来，这一下才见他身材居然颇为高大，脊背挺直，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他在屋子中间来回踱步，秦无炎却似乎比他师父安静许多，房间里只回荡着毒神的脚步声。
秦无炎突然道：“弟子听闻，碧瑶小姐与青云门小竹峰的一个女弟子关系匪浅，多次出手相护，此人与碧瑶小姐同去南疆，却安然无恙的回到了青云。”
毒神沉默片刻，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事关圣教奇才，其他前辈，也该关心关心。”
秦无炎道：“自该如此。”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典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