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九八

1、楔子

　　我本是艳冠楼一个迎来送往的姑娘，见惯了红颜青黛，峨眉淡扫，薄纱轻抬，多是打情骂俏。
　　艳冠楼是胜京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妈妈说，干我们这一行，最要紧懂得明哲保身，一颗芳心要收好，不然下场会很凄凉。

　　这话我原来是不信的，直到后来容儿姐姐的血溅到我的腕上，热乎乎的一滴血，转瞬就凉了，那时我才知道妈妈没有骗人。

　　容儿姐姐本只是我们当中姿色中乘的人物，半年前交了好运，得见了一位贵人的青眼相待后，再也不用到前庭来讨巧卖乖。每个月见那贵人一次，剩下的时候便都归了她自个儿，平日里连妈妈见了她都要礼让三分。

　　都说是身不由己，可容儿姐姐却没有这样的烦恼。可知人做人便应当要往上走。
　　但进了秋依阁，再往上要去哪里呢？我是再也想不到啦。

　　秋伊阁是楼里最长脸的姑娘才有资格居住的，和前庭的喧闹有着天壤之别，妈妈是有见地的人，肯把姑娘当做名门淑媛来养。容儿姐姐就在五个月前搬入了秋伊阁之中。
　　说实话我很羡慕她，一个楼里的姐妹，她前程最好，穿戴都是别人叫不上名字的，人人见了都要低眉顺目。

　　她们都说我也是交了好运，能够被挑中来伺候容儿姑娘，她们说得不错，前庭的男人个个一身酒臭，我早就不待见去闻。
　　那段时间容儿姐姐脸上的笑当真是美，像空谷里一夜之间盛放的桃花，灼灼之姿教人睁不开眼，连这一届的花魁李素素都比不上。欢场女子做到这分上，当真是死而无憾。

　　那位每次要来旁人都需退避三舍，这楼里恐怕除了妈妈和容儿姐姐就再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她当然是要开心的，别的人不知底细，我私下里却见过那人一次，端的是器宇轩昂，丰神俊朗。我生平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物，说句不害臊的话，如果能让我跟了他，我就是死也甘愿。谁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得真是好。你不要笑，欢场里的姑娘，不要脸是寻常的。

　　妈妈还说过，好花不常开。果然后来我就撞见容儿姐姐在哭。谁没有烦恼呢，我也是见过其她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只是容儿姐姐哭的时候极安静，一抹素帕搭在脸上，动也不动，像临江上濒死的一尾锦鲤。但我知道她在哭，因为她叫我滚出去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素日她待人最是亲厚，从来不曾这样凶。

　　隔天她就死了。
　　那日胜京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连我最爱的青绸方巾都给卷走了。
　　容儿姐姐就立在秋伊阁最顶处，一抹孤影摇摇欲坠，一袭白袍风中翩翩。原本就娇小的身躯藏在宽袍大袖之下，更衬得她孱弱不堪。
　　青丝狂舞，玉面妆残，端的是极凄凉。
　　妈妈在下面气苦地喊，“你这是何苦——”
　　我还是第一次见妈妈这样失了仪态。

　　她宛若未闻，放声大笑，极是妖娆，惊扰了一树鹊儿翻飞，未听得哭音，却是声声啼血。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容儿姐姐唱歌，凄婉如护城河凛凛的水，颤颤幽幽直撞得人心尖儿发寒。

　　“究竟是如何了，她就这样看不穿……”
　　姐妹们都在下面悄悄拿面帕子抹眼角，呜呜咽咽地没得让人心烦。
　　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的泪呢？容儿姐姐算是熬到头了，她们自己又怎么样呢？

　　不知是谁看不穿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阎王差人来收魂，尽管不是她，也总是要别人替上的，如此，还是她好了。
　　她和我，总有一个要死，我是早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