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小报传奇》尚轩兹

16、醉飞刀

　　宋南朝一抬头，却是一惊，眼前竟是个铁桶般的彪形大汉，他身高足有一米九，腰阔膀圆，肤色黝黑，穿着一身黑色练功服，腰间系着一根红带子。宋南朝霎时便明白过来，这便是那几个卖艺人中的一个。

　　此间的热闹瞬间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目光齐刷刷便扫了过来。

　　宋南朝倒并不怕事，只是这事情确是她不对，捡人赏钱，坏了人行业的规矩，只是这时再道歉似乎也别无说辞，反倒坐实了她的心思，便想既然也拿钱未遂，此时便强装镇定就是。

　　那几个卖艺人中领头的便是那一身红衣的姑娘，她一瞥眼宋南朝的寒酸打扮，再见那大汉的举动，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中原到江南，她行走江湖卖艺，倒也是遇多了偷人赏钱的小贼，只不过临安天下之所富庶繁华，在临安御街卖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那红衣姑娘先是一蹙眉，又细细一瞧宋南朝后，忽然便有了主意，笑道，“江湖救急本也是我辈分内之事，你若急用钱，姐姐我借你也是未尝不可。只不过我们这行，便如农民种地，讲究一个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所以……”

　　她忽而走到提着打赏袋的一位看来十三四岁的少年身边，从袋中摸出一锭碎银，高声道，“众位捧场的客官见证，今日这姑娘若是与我等共同完成了下一场的表演，这锭碎银便是她的，前事也再不追究。”

　　众人本就是看戏，一时间也分不清这到底是按着原先的剧本走，还是新加了戏，总之，多看一美貌小姑娘表演总是让人愉悦之事，人群这便齐声叫好。

　　宋南朝知道此时怎么说都是错，便索性装聋作哑，且先看对方如何行事。

　　只是，这次变故之快超乎了她的意料。

　　那红衣女子笑眼妩媚，一打手势，那彪型大汉瞬间便将宋南朝拦腰抱起，直举到空中。宋南朝惊呼出声，却听一阵雷霆怒吼，那大汉一边吼一边竟原地转起了圈。

　　围观众人起初还能看清那大汉旋转的身形，却见他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整个人宛如一只被抽了一鞭子正在疯转的陀螺，渐渐便成了一团漩涡般的黑影。

　　宋南朝也不知耳边兜着风天旋地转了多久，脚下忽然一重，那大汉已然将她放下，却又觉手上脚上同时一紧，双手双脚已然被人同时缚住，绑在了一根木桩上。

　　她正待疑惑，又走过来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子，将她连同木桩一起抱起，垂直竖在后边不远的一块木板上。“咚咚咚”连着三声，将木桩和木板钉在了一起。

　　那大汉自己走到木桩对面，适才那提着钱袋的少年此时捧着一壶酒和一个盒子走到他面前，那大汉一口将壶中酒饮尽，又从盒中拣出了两样物饰。宋南朝定睛一看，心下一沉，暗道，不是吧，这是玩飞刀投掷？

　　“这下一场节目，便是醉飞刀，劳驾姑娘你来做了我们的靶子，”说话的正是那红衣女子。

　　她咯咯笑道，“掷飞刀大家都看过，几乎是所有卖艺人的保留节目，不过只是掷飞刀可没什么特别的。我们这个节目叫做醉飞刀，最特别之处，便是这掷飞刀之人和为靶子之人同时原地打转100圈，再行表演。100圈转过，常人都已是晕头转向，这飞刀还能掷得准吗？这为靶之人可忍得住不晕、不吐、不乱动、不被飞刀掷中吗？”

　　“姑娘，你可别因为一头晕就乱动哦，这可关系你自己的性命。”那红衣女子愈发笑的灿烂，一边说一边向后退了几步，拍手道，“那就开始吧。”

　　宋南朝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立即屏气凝神，定睛看着那彪形大汉，只见那大汉手腕儿微微一晃，“嗖”得一声，夹着风声，一枚飞刀已然戳在了自己左耳边。人群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叫好。

　　那大汉并不停歇，“嗖——”“嗖——”“嗖——”20枚飞刀发过，尽数戳在了宋南朝的头顶，左右耳边，左右肩上，左右肋下……

　　宋南朝大气也没出一下，直到那飞刀掷完，整个人才松弛了下来。虽然手脚仍被绑着，她半个脑袋耷拉下来正可以搁在刀背上休息一下。

　　人群还在叫好，那大汉拱着手作揖，一个少年在人群中游走，接受众人的打赏。

　　宋南朝沉默了片刻，冷冷开口道，“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

　　那红衣女子一直在观察她，此时嘴角一牵，道，“你会说话啊”，又向站在一边的那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子一打眼神，那人便走过去为宋南朝松了绑。

　　“喂，我说你，不错呀，竟然受得住李罔的100圈陀螺转，不晕，不吐，也不乱。”那红衣女子似笑非笑道。李罔，自然便是那大汉的名字。

　　她的确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看起来还娇怯怯的，却不想竟然有此般能耐。而她口中的李罔便是那彪形大汉了。

　　宋南朝一边揉着被绑得有些疼了的手腕，一边冷冷白了她一眼，道，“如果你从昨晚到今日滴水、滴米未进，想必转了100圈，也是吐不出什么来的。”

　　宋南朝这说的倒是实话，只不过却隐瞒了更重要的没说。毕竟人在晕时，胃中翻江倒海，食物都消化完了可是连胃酸都可以吐的。

　　她这平衡能力，一半天生，一半也是十岁半后自虐般在家附近的一所航校转滚轮，练出来的。

　　那时宋南朝的父母刚刚因考察船事故双亡，她只觉得每日都活在伤心和恐惧里，于是只能一次次自己丢到航校的滚轮上，转晕转吐了自己再回家睡觉……一次次，一年年……终于，滚轮再也不能使她晕了，而她，也慢慢长大了。

　　那红衣女子凝神瞧着宋南朝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她伸手拍了拍她肩膀，道，“好好。想不到今日倒是遇到了个让我好奇的小姑娘。”

　　“红绫姐，”李罔收了打赏走到那红衣女子身边，“便放了这丫头吧。”

　　那红衣女子姓段，名红绫，她瞄了眼李罔，点了点头。

　　宋南朝却是朝段红绫一伸手，眉梢一挑，冷冷道，“银子！”

　　段红绫很是讶异，她都差点忘了这事儿了。

　　此时宋南朝提醒，她朝一旁的少年一挥手，那少年便将打赏袋拿了过来。段红绫取出一锭碎银递给宋南朝，宋南朝正要接过，她却忽然一缩手。

　　“怎么？你们说话不算话了？”宋南朝冷笑道。

　　段红绫笑容满面，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在临安可有家人？若是也是如我等身世凄凉，孤独漂泊，三餐不定，何不便跟了我，如何？”

　　此话一出，宋南朝一怔，周围几位瞧着是一起的卖艺之人也都是一怔，“红绫姐……这？”

　　“妹子你会唱曲儿吗？跳舞呢？舞剑？”段红绫笑着问道。

　　她见宋南朝沉着脸不回话，又道，“什么都不会也没事儿，我们可以教你。哎呀，若妹妹实在不想学，反正你天赋异禀百圈不醉，便是一直表演醉飞刀也成啊。”

　　宋南朝此时才瞧清楚这段红绫的面目，但见她乌眉红唇，面目姣好，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不知是太爱笑还是多历风霜的缘故，眼角竟有些浅浅细纹，只是她实在生的妩媚，风姿绰约，便是女子见了，刹那间也能动容。

　　宋南朝却是未料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来，凝视着她的眼睛片刻，又四下看了看另几位卖艺之人，道，“你们这支队伍便是如此集结起来的？见了一个便收一个？”

　　段红绫咯咯一笑，“可不是，起初只有我一人，这走一路，便多了些弟兄。正巧，我一直都顶想有个妹妹呢。”

　　宋南朝轻轻一哼，“如果我方才一阵惊吓便是挣扎了动了，被飞刀给戳死了，你们便要如何？”

　　段红绫仿佛知道她有此一问，一示意，李罔便将那木板搬了过来，宋南朝定睛一看，才注意到钉在木板上的飞刀，把把都用细不可见的丝绳牵着。

　　“这醉飞刀偶尔也会邀请围观人群中的大胆者过来一试的，为了避免意外，都会使用这绑了线的飞刀，但见这为靶之人一动，即便飞刀出手，我也能救回来。”那大汉解释道。

　　“若真是在这闹市搞出人命，我们可也吃不了兜着走，”段红绫笑道，“不过，你还真是我们第一个遇到的仓促上阵却丝毫不乱的人。怎么样？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宋南朝心中舒了口气，想这些人虽然蛮狠，倒也是“有道”之人，早就算好了妥帖之法。她左右也无处可去，这突如其来的邀约细想来倒也是一个好主意，只是不知自己和这一群人是否合拍？

　　微一沉吟，宋南朝便问道，“你们住在哪儿？”

　　段红绫听她如此一问，知道她也在认真考虑，便道，“江湖儿女以天为盖地为庐，不过我们条件好些，我们有一艘船，姑娘若是有意加入，我的船舱便让给姑娘。”

　　宋南朝因父母的事故，原本对水啊船的并无好感，只是她十岁后除了自虐般练过滚轮，也练过游泳和水下潜泳——她想知道，父母当时被困在水下，是如何的感觉……后来日子长了，她水性倒锻炼得不错。

　　成为记者后，宋南朝采访过海事相关选题，数次跟船出海之后也是不再排斥乘船了，甚至隐隐对能乘车行于江海颇有些兴趣，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血液里的某种被刻意压制的因子在慢慢绽放之故。只是，现代舟船又与古代舟船大为不同，住在古代之舟船上是什么感觉？宋南朝倒还真是好奇。

　　不过，她还是先问了另一个让段红绫惊讶的问题——“如果我今日加入了，明日便想退出，你们可会阻拦？”

　　段红绫愣了半会儿，笑道，“我们这既不是官府，也不是帮派，没那么多规矩，有缘便聚，无缘便散，他日相逢，亦是朋友。”她说的倒很是诚恳。

　　宋南朝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我加入你们倒也无不可，不过我这人喜欢明明白白，唱曲儿、跳舞什么的可是免了，我不会，也不想学。舞剑么，我也不会，但有兴趣一学，总之你告诉我表演什么节目，我完成了，你付我工钱。”

　　段红绫咯咯一笑，“都依你。我们这儿最是公平，一日上工，一日休息，休息日便把前日上工的钱给大家分了。只不过你也懂，既然吃穿用度多在我管，分到各人手头的便只是一部分。”

　　宋南朝一时间也没什么好问了，直觉这或许是如今的一个不错的选择，道，“好，那便如此吧。”便是盈盈一拜。

　　段红绫大喜，将宋南朝扶起，又一挥手便将这一组卖艺之人都招了过来，“来来来，妹子，我给你介绍，我叫段红绫；这位大黑牛般的叫做李罔，你们也算是已经认识了吧，别看他长得魁梧，除了角力，也拿手巧活儿，比如醉飞刀；这位是木逢春，表演柔术一绝；这位是郭子衡，擅长竿术与走索；这位是顾小流，这里剑耍的最好的是他，回头你舞剑可以找他学；另外，这是我们这儿最小的，叫灌汤包，因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汴京的王楼偷金兵的灌汤包吃。”

　　那灌汤包便是一直拎着袋子在人群中领打赏的少年，听得段红绫如此介绍他，小嘴一撅，装作恼了，道，“红绫姐，不是说好了不说了么。”

　　段红绫微微一笑，往宋南朝肩上一拍，道，“对了，我们可还不知道妹子怎么称呼？”

　　“哦，宋南朝。”

　　不同的地点，又是一群人。

　　宋南朝一一比对着这群人的脸和身形，除了段红绫与李罔，见一骨骼清瘦一张脸精致得几乎不辨雌雄的便是木逢春，那半张脸上被一道刀疤纵穿而过的便是是郭子衡，剩下那个朝自己微微一颔首便去一边整理东西的便是顾小流了。

　　宋南朝倒是对顾小流有些意外，适才剑舞梨花之惊艳的的顾小流竟是这么完全不打眼的平凡相貌，想他丢在人群里一定是立刻就找不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