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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与君初相识 ...

  •   “卢沟桥事变发生后,北平、天津相继陷落,日军开始进犯华北,全面发动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南开大学被毁,清华、北大也难逃被侵占的恶运,中国的高等教育步入生死存亡之境。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将被迫南迁。”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上旬,本是平平常常的北方仲夏,却因了战火的持续蔓延,空气中也多了几分硝烟的焦躁味儿。我打开收音机,一个沙哑尖细,顿挫抑扬的女声传来,关乎战事吃紧,高校南迁的消息铺天盖地。
      外面炮火连天,学生们的抗战情绪如火如荼,但图书馆仍是一方桃源,我静坐案前写稿,纸笔短兵相接,沙沙作响。
      “姐姐!姐姐!布告出来了!校方商议决定,三校联合南迁至长沙,共组长沙临时大学。”一阵急促慌张的声音打断我写稿的思绪,方灵冒冒失失冲进来,将怀中的书一股脑儿扔到阅览桌上,几本厚厚的词典模样的硬皮书顺着桌沿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木质地板上,咚咚作响。
      我正要走过去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遇着天大的事,也要……”
      “也要镇静端雅,没错吧?我的好姐姐!这都民国多少年了,还一副封建闺秀的做派!”她伸手将我摁回座位,自个儿却是郎当地靠倚在桌子上,抢过我的话头,几分得意地斜睨我。
      “话你倒是记得分明,举止仍是毫无分寸!”我佯作生气推开她,她却在阅览桌旁拉出一把椅子来,下巴抵着椅背横杠,仍是一副站没站姿,坐没坐相的鬼样子。
      我未必非要她做什么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只是偶尔看她端坐静读的样子,像极了温婉佳人,便生了调*教之心。其实,她五官精致,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但只要一张口说话,所有的意境瞬间碎于人前。她就是有这种怪本事,在最美的时候焚琴煮鹤,煞尽风景。
      有次她坐在湖畔的石凳上看书,风吹杨柳,枝叶柔柔地拂过未名湖水,水里绽着几朵清荷,衬得她也亭亭起来,背后的远天霞光晕染,温润而不刺眼。可当我走到近旁,迎接我的却是她那招牌式斗鸡眼和松鼠式门牙。
      我少时亦有几分顽劣,自然甚喜她大大咧咧的性子,随心灵动不矫揉。可心里清楚,女子及笄,当知博文约礼。她是我义妹,我自是希望她好的。
      调*教了这么久,心知她此生与淑女无缘,只好痛心放弃这块难雕的“朽木”。
      我走去桌旁拾起方才散落在地的几本书,信手翻看。
      方灵仍在自说自话,“胡先生反旧扬新,姐姐这般迂腐,真不晓得当年他老人家是瞧上了你哪点,倒叫你负责打理图书馆!”
      “胡先生博文广识,自然明白,所关旧文化种种,不一而论。何况他出身望族,本就是传统家学的受益者。”
      “可惜呀,咱们的胡先生,下月就走了。”方灵煞有介事。
      “走了?去哪儿?”
      “姐姐没听说么?胡先生将赴纽约就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了。”
      “哦。”
      “哦!胡先生都要去美国了,姐姐就一点儿不好奇,他为何要去?”显然,方灵对自己的小道消息没能在我这儿炸出效果很是不满。
      “大家不都在各寻去处?”
      方灵扒拉花边新闻的热情被我的冷淡浇灭得差不多了,她试图最后一搏,遂挑眉鬼笑道,“胡先生的情史,姐姐......晓得吧?”
      我懒得理她,抬头选书的空档,发现一个身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图书馆门口,腋下夹着本书,手上还端着杯茶,一副看戏正酣的姿态。
      方灵还在兴致勃勃地扒拉胡适的情史,“据我多方探查,胡先生此去,是秘见他那位美国的红颜知己,叫......,叫什么来着?”
      “Williams.”门口那男子颇好心地提醒道。
      方灵谈兴更浓,哪曾留意我冲她使的眼色,“对对,Williams,据说他俩相交二十余年,身处异国,全凭鸿雁传书,互通款曲。且多年来,胡先生几番赴美,皆是为了与这位韦莲司小姐私会......”
      门口那男子刚饮到嘴里的茶水猛地全喷了出来,眼见方灵祸从口出,我连忙转移话题,“灵儿呀,你方才火急火燎地,到底有何要紧事?”
      被我这一打岔,方灵霎愣,“呀!就是啊,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眼下局势堪危,你们得尽快做出选择,是随校南迁,还是另谋生路。总之,北平是待不得了。”门口那男子再次好心提醒。
      “对!对!我就想说这个。”方灵没头没脑地接上话茬,循声转头,正眼瞧见迎面走来的这中年男人,她立马腾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朝那男子微微鞠躬,脸色已涨得通红,“胡......胡......胡先生,早。”
      胡适撇嘴,“不早了,方灵同学。”
      我忍俊不禁,放下手中的书,“先生所言,雪霏明白,只是雪霏非入职老师,校方经费亦甚有限,若随校至长沙,只怕处境更为尴尬。何况我与姐姐阔别经年,此番避难,索性去上海寻她。”
      胡适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昔杨她......”
      我殷切地等着听他带来有关姐姐的讯息,他却话锋一转,“也好,苏旁清得知北平战事,很是忧心,近日接连电催你们赶速赴沪,你到上海,许能安稳下来。”
      我几分失意地点点头,征询方灵意见,“灵儿可愿赴沪?”
      “姐姐去哪儿,灵儿跟着就是。”方灵的答复倒是简单干脆。
      胡先生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廊前,负手而立,凭栏远眺,门前曲折悠长的小径蜿蜒抵入一片茂密杨林,茂林里零星散落着几座屋舍,若隐若现,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莫名地有些惆怅,“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我心照不宣,随口接了句,“谁言兴邦须多难,又见烽烟,何处堪家园?”
      我们一唱一和,你来我往,方灵也不甘示弱,“若非战况已燎原,漂泊辗转......”
      她忽然顿住,我转过身,耐心等她吟出尾句。
      她咽了口唾沫,学着胡先生的样子,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前挥,摇头晃脑道,“干嘛往这儿站?”
      见我姗笑,她紧挨过来,随手指向路旁的丛生杂草,趁热打铁鼓舞士气,“那边草木疯长,葳蕤繁茂,咱们定要比它们活得好。”
      “草木疯长,究竟是繁茂,还是荒芜?”胡先生冷不丁反问。
      是啊,草木疯长,终是鲜有人烟,乏于修剪所致,如今自成一处风景,倒平添了两处闲愁。此番南迁后,只怕这校舍荒凉更甚。就连平素风趣达观的胡先生也说出这样冷清消沉的话来,足见北平处境之艰难。
      可我又很是羡慕方灵,物有两面,她永远可以喜乐示人,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未经人事,清心不染。
      南下的火车已经断了数日,须得每日留心开车的消息,终于在一个黄昏候到了,我即刻动身与胡先生辞行。
      送我们达北平火车站后,胡适递出一封信,语重心长道,“这是我的亲笔推荐信,你务必收好,到上海后,交与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可在约大继续留做图书管理员。然适以为,雪霏有经世致用之才,若在沪得以施展,或能另辟云天。”
      他叹了口气,“只恐日后你再有难处,适已鞭长莫及。”
      胡先生不日赴美,仍不忘将我周妥安置,我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谢他真心待我,如父如兄。
      他连忙扶起我,转而叮嘱方灵,“你这孩子倒是顽皮,到了上海,好生听你姐姐的话,她自会为你筹谋。”
      方灵假模假样地朝胡适作揖,胡先生的表情终于不再沉重,他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示意我们启程。
      我长话短说,“先生远渡重洋,一路珍重,雪霏就此别过。”
      随着涌动的人潮,我终于挤上了由北平南下上海的列车。
      天色渐沉,正将闭眼小憩,乍听有人提醒身旁熟睡者“检票了”,半梦半醒间打了个激灵,从包里取出车票后,我睁大了眼睛对着方灵,压低声音道,“不好了,只剩一张车票。”
      方灵一阵咋呼,“什么?一张车票!”
      一旁被吵醒的乘客纷纷侧目,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别急,咱们补票就是。”
      方灵噤若寒蝉,开始焦急地翻包找钱,“可是,钱袋也不见啦!”
      “什么?!”这次轮到我惊呼了。
      我素来行事稳妥,为了避免钱和车票一并遗失,才决定分散放置,方灵掌钱,我拿车票,哪曾想今日这样倒霉!只得轻嘱她,“好好的东西,怎就不见了?再仔细找找,许是塞在角落里了。”
      方灵翻来覆去找了个遍,最后将包裹里的杂碎一股脑倒在自己并拢的双腿上,摊开细看,信誓旦旦证明自己的论断,“看,钱袋确已不见。”
      “定是方才上车时,人流拥挤,有人趁乱偷走了。”我灰心接受事实。
      眼看检票员渐渐逼近,我立刻将手中唯一这张车票塞给方灵,“这张票,你拿好了。我先逃开,如未回来,你收好东西,在上海站出站口等我,记住了么?”
      没等方灵回应,我便猛然起身,迅速逃离。
      检票员见状,始知我这个看似儒雅的女子,竟是个逃票者。
      不待完成整个车厢的检票,他便紧追我而来。
      跑过一节节车厢,终于气喘吁吁地冲到了最后一节,眼见尽头在即,前无逃路,后有追兵,慌乱中我随手推开了一侧包厢门。
      包厢里静谧异常,不及细看,我匆忙扯下旁边衣架上的一件黑色男士外衣套在自己身上,又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派克钢笔,将及肩长发挽了个简素的发髻,俨然少妇模样。
      适时,检票员追至,乍然看到一个披着男士外套,梳理发髻的青年妇人,正欲开口询问,“夫人......”。
      我神态自若地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木床上那位斜躺着和衣而睡的男子,轻嘱检票员道:“我先生还在休息,你有事的话,动静小一些。”
      检票员环视整个车厢,未发现闲杂人处于其内,礼歉后便转身离开了。
      见他走远,我这才放松下来,长舒了口气,悄悄褪去身上的外套放回衣架,蹑手蹑脚准备闪人。
      身后突然传来木床上那位男子的调侃问候:“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原来他并未入眠,只是闭目养神。
      我本已逃至门口,闻言霎时愣住,将那男子口气里的戏谑之意听得真切,心下很是懊恼,“看清楚了,自己的夫人可不敢乱认!”
      我静静转身,慢慢回过头来,恰好迎上他略微诧异的目光。
      他从木床上下来,踱步到我跟前。
      我呆呆盯着他——轮廓棱角分明,五官突显,眼眸深邃,看不出悲喜,鼻梁略高而直,很漂亮的唇形,厚薄恰到好处,唇角微抿出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领口处系着黑色蝴蝶领结,一身合体的白色衬衣,愈衬其修长,却不粗犷。气质优雅中透着几丝清冷,也只是30余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很是老成持重。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俊美的男子,微微有些痴了,二十二岁前的人生,都淹没在那个庸常的故乡小城里,以为全天下的男人只有老幼之分,高矮胖瘦的嘴脸无甚差别。后来的三年又沉浸在北大图书馆,哪曾遇到过这般卓尔不群的人,色授魂与,一时惊为天人。
      不知何故,他竟也痴痴地盯着我看了足足几十秒钟。
      我自认还算容颜秀雅,但绝不至倾城国色,放在人群中,也不过中上之姿,他何以神色如此沉迷?
      若说我痴痴看他是他俊逸所致,那他盯我许久,又是缘何?
      他恍惚回过心神,似有歉意地冲我一笑,“现在看清楚了,这位……夫人。”
      想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无端被人唤作“夫人”,任他俊若谪仙,我也是不快的,深觉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可转念想到人世间多的是金玉其外的东西,更无心与这登徒子继续纠缠,我回身要出去,却乍然听到又有人打开车厢门的声音,惊吓之中愣在了原地。
      他箭步上前,猛然拉住我,已将插在我头上的派克钢笔取下,满头长发散落,我不由己地转了一圈跌进他怀里,头被他深深摁在胸口。闻着淡淡酒气,我紧张地屏住呼吸,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静待即将发生的事。
      开门者正是方才闯入的那名检票员,应是他离开后觉出蹊跷,便又杀了个回马枪,却不巧撞上我们亲昵相拥。
      “顾先生,顾太太,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检票员连连致歉后,欲掩门而去。
      “站住!”抱着我的这男子一脸阴森地看着他,“无论你有何要紧事,请不要再来打搅我……和我夫人。”
      检票员战战兢兢出去,我急忙从他怀里挣脱。
      他略微尴尬地松开手,全然没了先前的轻薄,“事出突然,冒犯之处,姑娘海涵。”
      我迟疑片刻,也很是客气,“雪霏多谢先生仗义相助……”
      余音未落,便被他急切打断:“雪霏?你叫雪霏?”
      我不知自己的名字有何怪异之处,但出于礼数,只点头称是。
      他暗自轻语,“难怪如此……”又蓦然顿住。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旋即神色如常,很自然地转开话题,神情恳切,“列车员为何追你?是犯了什么事吗?”
      我挠挠头,略微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逃了票。”
      他打量我——长发披肩,眉眼秀气,月白旗袍素雅,算不得华贵,但也毫不寒碜。他阅人无数,自然不难猜出眼前这女子多半出身书香门庭,若非事出有因,断不至逃票之境。
      我看出他的疑惑,黯然解释:“一时疏忽,车票和钱夹都遗失了。”
      他对我的关心过了头,“怎只你一人离乡背井,孤身往沪,你的家人呢?”
      我不愿对陌生人聊自己的家人,“北平算不得雪霏的家乡,在北平时,也是独在异乡为异客。如今不过是要逃到另一个异乡罢了。”
      他觉察我的戒心,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下姑娘身无分文,打算如何在上海安身?”
      我有些自我安慰,“谁知道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不还在路上?该是下了车才考虑的问题,现在何须自扰?”
      “前路茫茫,就一点也不担心?”
      我故作洒脱,“有什么可担心的?担心有用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酣畅地活在当下远比居安思危痛快!”
      他紧蹙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久久萦绕于心的烦闷,似经我三言,已作云雾散。
      我从不喜与不相熟的男人深谈,但他的目光里,透着几许分明的忧虑和关怀,这种眼神,我只在父亲处见得。
      火车突然碾过什么,咣当几声,开始猛烈颠簸,我重心不稳,就近抓紧他的手臂,他反手稳稳地扶住了我。
      火车运行很快平稳,他松开手,我向后退了一步,颇歉意地朝他点了下头,他轻抿嘴,指向旁边的椅子,邀我坐下。
      我趁机迅速察看包厢——一角是木床,旁边放着公文包,不远处有张圆桌,罩白色及地餐布,布纹镂空处,几条红漆樟木的桌腿隐约可见,桌上放着几张报纸,两个空酒瓶,一只剔透的闪着红酒紫光的高脚杯。桌边儿两把椅子,应为待客或闲坐办公时用,门口置衣架,再无其他。这包厢陈设极简,色调素净,给人感觉空荡荡的,像是特意为他布置,又或这本就是他的专人车厢,难怪那检票员会认得他,对他毕恭毕敬。
      火车上行人往来不断,多少总不免沾染些风尘气,可这里的窗帘和桌布都是纯净的白,白得不食人间烟火。
      如此极致,他必是心思复杂之人。
      姐姐说过,大凡心机深沉者,都对简洁有特别的心理偏好,屋内陈饰也从不会多。
      鉴定完毕,我瞧向这位顾先生,他的眼神又开始迷离恍惚,许是先前喝了红酒,现在酒劲儿上来的缘故。
      不与醉人处,何况还是个不简单的陌生人,且孤男寡女同待一室,本就不妥。
      打定主意后,我不敢久留,“先生,雪霏……”
      正思索辞别借口,他已洞查我的心思,“姑娘现在离去本无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这深更半夜的,你不会心怀不轨,不肯放我走吧?我一通腹诽。
      他心下看穿我镇定面容下的惊慌,摇头苦笑,“只是,如再有所需,随时来找我。”
      又小人之心了,我愧意更深,犹疑了会儿,终于应下,“嗯,告辞。”
      走至门口,没来由回头看他,见他也正在看我,许因心生感念,又或觉惭愧,不想凭空欠下这么个人情,我竟无端许下一诺,“若来日有缘,雪霏必送先生一支舞,一支独一无二的舞,以酬今日之谊。”
      鬼使神差地,我竟许给他如此承诺。
      他明显比我清醒多了,透亮的眸子映衬着笑意,闪露柔暖的光,“一言为定。”
      后来的许多年,我每每坐上火车,眼前总会不自觉出现这个画面:他静伫窗前,洁白的布帘于身侧随风舞动,晚霞隔着窗子,播撒出长长的光线,斜斜照进车厢。在渐趋浓密的暮色里,火车呼啸而过,愈走愈快,窗外的山水流荡而逝,渐渐模糊,他轻轻回转身看我,莞尔浅笑,如在梦中......
      若当时的我可以预知,不久之后,自己将与这男子有份刻骨的爱,这段无望的爱恋几乎榨尽了我粗粝的余生。我是否,是否还欲与他重逢?
      为免碰上那检票员,我没立刻回去找方灵,神游般往里走,不多会儿就瞧见一西式吧台,许是酒水太贵,天色又晚的缘故,吧台上没什么人,我便寻着空位坐下。
      乘客多已安睡,服务生无心招揽生意,也没气力赶我走,便随我趴在吧台上发呆。
      窗玻璃映出自己年轻的面容,和窗外的一片模糊明灭掩映。独处之间,只觉北平三载如浮光掠影。说起北平,就不得不提下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位初恋赵文正,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到头来一场痴恋一场空。如今终是离开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北平。
      越想越是疲倦,不知何时已俯案睡去。
      ......
      伴着响亮的汽笛声,列车终于驶进了上海火车站。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惊觉自己竟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我猛坐起身,四下查探后,才断定这正是顾先生的包厢,恍惚忆起昨晚的一幕幕......可想破脑袋也没拎清自个儿是怎么又回到这里的。但看衣衫齐整,遂放下心来,昏昏沉沉下了床,盖在身上的外套也跟着滑落,我失神捡起,辨识这衣服,仍是那位顾先生的,可他人呢?
      除了这件外套,他的行李都不在了,想必是已下车,还顺走了我那支派克钢笔。
      清晨微凉,我把这略显宽松的外衣穿上,两手揣进衣兜,意外摸到封信,我一头雾水地打开,里面是张字条裹着厚厚一沓纸币,字条上书“上海见”,署名“先生”,字迹苍劲,力透纸背。
      数了数钱,脑中闪念——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是萍水相逢的男女之间。但想到自己异地漂泊,拿上这笔钱会好过许多,且那派克钢笔是昔日姐姐从美国远寄而来的,价值不菲,以它典置抵押还算恰当。如此一来,心理平衡许多。
      可怎么说,一支钢笔也抵不过这笔钱。我捏着字条喃喃,“上海见?”这兵荒马乱的,上海那么大,哪容易再见啊。
      此行仓促,未及拍电告知旁清到沪时日,他自然无从接应。
      只方灵在门口候我多时,她拎着行李,兴奋地冲我挥手,我也激动地朝她挥挥手。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我想,我终于可以挥别过往,重新开始了,在这如梦似幻的大上海,这人人都爱的大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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