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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八 归来 ...

  •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平稳降落在首都机场。谭笑自从数日前得知父亲等待手术的消息,一直心神不宁,在路上更是睡不踏实。饶是如此,她仍旧在爱人面前故作镇定,甚至体贴地帮他整理着衣服:“没关系,我自己转机回A市,你好好开你的会去……”
      王希辰点了点头,在下机乘客的人流中牵起了她的手:“我知道——P大的行程一结束,我马上就过去。叔叔阿姨年纪大了,不要再惹老人生气……”
      王希辰受邀到P大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谭笑原本是不必来的——她已有数年不曾回国。两人假期有时能凑到一起,希辰便试着劝她:“我们回A市,看看叔叔阿姨好不好?”
      谭笑没好气地说:“他什么时候肯让你叫他爸爸,我就回去。”
      她就是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坚决反对她和希辰?因为他比她大十岁?因为他身体不好?因为他决定在美国定居、而她也执意跟随?

      二十二岁的王希辰以全额奖学金赴美深造时,谭笑还是个小学没毕业的孩子。希辰在国内读书的几年,因为受谭笑父母的资助,有时会到谭家来陪两个妹妹玩,给她们当家教。谭笑尤其喜欢希辰哥哥,不愿意他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为了安抚小女孩,王希辰答应每个月都给她发电邮,拍国外的风景给她看。信中自然都是报喜不报忧,他给她讲异国他乡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附带的照片里是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太多的艰难和委屈无人可诉,绞尽脑汁编写哄孩子的电邮反而成了他初到大洋彼岸的一两年中难得的轻松时光。她也给他回信,写自己考试没考好,和父亲吵架,甚至班里有男孩子追求她……
      后来她渐渐长大了,在忙碌的课业中,两人的联系不但没有疏远,反而越发紧密。她会挑着时间给他打视频电话,要看看他读博的学校,做课题的实验室。后来连他的同学朋友们都知道,他有一个远在中国的小妹妹。
      高三那年,谭笑执意要申请去美国读书的决定令全家人震惊。谭睿甚至特意联系了王希辰,希望他帮着劝劝妹妹,留学生活未必有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就算她真的非要出国学习,本科毕业后再去读研也不迟。
      但父亲并不知道内情:王希辰才是谭笑坚持赴美求学的主要原因。自然,他的劝说阻拦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做父母的见女儿如此坚决,为了准备考试又十分刻苦用功,也只好随她去了。最后,谭笑如愿收到梦校offer,在机场见到了分别多年的希辰哥哥。

      这一年王希辰二十八岁,已进入PhD的最后一年。在撰写论文、申请留校工作之余,也会尽量抽出空闲时间陪伴和照顾谭笑,帮助她顺利渡过远离家乡亲朋的日子。从前他还没有意识到,或者根本不敢往某个方面想,但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王希辰就算再迟钝,也渐渐感觉到了女孩没有言明的心思。
      他的应对是以工作忙碌为借口慢慢疏远她,即使这样的疏远令他也感到痛苦——自少年时代失去双亲以来,谭笑是除了父母之外,唯一会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他更不敢承认的是,其实自从她在视频里说她想把他就读的学校作为第一选择时起,他几乎是在数着日子盼望她来。他在国内外都有朋友,但她是不一样的。
      这样刻意的疏远当然坚持不了多久,谭笑大二那年,他们就在一起了。谭家父母被蒙在鼓里,还感谢王希辰作为兄长照顾谭笑,每次谭笑暑假结束回到学校,都会带来父母专门给王希辰准备的礼物。直到谭笑大学毕业,父母不远万里来参加毕业典礼,这才发觉大女儿和“希辰哥哥”关系似乎非比寻常。面对父母的询问,谭笑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了,母亲显然不太高兴,但父亲的激烈反应是她始料未及的——他只留下一句话,连计划好的全家旅行都取消了。
      “告诉王希辰,我们当年资助他念大学,不是为了有一天让他来娶我女儿的。”
      此后数年间,无论谭笑如何试图挽回和父亲的关系、如何让母亲帮忙试探父亲不接受王希辰的原因,父亲的态度始终很坚决:不行。
      硕士毕业后,谭笑不顾母亲和妹妹百般劝说,留在了当地工作。她甚至想直接和王希辰在美国领证结婚,他倒是不同意:“结婚是大事,这样太不合适了,再等等吧。”
      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谭笑隐约听闻过父母的爱情故事,当年外公外婆也坚决反对父母的婚事,为什么父亲就不能将心比心、体谅一下女儿的难处?

      这一次,王希辰回国参加学术交流,谭笑本来赌气一般不肯协调假期陪他来,却突然接到了妹妹的越洋电话。
      相比起谭笑的任性,妹妹何欢长大后远不像小时调皮顽劣,反而成了最让父母省心的孩子。在国内名校读完大学,大公司上班,未婚夫也是年貌相当的青年才俊——谭笑原以为她只有在妹妹婚礼时才会不得不回去面对父母。
      “其实爸爸这两年身体都不太好。只是你在外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妈妈不让告诉你,知道你在那边也不容易。我今天问医生了,手术还是有一定风险……你、你能回来吗?如果你很忙的话就算了……我只是有点害怕……”
      虽然妹妹没有说明,但谭笑仍旧听懂了她在害怕什么。

      她从首都机场直接转机到A市,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乘出租车直奔医院。何欢把病房号发过来,走进住院楼时,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妹妹一起逃学去医院找爸爸的往事,一时不觉有些恍惚。
      “小何来啦?”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笑着朝她打招呼,“怎么还拿着箱子,给你爸带的东西啊?”
      谭笑有些茫然,“您是?”
      那妇女仔细打量她半晌,“哎呀,我认错了!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是我老公病房那个人他家闺女……哎,你们长得可真像!”
      谭笑这才恍然大悟,同时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惆怅。学生时代除了父母,就连外公外婆有时也分不清她们姐妹。现在她们分离多年,陌生人也只是说,“你们长得可真像。”
      “阿姨,小何是我妹妹。”谭笑轻声解释了一句,“我刚从外地回来。”
      对方显然吃了一惊:“哦,难怪啊!那你赶快去吧,你爸刚醒过来……”

      这段小插曲意外的舒缓了她近乡情怯的心情,令她有勇气轻轻推开虚掩的病房门向里面望去。尽管这一路上她在心里千百遍描摹父亲的面容,但一眼望去,父亲的衰老仍旧令她心惊。
      “爸爸……”
      她极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而阖目半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却只是不悦地应了一声:“怎么又过来了?你工作忙,别跑来跑去的……”
      “爸爸!”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谭笑扑到床边,抓住了父亲的手:“是我啊爸爸!我是笑笑……”
      老人像是受惊一般猛然睁开眼睛,吃力地辨认着:“你是……你……”
      谭笑急急抹去眼泪,勉强笑道,“我刚从B市转机过来,欢欢都跟我说了,我来看看您。”
      父亲像是终于认出了她,浑浊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你还知道回来?”
      谭笑被呛了一下,也不敢辩解一句,只是抓着父亲的手不放。老人哼了一声:“他呢?”
      “他?”谭笑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希辰……希辰去P大开会了,过两天就来看您!”她生怕父亲对王希辰不满,忙道:“不提他了,我休了两周的假,一直在这儿陪着您,好不好?”
      父亲注视她许久,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这一路过来没休息好吧?瞧你这黑眼圈……”
      谭笑的眼泪几乎又要落下来,她咬了咬嘴唇,勉强克制住情绪:“我不累,不累。爸爸,您感觉怎么样?我听欢欢说……”
      父亲却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哪有那么严重。她骗你的,唬着你回来而已。做完手术我就回家去,这医院我可住够了……”
      听着这孩子气的言语,谭笑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些。“负责的是哪位医生?我明天去问问……我们也想让您早点回家啊,可还是得听医生的。”她好言好语地哄着父亲,“您还记不记得,我和欢欢上小学的时候,还跑到医院来找您呢!就是这家医院吧,以前还没有这栋楼,大门也重新装修了,我差点都不认得……”
      “怎么不记得啊?”父亲脸上露出了今天谭笑进门以来第一个笑容,却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那会儿你才多高啊,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也许是对时光飞逝的喟叹,也许是对女儿远走他乡的埋怨,谭笑心里一阵酸楚,“爸爸,要不我劝劝希辰回来……”
      “回来做什么?”父亲瞪了她一眼,“希辰也是好不容易才在那边站稳脚跟,你倒是替他大方。”
      “爸爸……”谭笑委屈地说,“你既然知道他不容易,那就……”
      父亲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看不上希辰——他一向争气得很,人也聪明。”他望着女儿满怀期盼的神情,“只是你们年轻人考虑得太少,以后你们俩都在外面,有了孩子谁来给你们带?他也没什么亲人,我身体又不方便,你妈妈……”
      谭笑只听得哭笑不得:“爸爸!您都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还没结婚哪,就算结婚了,这也是以后的事。再说,没人带孩子,我们就不能请个保姆嘛。”她实在不能理解老人家的顾虑,父女俩冷战了几年,难道就为了这个?!她顾念父亲还在病中,哪怕有怨有气也不能这时候发作,只好道:“爸爸,我知道您疼我,可是……”
      可是希辰也很疼我啊。
      无论如何,父亲总算有了松口的意思,谭笑不愿意再纠结这些,“妈妈呢?在家?”
      “中午我就让她回去睡了。欢欢快结婚了事情多,说请两个护工照顾我,你妈总不放心,非要陪床,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现在白天是她在这里,晚上护工过来。”父亲看了看时间,“可能在家里做饭,这几天她也累得很……”
      谭笑颇有些愧疚,母亲和妹妹都在照顾父亲,自己作为大女儿却在逃避责任:“没事儿,我回来了,让妈妈休息一下。”
      “你?你能干什么呀。”父亲这样说着,语气里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这么多年还不都是她在忙,孩子带大了,又得伺候我……”
      “爸。”谭笑温言劝道,“您身体不好,妈妈照顾您不是应该的吗?我和欢欢也能帮衬着……”
      “应该?”父亲短促地笑了一声,“等你自己结了婚,就知道难处了!当年她要跟我闹离婚,可你和欢欢都太小,要不是舍不得你们俩……”
      谭笑大吃一惊。父母的爱情和婚姻是她心中的典范,她从来没有想过,母亲竟然会提出过离婚:“爸,瞧您说的,妈什么时候闹过离婚啊。”她和妹妹又不是傻子,家庭生活是否幸福,父母感情是否和睦,当然是能够感觉出来的。
      “你还小,不懂。”父亲又板起脸来,“你回来的事情,和妈妈讲过没有?”
      我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把我当小孩子呢。谭笑一面想一面答应着父亲,“当然讲过,我不说欢欢也会告诉她的。”她眨了眨眼睛,开玩笑道,“就是不敢告诉您,怕您不让我进门。”
      “我不让你进门,你就真的不回来啦?做姐姐的,这么不听话……”父亲抬起手,谭笑以为父亲是要打她,下意识地侧身躲闪,但老人枯瘦的手只是无力地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子欲养而亲不待。直到此时,谭笑才体味出这句古话中蕴藏的沉重意味。父亲老了,再也不是幼时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的那个人了——希辰是对的,他早失怙恃,自然更明白她到底在挥霍什么。

      傍晚,母亲和妹妹都来到医院,时隔数年后的全家团聚竟然是在父亲的病房里,这让谭笑感到十分难过。好在母亲也说了父亲的病情并不严重,妹妹善意的谎言只是希望她早日回家探望,谭笑总算觉得稍稍宽慰了些——虽然晚了,但至少还没有太晚。
      夜班护工按时来交接,母亲和护工一起帮父亲洗漱、擦身,又看着父亲睡下了,这才招呼女儿和她一道回家。何欢有未婚夫来接,只剩下谭笑一路陪伴着母亲,走在初秋微凉的晚风里。她把父亲的顾虑讲给母亲听,母亲的回应是——“这个糟老头子,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还耽误我女儿青春,看我明天去教育他!”
      谭笑忍不住笑了起来,母亲又转头怪她:“你也是,跟你爸一个倔脾气!他年纪大了,嘴硬心软,你哄哄他叫他高兴不就完事了?我说过你几次让你回来,你倒是硬气得很,还真跟他较起劲来了!小时候那么懂事,我跟你爸闹离婚,你还知道舍不得你爸,怎么长大了就……”
      毕竟错在自己,这一长串数落谭笑也只好听着,忽然反应过来:“妈,你们真的闹过离婚啊!”
      “过日子嘛,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母亲露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你们俩都还小,你爸那个身体,又时不时出问题,我一个人里里外外操持,离了婚说不定还轻松点。”
      谭笑这回彻底震惊了:难道母亲一直都过得不好?一直在为家庭忍耐牺牲?父亲是早就明白了这些,才坚决反对她和同样身体残疾的王希辰结婚?
      “不过……”只听母亲接着道,“你爸这人啊,有一点好,知道体谅我——你没发现从来都是我朝他发脾气,他很少跟我吵?家里老人孩子事情多,我有时候着急上火,他也不跟我生气,平时能帮我多少就帮我多少……辛苦归辛苦,那我跟他还是,”母亲咳嗽了一声,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是有感情的嘛。我也不能扔下他不管,是不是?”
      谭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原来父亲这么多年的固执,归根到底是出自对母亲的歉疚——他深深担忧着女儿会重复妻子的命运。
      幸好,母亲也理解父亲的心意,愿意和爱人携手走下去。

      “妈妈,我也舍不得希辰啊。我跟你说,我刚到美国的时候特别不适应,希辰到我家来,用一只手给我做了一顿大餐,我一边吃一边哭,希辰就陪着我到半夜……”
      “行啦,别在我面前秀恩爱。”母亲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也没别的要求,你爸爸心脏不好,恐怕受不了长途飞行,你跟希辰商量下,能不能在国内办婚礼?”
      谭笑闻言立刻拿出手机,给王希辰打电话。王教授在物理学上颇有建树,此刻却对这一句“在国内办婚礼”有些理解不能,几乎语无伦次起来:“什么意思?在哪里办婚礼都可以,哦不,不,还是国内好,爸爸妈妈都在这边……”
      你倒是改口的挺快啊?谭笑不由腹诽,“还没有结婚呢,不要跟我抢爸妈!”
      说完了正题,她又不免操心起一些琐事,问他发言稿准备好没有、明天穿的西服是否熨平整,天边一轮明月掩在城市灯光之间,但她仍然想要告诉他:“我现在陪着妈妈回家,希辰,今晚的月色真美。”
      “月是故乡明。”电话彼端,王希辰的声音非常平稳,“笑笑,我考虑很久了,也许很快就有一个机会——我们回国吧。”
      谭笑停下了脚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番外八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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