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番外六 至疏至亲夫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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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妍醒来时丈夫还在熟睡，这是很难得的事。她下了床把窗帘拉开一角向外看去：时间还早，但天已大亮了，路上有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她想了想，换了身衣服，也出门加入了晨起爬山的人群。结婚以来处处为丈夫考虑，为孩子考虑，偶尔任性一次也没什么要紧吧？
可是一路上看到别的夫妻俩有说有笑，她又有点想他了。
还没爬到一半，何妍已觉得有些气喘：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了。好在此行本是放松散心，也无需紧赶慢赶，她在半山腰找了块石头坐下，抬起头来，斑驳树影间漏出夏日的碧蓝晴空。
这里的风景很美，丈夫却不能在她身边。
如果当初嫁给一个“健康的别人”……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决定打个电话给丈夫，告知自己的去向免得他担心。丈夫听到她一个人去爬山并没有流露出不悦的情绪，只是问她：“山上的景色美吗？”
“很美。”她微笑着回答，“——如果你也在这里，就更好了。”
丈夫似乎犹豫了片刻，问道：“何妍，这么多年……你后悔吗？”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电话彼端是长久的沉默。她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对丈夫太过残忍，正想含糊过去，耳边却传来一阵音乐声——是一位有些年纪的登山者携带的音乐播放器，正唱着一首老歌：
“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另一个人，另一个家庭，另一种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吗？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登山者远去的背影，歌声渐渐小了，她清楚地听见了丈夫的一声叹息。
“何妍。”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又沉默下去，仿佛在迟疑着什么。电光石火间她隐约明白了他在纠结什么，刚想开口截住这个话题，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对……”
“你给我闭嘴！”
这句话冲口而出的速度之快，令她自己都大为吃惊，随即心里一松，只觉得如释重负。
结婚的第一天，她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以后不许说对不起，除非这场婚姻走到尽头。
十年来，他真的从来没有说过“对不起”。
“你啊，你怎么这么傻呢……”即使他看不见，她还是忍不住摇着头叹气，“我怎么也这么傻呢……”
爱也爱了，过也过了，十年之后，他还是觉得亏欠于她。
嫌也嫌了，怨也怨了，十年之后，她还是……舍不得他。
他们都变了，却也都没有变。
这一通电话令她心事重重，也没有了享受美景的心情，几乎埋着头一口气走完了后半程，到山顶只觉得腰酸腿疼。但她还是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丈夫，略微歇了口气，又沿原路下山。
刚到山脚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丈夫在等着她。
“你怎么来了？”她十分吃惊，“等了多久？”
丈夫却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眼前，笑道：“没多久，你看，打发时间的产物。”
那是一个绿色的、毛茸茸的小东西。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是——小狗？你用狗尾巴草编的？”
“是啊。小时候在乡下学的，好多年没有玩过，我还研究了半天。”
她想着丈夫一个大男人研究用狗尾巴草编小狗，不觉失笑，伸出手接过那只“小狗”，“只有这一只，孩子要是看见，又该和我闹了。”
“啊？哎哟，你看我都忘了，今天夏令营就结束了。那就再编两个给孩子玩？”丈夫想了一下，马上做好了安排，“下午咱们回去，先上超市买点菜，上回打电话欢欢说想吃可乐鸡翅来着……然后就去接孩子，好不好？”
“我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孩子跟你亲，吃什么玩什么都找爸爸。”她没好气地呛了他几句，想起这几日来的争吵冷战，忽然觉得有些无奈——果然吵架时说的都是气话，再吵再闹，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
丈夫自动忽视了她的小别扭，指着路边茂密的草丛道：“走，再去摘点狗尾巴草来。”
他话音未落，她已拉住了他的手。这是多年共同生活的习惯使然，此时却令两人不由俱是一愣，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你就这么惯着孩子吧。将来她们长大了，也不知道能记得多少。”她的手轻轻抚上丈夫额角的伤疤，“两个小冤家……”
那是孩子才一岁大的时候，他们俩带着孩子出门，用背带把娃背在胸前，谁知丈夫上楼梯的时候不慎摔倒，双手把女儿紧紧护住，头部却直接磕在台阶上，当场就血流满面。孩子吓得大哭不止，她却直到看着医生缝合好伤口，才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多久的事儿了……本来也是我不好。”他想安慰她两句，可惜话说的不对，被她瞪了回来。
两个人摘了一大把狗尾巴草回到宾馆，丈夫给女儿编小狗，她起得早了，此刻有些困倦，也无心去学，便把头枕在他肩上闭着眼睛假寐。
“对了，下周我约了家政公司的工人上门试工，留不留下你做主吧。好歹有个人做饭打扫，你也能轻松点。”
突然听到这个话题，她不由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了丈夫一眼，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只专注地看着手上的工作，慢慢地说：“这么多年，我知道……何妍，你用不着这么累。”
其实丈夫早就提过，如果她觉得太忙，可以考虑找个家政工人来做事。但是她很清楚，丈夫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所以她从不邀请朋友来家里拜访，也不让孩子带同学回家，当然更不会提出请钟点工的要求。丈夫大概也是看出了这些，便自作主张替她安排了。
“我不累，难道让你和孩子累着？再说你上班也忙……”她有些不耐烦地抱怨了几句，“行了我知道了，等试工完再说吧。哦，我不要那些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定要有年纪的阿姨，听到没有？”
丈夫有些哭笑不得，连连答应了，她这才满意，又靠回他的肩膀上。
孩子参加的是一个英语夏令营，地址在郊外的一所学校里，他们到的时间还早，和其他等着接孩子的家长又交流了一会儿育儿经，只听一阵下课铃响，教室门打开，一群穿着统一T恤衫的孩子从里面跑出来，纷纷投向父母的怀抱。
“妈妈！爸爸！”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扑进她的怀里，她赶紧打量起这个离开她两周的孩子，像是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不过精神很好，总算放心了些。
丈夫怀里那一个此刻正笑嘻嘻地提问：“爸爸，你猜我是谁？”
这是孩子玩惯了的把戏，他却故意装作想了一会儿，才道：“是二妞？”
孩子头摇得像波浪鼓，“不对不对！我是姐姐！”
何妍低下头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孩儿正捂着嘴偷乐，分明就是大女儿谭笑，不由向丈夫投去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丈夫颇为无奈，也不和孩子争辩，“好好，你是姐姐，那你叫什么呀？”
“我叫何欢……”小孩子话一出口，才知道被爸爸骗了，抡起拳头就打人，做父亲的被闹得没法，板起脸来：“瞧你这个疯样子，还当姐姐呢。”
可惜他平日对女儿宠溺太过，完全吓不住她们，最后还是何妍把女儿拉走，救他于水火之中。
回到家里何妍第一时间把两个疯丫头赶进卫生间洗澡，给她们换好小裙子，再把她们赶出去：“好了，去看看爸爸在干什么，给爸爸帮帮忙。”
等她吹干头发走出浴室，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丈夫和孩子正在桌旁玩闹，二妞搂着爸爸的肩膀想爬到轮椅上去，大妞双手拽着她的衣服，好像在抢夺爸爸的所有权。
“别闹了！说了多少次，不要坐在爸爸腿上！”
两个女儿一看见妈妈来了，都吓得停了手，规规矩矩站好，丈夫却搂住女儿，笑着说：“孩子好久不在家，和我玩呢，说她们做什么。”
她正要发作，望见眼前凑在一起的三张面孔，忽然心里一软，天大的火也息了。
从她怀孕时起，丈夫便一直念叨着希望女儿像她。可惜事与愿违，两个女儿生的一模一样，脸型五官都肖似父亲。即使女儿犹在稚龄、而丈夫脸上已有了皱纹，一眼看去仍是极相似的面容，再明显不过的一家人。
她怎么能和他们分开。
二妞走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腰撒娇：“妈妈，爸爸说他做了噩梦，梦见你不要他了。”
她冷哼一声，横了丈夫一眼，一边揉着女儿的头发一边问丈夫：“哦，然后呢？”
“然后……就吓醒了。”
大妞闻言赶紧拉住爸爸的手：“爸爸别害怕，妈妈不要你了，我和欢欢都要你。”
何妍只觉得啼笑皆非，“好好好，对得起你爸平时给的零花钱。”
“要是我们都不要爸爸了，爸爸会很可怜的……就跟希辰哥哥一样。”小女孩歪着头，认真地说：“等我长大了，要嫁给希辰哥哥。”
“什么？！”
夫妻俩目瞪口呆。
十多年后，谭笑追随她的希辰哥哥远赴大洋彼岸，又过了很多年，她才明白父母当初为什么极力反对她的选择。
直到这天晚上准备关灯睡觉时，何妍才想起那个被她随手扔进抽屉的结婚纪念礼物，赶紧把它翻出来——她当初是真的在气头上，竟然没有想到，这么小的礼盒，还能是什么呢？
拆开包装，里面的红盒子果然带着珠宝店的标记。
“日子久了，就是真金白银，也被磨得黯淡无光了——我们重新开始一次，好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打开了盒盖。
一对崭新的婚戒，在台灯下静静闪烁着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番外六 至疏至亲夫妻（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