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一章 陌路 ...
-
谭睿再次见到何妍，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后了。
何国华已经进行了肿瘤切除手术，正在医院做后续治疗，几个同事约好了去探视。这是基本的人情世故，谭睿没法推脱，只能暗暗希望不要在病房里遇见何妍。
然而，根据“墨菲定律”，越是害怕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同伴推开病房门的瞬间，他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她。
对其他人而言，何妍是何国华的女儿，是病人的亲属，他们礼貌地问候她、宽慰她，把带来的花和营养品递到她手中。谭睿站在后面，想躲开她的目光，又忍不住想要去看她。
何妍瘦了。
他第一次觉得后悔：如果那天他没有提出分手，如果刘敏的电话来得更早一些……也许此刻他还能陪在她的身边，给她一点支持和安慰。
直到他在公司里听说何国华在体检中查出癌症，他才知道何妍离开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夺去的可能是她和父亲最后的相处时光。
幸好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他想，等她父亲渐渐康复，她也能有新的生活。长痛不如短痛，就此离开，或许对她反而更好。
可是看着几乎瘦了一圈的何妍，他却后悔了。
为了不打扰病人休息，大家只略略坐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谭睿几乎没说话，何妍送他们到走廊上时，他终于没有忍住，回头道：“何妍你……你自己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她微微一怔，随即浅浅地笑了：“谢谢师兄，我知道，没事的。”
周围的同事都看着他们，两人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说着最普通的客套话。
可是谭睿留意到，何妍颈上的红绳、腕上的镯子，都不见了。
“他们走了？”
何妍转回病房，父亲靠坐在床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嗯。”她含糊地答应了一声，“爸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或者躺下看看电视也行。”
“成天这么躺着，没病也闷出毛病来了。”何国华皱起眉头看看窗外，“天气还挺好的，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此时正是夏末，暑热尚未完全退去，天空已显出一点属于秋日的湛蓝颜色。住院楼下有高大的乔木，蝉鸣声伴随她一整个夏天。
“也好。”何妍俏皮地一笑，“一会儿妈妈就要来了，让她找不着咱们。”她说着就要去推轮椅，何国华忙出言阻止：“哎呀，走几步不要紧的……”
何妍迅速走到床边，弯下腰，双手扶在膝盖上，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不行！不坐轮椅不准出门！”
何国华被女儿夸张的表情唬得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苦笑：“好好好，听你的……”他慢慢地坐起身，何妍忙体贴地扶住父亲的手臂。
“你……”
“什么？”感觉到父亲欲言又止，何妍忍不住问了出来。
何国华犹豫片刻，问道：“你平时……会帮谭睿推轮椅吗？”
她没料到父亲会想起这件事，一时愕然，反应过来倒是笑得狡黠：“爸你是不是觉得我推轮椅的技术很高？那是因为……嗯，因为我本来就很聪明。”
她敏锐地避开了那个名字。何国华和刘敏都不知道何妍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跟谭睿分手，一直想从女儿嘴里套出话来，结果……
何妍推着父亲坐电梯下楼，到了一片浓密的树荫下，温度刚好，偶尔吹来一阵小风。她伸了个懒腰，原地转了一圈，念叨着等爸爸出院了要去做瑜伽云云。
“你这次提前退休，正好可以和妈出去旅游……我也不想上班了！”她孩子气地发着牢骚，“今年的假都没了，明年寒假我和你们一起，咱们全家去海南过春节好不好？”
何国华笑道：“还没到秋天，你就把寒假给安排了？唔……也好，我们都没去过海南，那边应该会比北方暖和多了。”
父女俩闲聊了一会儿，何妍见父亲脸上有些倦意，便陪父亲回去休息。一进病房门，正遇见拎着饭盒的刘敏。
“妈！我们回来啦。今天做了什么？”
“我还说呢，进来找不见人。”刘敏回过头看着女儿，“你们下楼去了？”
“嗯嗯。”何妍一边答应着一边接过饭盒打开，“哇，有排骨！”
“炖了一上午呢，特别入味。”刘敏笑道，“我吃过了，你赶紧回家吧，锅里还有，别跟你爸抢了。我在这儿陪着。”她看看四周，“上午是……你爸单位的人来过了？这么多东西，你也拿回去点吧。”
何妍点点头，顺手拿起两个礼盒，何国华忙道：“不是还有昨天老家亲戚来带的东西？让你妈帮你拿点，直接都放在你车上好了。”
刘敏注意到，丈夫说话时对她使了个眼色。
母女二人出了住院楼，往停车场走去，刘敏故作不经意地问：“上午来的人多吗？”
何妍耸耸肩膀：“四五个吧？反正爸都决定提前退休了，还关心这个干嘛。”
“我随便问问，你想到哪儿去了。”刘敏一哂，“不过你爸一退，跟着人事变动，好几个人能升职呢。”
何妍莫名心里一跳，侧过头看看刘敏，感觉母亲的眼光颇有深意：“你想……说谁？”
“呃……”做母亲的忽而有些心虚，“是这样，前两天你不在的时候，我跟你爸又商量了下……你看，你的事也拖了这么长时间了，要是你还觉得非他不可，跟他能过得下去，那，那就让他来家里坐坐吧。”
何妍怔住了。
“其实你们在四川玩的时候，你爸就说过，看你们俩那么好，不如就这样了。但是我不太愿意，就怕将来你吃亏受罪。”刘敏叹了口气，“不过在医院里呆了两个月，妈也想开了——你爸病得巧，正好在暑假，你还能帮衬我。隔壁床两个儿子都在国外，全靠她老伴；咱们对门那个病房，不是夫妻俩还在吵嘴？人这一辈子啊，父母会老，孩子会长大，会有自己的生活，能跟你一起走的，就是你给自己选的那个伴儿。你相中他，他也相中你，以后才能过到一块儿去。随随便便找个人，不能共患难的。”
太晚了。
何妍想，要是这些话早来几个月，她和他说不定都会高兴得发疯。
可是现在，太晚了。
他曾经是她的生活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然而这两个多月来，她帮着母亲安排父亲住院、手术，没日没夜地陪床，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奔波……她几乎忘记了和他在一起时，是什么感觉。
在那个初夏的早晨，他以异常决绝的姿态推开了她。
从此他们再无干系。
“妈妈……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和谭睿吵架了？”何妍平静地开口，“我们是真的分手了，真的。”
刘敏有些惊讶：“哦？”
“他的确对我很好……但是，”她抿了抿嘴，“妈你不是一直嫌谭睿身体不好吗，其实跟他过真挺麻烦的。他不会换灯泡，不会挂窗帘，这些都算了，他家料理台很低，我每次做饭都得弯腰，后来我拿了个椅子坐在那儿做饭，还是感觉不舒服……还有一到下雨天他就腿疼，经常整夜失眠，我不放心他自己开车上班，只好早起送他去公司……”她一口气说了许许多多，最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总之，我也不想再这么将就了，就算了吧。”
刘敏十分诧异：“那……那你以前怎么……从来不说这些？我还以为……”
“以前？”何妍微微笑了，“以前我爱他呀，所以我都忍了。”她低下头，用力忍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妈妈，我想通了，我跟谭睿已经分了，你们帮我介绍对象吧，我想早点结婚，早点让你跟我爸抱上外孙。”
刘敏呆呆地看着女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一直认为女儿坚持要和谭睿在一起是被所谓“爱情”冲昏了头脑，现在何妍说出这么清醒理智的一番话来，反而莫名让她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谭睿觉得越来越不习惯了。
耳边少了那个念叨他不按时吃饭的声音，书桌上空了一半的位置，下班后家中空无一人……
他想，自己真是被她惯坏了——明明他曾经一个人读书工作很多年，现在却有些无法忍受这种空落落的感觉。
趁着国庆节假期，谭睿回了父母家。尽管A市离T市不远，但这么多年里，他很少在除了春节以外的假期回去。傍晚时分柳凡和付小红面对突然出现在家门外的儿子，以为孩子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都十分高兴。夫妻俩本来已经吃过晚饭，此刻又赶紧下厨热粥炒菜，谭睿十分过意不去：“妈你别忙了，我过来看看你们，不是来给你们添麻烦的……”
“什么添麻烦！”付小红瞪了儿子一眼，“你要是经常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下次回来早说一声，妈烙点油饼——要不等会儿就把面活上？明天早上就能吃上……对了，正好有个事要跟你商量，等会儿坐下说吧。”
谭睿见拦不住母亲施展厨艺的热情，只好在一旁帮忙打打下手，等饭菜端上桌，谭睿却不着急动筷子，问道：“到底什么事儿啊？”
“不是什么大事——你赶紧吃，别凉了，”付小红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咱们老家的规矩，兄弟两个，要大的结了婚，小的才能结婚。可是柳晗年纪不小了，也不能让人家姑娘一直等着，我看……”
付小红话没说完，谭睿就明白了：“妈，这还用跟我商量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该怎么办怎么办，我等着喝喜酒就行了。”
付小红听大儿子如此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感到隐约的恻然。
这一夜谭睿难得睡得很好，等他起床，只见早饭已经准备好，付小红却不在家。柳凡的回答是：“你妈妈一大早起来，非要去庙里给你求个姻缘，我也管不了，随她去吧。”
谭睿怔了怔。所谓庙里，指的是T市市郊一座有些年头的古寺，据说颇为灵验。自从谭睿出事后，付小红偶尔会去烧香，求个平安。丈夫和儿子知道她是图个心理安慰，也并不阻拦。但是……
“要是姻缘真能求来，我也该去拜拜。”谭睿苦笑着说，“其实……爸，我觉得找个残疾人也挺好的，两个人能互相体谅，也不至于亏欠人家。”
这是谭睿第一次主动提出“找对象”的问题。柳凡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几年做父母的干着急，总算等到孩子自己有想法了，便试探着问道：“要不我们帮你留意下？”
谭睿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一章 陌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