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沉渊：锦衣记》千岁忧

6、客栈血案（修）

　　“妾是未亡之人，活着不过是碍府里人的眼罢了。”女子深深地低下头，露出大段白色的脖颈，后侧靠肩处一点小小红痣如血般红艳。
　　似乎有人问了些什么，女子泪流不止，一滴滴热泪坠落在白色衣裳，浸出一团团水印。蓦地抬起头，一脸热切地道：“妾不怕苦，愿随君至天涯海角，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赴刀山火海受尽折磨，亦不悔当日之约！”
　　她的眼睛明亮，似乎燃起火团，令人看了灼痛……

　　耳边传来几声猫叫，还有侍女小晨压得低低的斥责声，尹初棠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小晨已将鱼儿从她枕边抱走，倒了杯晾好的果茶，为她润口，方才道：“小姐才睡着了一会儿，鱼儿偏一直冲着您叫个不停，我看就不该带它上路，路上尽听它叫得人心烦了。”
　　房里的灯还未熄，薛娘子不知去了哪里，尹初棠愣愣地听小晨告一只猫的状，才想起这会儿她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想到刚刚做了个梦，心头一紧，梦中女子的模样竟与今日雨中收留的那个落难妇人一样！
　　已听不到雨滴声，大约是停了，鱼儿跑过来冲她喵喵叫，挨在她脚边不停地拱着，她伸手把鱼儿抱到怀里，怦怦跳的心半天也没静下来，此时如意客栈的二楼突然传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有人叫道：“杀人了，杀，杀人了！”
　　此时正值晚牌时分，客栈里的客人大都尚未安歇，顿时一阵哄乱，一听人就死在二楼一间上房里，有胆小的客人不敢呆在二楼，抱着包裹来到大堂，直嚷嚷着退房。掌柜的姓周，一巴掌拍在最早嚎叫杀人的伙计头上：“你个丧门星，客人都叫你吓跑了！”
　　“掌柜的不要打，真的死了人，是个女人，流了一地血啊！”
　　周掌柜手里擎了盏灯，壮着胆子往楼上走，有好事之徒也跟在后面，一群大老爷们磨蹭着走到二楼最里梢的一间客房前，推开房门一瞄，真就如那伙计所说，地上躺着一个女子，胸前有大片血迹，喉咙上一道深深的伤口，已是死得透透的。
　　周掌柜眼前发黑叫了声阿弥陀佛，他就知道，今儿早上看到只黑老鴰那是有说法的！
　　早有人报了官，未几几名皂衣衙役赶到，县里的罗捕头身边跟着个年轻男子，不知是什么来路，相貌周正，凛凛然一身正气，一上楼便毫不避讳地进了死了人的客房，衙差也不管不问，任他在房中四处打量。
　　仵作上前验过尸身，死去的女子年约二十，面容姣好，一应首饰均已被人剥去，连鞋子也不见了。喉咙上的伤口是致命伤，凶手下手干脆利落，几乎斩断了妇人的颈子，血在她身下流了一地。屋内没有留下凶器，只在死者手中发现一个手掌大小的红色残片，在她身边不远处，掉着个轻纱帷帽和几件散落的衣裳，除此之外，再无发现。
　　客栈掌柜和伙计都说这妇人昨日上午入住，不曾见她离开过客房，一应吃食全叫人送进房用，也没看到有人来寻她，今日傍晚才见她淋得湿透回来，一脸的失魂落魄，若不是适才伙计贪赏钱殷勤去问是否还是将晚饭送进房去，也不会发现她已惨死房中。
　　罗捕头推开窗格，楼下正对着客栈后院，案发时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若是从外面翻进来房中必会留下些痕迹，他又将房内细细勘查了一回，靠近窗台处果然有一抹淡淡的泥印子。如此倒也将案情看得分明，约是谋财害命，可一个没带路引关凭的单身女子，衙差无法判定她是否本地人，又做的什么营生。
　　这时候那位和捕快们同来的年轻人沉吟着道：“此女似乎是从京城来的，这顶纱帽看着普通，却是京中西大街程记所出，贵县可往京城方向查寻。”
　　罗捕头抱拳道：“多谢沈大人提点，若是在本县张榜寻个十天半月，尸身一臭谁还认得出来，如此倒是有了点头绪。”
　　这位沈大人看着年轻，倒有些眼力。
　　沈玄冬微微一笑，他是刑狱司的司狱，今日本是为公事到此地衙门提一桩旧案的卷宗，不料碰上这事，也是恰逢其会了。瞧房中情形，应是杀人劫财后匆匆离去，不知是哪家小妇人因何孤身外出丧了性命。他将死者手中的红色残片拿在手中端详，却不得要领，是凶手留下的？抑或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还请罗捕头盘问一下同住的客人，看会否有其他发现。”
　　“这个自然。”
　　罗捕头命人收厝了女尸，封上客房的门，带着一班衙役开始盘查。客栈里的住客天南地北，多数在此歇息一夜便要各自上路，如今得知店里死了个女人，还要被盘查后方可离开，大家均道一声晦气。好一番喧扰后客栈方得清静，有些客人连夜换了家客栈，掌柜的愁眉苦脸担忧往后生意难做。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夜色静谧如水，尹初棠自梦中惊醒后再无法入睡，有些生疏地在心中默念经文，若是湛隐在就好了。她是从衙差拍门来盘查和丫头们的轻声议论中，知道客栈里出了命案，且死的正是她才梦到过的女子，是巧合吗？
　　梦里的一切那么清晰，女子炙热情感的眉眼，颈项上殷红如血的小痣，还有那些如血的誓言，全是过去十七年未曾见过的。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匆匆步入客栈，要了一间客房，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安地走来走去，面带焦灼，似乎在等什么人，店伙计送的饭也没用多少，长夜无眠，日落日升，晨曦中她抚着自己的脸无声痛哭。画面一转她跌跌撞撞乱走一气，失魂落魄之际在林中正欲轻生，恰逢大雨倾盆，一行车队好心收留了她，又将她带回了寄居的客栈，此时心如死灰泪已干，收拾行装时身后道黑影趁着夜雨潜入……
　　尹初棠差点惊喘出声，鱼儿轻轻跳到枕边，轻轻喵呜似乎在安抚她受惊的情绪。
　　她似乎明白了为何父亲不愿她多看那些与凶案有关的卷宗，那些记录在案的事情与发生在身边梦里的实在不同。攥着胸前的续命锁，她慢慢地安定下来，莫名想起了天智大师，佛门常说万事皆有因果，若是今天在林子里避雨时依着薛娘子的意思，没有收留那落难的妇人，也许她便回不了这家客栈，不会遇害，会否是另一番情景？究竟是她的错，还是天意如此？
　　世间之事果然玄妙地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