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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九歌系列二〕朝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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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饮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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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凉菜前来禀报,开封府的展大人候在门外等着见我的时候,我正提笔点下鲜艳的桃花瓣。笔尖方才滚过朱砂,挽袖正待落笔,无奈凉菜这人出了名的嗓门儿大,这一嗓子下来,让我着实惊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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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抖,朱砂水飞出去一二滴,直溅在那花了我两个时辰心血的丹青画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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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已难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真恨不能立刻将凉菜捉住吊打一顿方得解气。只是在我将之付诸行动前,就被凉菜话里提及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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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黑着脸,离了桌边。走过去开了门,就见到凉菜傻笑着站在我的门前,见不着他还好,这猛然一见,按捺下的火气一跃而上。一把将人糊道身后,就看见站在凉菜身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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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比凉菜高了半个头不止,着了身鲜红的官服,让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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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道「不知展大人前来,白某有失远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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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我挑了挑眉,明目张胆的打量起眼前的人。说来这许多年来,我也见过形形色色不少的人,初见展昭时脑海中便闪过四个字来——英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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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不甚大,这英气里却带上几分沉稳,与人说话时也是盈着温暖的微笑的,让人看来便觉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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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的名讳我自是听过的,只是一直无缘相见。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时,正赶上他被封为御猫,加封御前四品带刀侍卫。那时我还同凉菜说过,江湖庙堂都能混的如此风生水起的人,只怕也是个狠角儿。大抵也是个没有心肝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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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真的见着了,却又不似那么回事。大抵坊间的那些传言并非都是夸大之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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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抬手道「实乃展某唐突,白先生言重了。展某此次前来乃是为求先生墨宝,还望先生勿吝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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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我求画的人素来不少,只是多是拐弯抹角,或是托人送礼,见着就生厌。像他这般开门见山的人还真是少见。我便问道「展大人,这求画不难。只是展大人是否知晓区区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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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连忙拱手道「先生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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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人不必担忧,区区这规矩其实也容易的很,」我顿了顿,继续道「只有三点要求。其一,您这画为谁而求?其二,为何求?其三,何为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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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一愣道「展某愚钝,还请先生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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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了转眼珠子,湛笑道「这个简单。这为谁求,自然是展大人您是为了何人而来求画?为何求,自然就是您的来意,至于这报酬,便是展大人您能付给区区甚么来换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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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听得认真,似要将我的一字一句记在心上。待我话音落地之后,他方才开口,只是开的不是回答我的三个问题,而是反问了我一句道「不知先生可曾听过锦毛鼠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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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呀!」我眸中一亮,惊疑一声问道「莫非这画与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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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毫不迟疑的点点头,与我说道「正是。两月后便是他的生辰,只因玉堂爱慕先生的丹青妙笔,直呼神乎其技,渴慕非常。故而展某唐突前来求画,还望先生成全。至于报酬,只要不违忠孝礼义,先生只管开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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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得倒觉有趣。我这人有些认生,平日里便不好外出。虽极少出楼,但猫鼠之争还是知晓的。盗三宝的段子也被说的滚瓜烂熟,只说这一猫一鼠天生的冤家,却不知这「猫」能为了这「鼠」的生辰而动了这许多的心思。只怕说出去,也只会被当做谬言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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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展大人倒是言重了,区区允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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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眸中一亮,喜上眉梢,对我又是一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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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笑着点头应承下,却听他又问道「先生,不知这画展某须何时来取?还有这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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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来取,」我摇摇头,眯起眸子掐指算了算,片刻道「一月后,区区自会送去展大人府上。至于这报酬,到时自会向展大人索取,展大人不必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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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展某便恭候先生大驾,有劳先生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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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又道了谢,才添了句告辞便离开了。我浅笑着送他离开之后,转身进了房内,脸便立刻垮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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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笑着瞅着屋内正捧着我方才作的画卷皱眉的凉菜,见我走了过来,便抬头颇为惋惜的将手中的画卷抬起,对我道「少爷,这画毁得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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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晚上不许吃鸡腿。」我冷哼一声,走到桌边,一把扯过画卷,将满脸尤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就被禁了鸡腿的人挤到一旁,这才仔细的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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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尚未着色,蓁蓁绿叶拂满枝头。而那两点飞溅的朱砂正落在树下的一人身上,恰有一滴落在心口处,竟似被穿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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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瞪了他一眼,这败家玩意儿,净找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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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真是天意难违。」叹了口气,我便利索的将那画卷好,丢进一旁的青瓷瓶中。然后伸手揉了揉脖子,昨夜做了一夜梦,醒来便落了枕,如今脖子还难受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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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残露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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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愈发的燥热难耐。彼时我将自己剥得衣衫凌乱的四仰八叉的横躺在院内亭子的栏杆上,摇着蒲扇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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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菜蹲在我三丈开外的地方埋头啃着酱腌莴笋,时不时的酒能听到「嘎嘣」「嘎嘣」的声音,听得我又来了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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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摇摇头,也不指望凉菜能明白我话 内的含沙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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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的意料,凉菜终于舍得抬起头,含着一口莴笋,口齿不清的问我道「对了少爷,你准备啥时候动笔呀?还有三日就已经一个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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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了掏耳朵,眨眼反问道「甚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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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菜瞪圆了一双大大的眸子,一脸无辜的向我解释道「展大人的画呀,少爷,你是不是豆浆喝多了,脑袋里长豆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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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遇到的是我这个心肠好又好说话的少爷,若是遇上的是别人,说话如此口无遮拦,迟早被打死。按下太阳穴上蹦出的一根青筋咬牙道「不是早就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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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凉菜一怔,不解的问道「甚时画了?这段日子来,少爷不是只有吃睡吗?这两天更是连床都不肯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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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那日不是画好了?」按下另一边爆出的青筋,我好脾气的解释道。 .
凉菜哦了一声,良久没有在问话。就在我以为他的废话就要结束之时,蓦然就听见他又后知后觉地惊疑道「啊!少爷那画不是毁了吗?!你这么糊弄展大人会不会被打死?不要啊少爷,你要是被打死,凉菜就没有鸡腿吃了!少爷你别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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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但其实更有句话叫做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所以我心安理得的一蹿而起,将凉菜按在角落里揍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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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只听闻襄阳王谋反未成,冲霄楼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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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毛鼠白玉堂葬身冲霄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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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小楼内研墨。正试着墨色,就觉着脚下的地板被人踩得一颤一颤的,骇得我直以为是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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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起身撺掇而出,恰遇到冲入门内的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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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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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嗓子没吼得我翻过白眼去。捂着耳朵倒抽气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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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没得到回嘴,我疑惑的看了过去。就见到凉菜一脸委屈的看着我,眼眶,脸也是憋得通红的。这样的凉菜还从未见过,莫不是受了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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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惊起身问道〔怎了?又被隔壁的猫挠了?还是莴笋被老鼠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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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的眼泪就哗得一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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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锦毛鼠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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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露尽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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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日前,冲霄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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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弥漫,似火似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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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的时候,脚下的机关已经被破坏的七七八八。只是场面尤为惨烈。
眼前哪还有甚白衣人的身影,衣衫上的血水还未干涸透,却已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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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腿跪在地上,毅然不倒,心口处端端插着一枝长箭,穿胸而过。而他的身边,亦是昏倒着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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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血红,并非全然是血,而是着着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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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与我梦境内的景象不谋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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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菜你个败家玩意儿,区区这次亏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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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叨着,我蹲下身来,一一探了鼻息,白玉堂的气息已然断绝,身上尚留着余温。身边的展昭却是鼻息尚存,只是虚弱的很。若是无人相助,只怕迟早会这般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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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缓缓探出手轻轻放在他的额头上,口中呢喃着,只见金光大作。片刻,只觉胸中一滞,忍耐不住呕出一口血水来,才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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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了口气,抹去血水,我又抽回手放在白玉堂的额头上。金光耀眼中,我的身上慢慢撕裂开一道道箭痕。这些箭痕尤以胸口的那处撕开的最为缓慢,疼痛却是最为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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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金光缓缓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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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身上已是痛极。向后退了退,看着躺在一起的人,合上了眼,已是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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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才攒回了些气力〔送佛送到西,好生活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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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手,长袖一挥,指尖金光一拂,楼内已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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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期,我抱着画去了开封府衙。托了守门人通报,不多久,门内走出一个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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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生的膀大腰圆,一身官服穿在身上显得尤为精神,只是眉眼中的焦急我还是看得明白。只听他粗着嗓子问道「你是何人?找俺展兄弟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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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关爷将此物交予展大人,展大人看了便明白。」我笑眯眯的将怀中的长盒递了过去。也不等他询问,连忙道了谢,甩了袖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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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走,就直出了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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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外,官道旁,我一眼就看见蹲在一旁的凉菜,背着包袱,低垂着头。听见我走近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我的时候,突然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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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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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的我竟听出一丝委屈,我翻了个白眼,骂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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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菜听了这话竟还是嘿嘿的傻笑,小心翼翼的凑到我的身边,问道「少爷,事情已经做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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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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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凉菜开心的跳了起来,我舒了口气,却又忆起一件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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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事便是与他二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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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许是不记得,我却记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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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还未遇到凉菜的时候。有一日,路过洞庭湖旁的岳家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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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领着我上了二楼,直接推开了一间房门。没成想,那房内竟是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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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便是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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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正吓得紧,展昭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神里却是含着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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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我尚未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当我见到枕着他的膝上熟睡的人时,我瞬间明白了他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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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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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菜揪着我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回过神来,抬头望着渐渐乌云密布的天空道「快走吧,区区可不想夜宿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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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菜先是一愣,继而用力的点头,露出的笑容灿烂而天真,竟似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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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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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们前脚才离开,便有一道闪电劈将下来,只一瞬,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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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九歌系列二〕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