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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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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里一片沉默。也许持续了很久,也许不过是一瞬。
打破这沉默的是轧轧移开的石门,伴随着几下浮皮潦草的掌声。两人惊讶地看过去,只见白玉堂满面笑容,边拍手边走进来:“讲得好啊,讲得好。”
看见他,季云脸上原本还残存了几丝血色也一下子褪去了。展昭几步抢到白玉堂面前,连声道:“你怎地这般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白玉堂看都没看展昭一眼,直直走到季云面前,倏然换上一副狰狞神色:“去抓人杀人的人,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季云抿了抿唇,道:“自然是黄鹂告诉我的。”白玉堂冷笑道:“他对你可真好,讲得这么详细、这么精彩。日后若是不杀人了,去说几个话本子,也定然足可养得起你。”季云死死咬着下唇,没有接话。白玉堂犹不放过,道:“割肉饲鹰?你还真当自己忍辱负重了。你为子不孝,为夫无信,为父未养,更有何面目在此惺惺作态!”
展昭听他骂得难听,忍不住低声劝道:“我知你心伤你姐姐和容容,不过这‘不孝’的罪名,是不是……”白玉堂冷冷道:“你哪里知道。我这好姐夫的父亲,乃是当地出了名的塾师,带出的学生不知凡几。若连指点过、提携过的都算上,更是难以计数。跟他一起被抓、被杀的书生,耗过他父亲多少心血?季云,你自己说,你当不当得上这句‘不孝’?”
季云腰背僵直,不发一言。展昭拉了拉白玉堂,想要劝解,却被一把甩开,只得无奈苦笑。白玉堂逼近季云,道:“你这故事也可算得精彩绝伦,就是还差点儿没说。”展昭道:“什么?”白玉堂道:“你和了空是什么关系?”
这句问话阴森森的,显然压着一股怒气。展昭不明所以,疑惑地来回扫了二人一眼。季云却明显眼皮一跳,方低声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白玉堂道:“是我在问你。”
季云又将嘴闭紧了。白玉堂见状哼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你横竖是把这条命不要了,自然不必睬我。我若一时不察,将你杀了,岂非反倒助你解脱。你想得美。”一把拉起展昭,望外便走,“季云,我过七日再来。你若死了,我就地烧了你,把你骨灰带给令尊;你若侥幸没死,从此我便不认识你,江宁府你也不必回了。”
直到石门在身后关闭,展昭也没听见季云再出声。
他原是循着季云的声音而来,如今要走,却不识得路。也不知白玉堂是怎么七一拐八一绕,就将他带出了山洞。一路上安静得出奇,本应在石室外监视的丫头连个影子也不见,更别提黄鹂和山茶了。展昭几次想开口问,但知白玉堂心情十分不好,终是吞了回去。
直到看见晨曦,白玉堂才将胸中一口浊气吐出,嘟囔道:“自以为是。”展昭小心问道:“了空是谁?”白玉堂哼了一声,恨恨道:“又是一个老和尚!”展昭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白玉堂啐道:“谁找你了,我只不过是去吃鸡的。”展昭叫了起来:“果然是你吃的!”白玉堂瞪眼道:“果然?你那时便已猜到了?”展昭微笑道:“我想也再没别个,这般无——无所畏惧。”白玉堂叫道:“那你还骂我是狗?你皮痒了不是!”不等话音落下,便伸手去打。展昭脚尖一点,飞快后掠避开,笑道:“岂敢。”白玉堂紧随而上,两手乱打道:“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事?”
两人这般奔逃一阵,不觉已离山洞很远,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白玉堂扶着腰深呼吸数次,方气哼哼地将宝掌寺中所见说了,少不得夹着对王朝和了空的抱怨,却教展昭听得多少有些费力。
“那两个丫头嘴虽碎些,煨鸡汤倒是一把好手。”白玉堂咂咂嘴,显然甚是满意。展昭皱眉道:“你想莫平去了哪里?你的剑……”白玉堂不以为意,道:“画影虽是好剑,却也不是什么稀世奇珍。实在寻不回来,我换一把便是。再说,我本是使刀的,你忘了?”展昭道:“那你为何问季公子和了空大师是什么关系?”
白玉堂回过身来,道:“你觉得季云讲的那故事如何?”展昭道:“多少算得上唏嘘。”白玉堂道:“因此你便觉得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了?”展昭道:“那自然还有许多未解之处。”白玉堂道:“比如?”展昭道:“比如还思馆后院里的尸体,比如大觉寺里的骨架,比如那些大红灯笼。”白玉堂道:“这些都不算什么。他们既能以人为祭,故意装神弄鬼也不出奇。”展昭道:“那你指的是什么?”白玉堂道:“那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在这故事里是个什么角儿呢?”
展昭望着他,眉心微蹙,细细回想一遭,道:“他确未提起这么个人,讲的那些事,似乎也和她扯不上关系。可是这和了空大师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玉堂叹了口气,仰首喃喃道:“是啊,有什么关系呢。”
客栈正是早上人多的时候。展昭和白玉堂都疲累得很,草草打发了小二,回到房间倒头便睡。待到一觉醒来,听得外面已不再喧闹,再一望,原来已是午后了。展昭下楼转了一圈,端了两碗面上来,说厨房已撤了柴火,只剩些热水,将就煮了。白玉堂也不挑剔,一时间一扫而尽。
“宝掌寺还去吗?”展昭支颐问道。白玉堂枕着手臂,哼哼了两声:“去,为何不去。我打不过了空,难道还躲不过他。”展昭笑道:“那可是他的地方。便是真有什么蹊跷,焉能让你绕过他得了去。”白玉堂道:“我没想绕过他。”展昭奇道:“你又要躲着他,又不绕过他,那是怎么躲法?”白玉堂道:“你别吵吵,我正在想呢。”
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忽听楼下小二一叠声迎客。细听脚步,似有十数人之多。白玉堂皱眉道:“什么人大白日的投宿。”展昭道:“许是连夜赶路乏了。”白玉堂不以为然道:“没听见马蹄声,如何连夜赶路。”
只听楼下众人七嘴八舌地点了两桌菜,小二连声喊着让厨房生火,想是许久没有这么大一宗生意了,声音里是压也压不下的笑意:“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要几间屋子?”一个哑嗓子道:“我们还有事,吃了就走。”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也不急在这一时,依我看竟是歇息一晚的好。”哑嗓子道:“若明天再去,只怕来不及。”老者道:“这有什么来不及,横竖又没长脚,还能自己跑了不成。公子头一次出远门,舟车劳顿,经受不起。”哑嗓子道:“老爷让公子出来历练,又不是游山玩水。我们走了五日才到,已是很慢的了,那里就能累到经受不起。”老者愠道:“既然已慢了,又何妨再多耽一晚?公子可不似你皮糙肉厚的。”又一个温厚的声音道:“黎叔说得是,也不差这一晚。小二,请给我们公子备一间天字号上房,给黎叔和刘师兄两间地字号房,我们其他人就睡通铺便了。”那哑嗓子刘师兄冷笑道:“别,地字号你吴明去睡,我在公子门口靠着就行。”吴明道:“你在公子门口靠着做什么?”刘师兄道:“自然是保护公子安全。”吴明道:“通铺就在楼下,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没一个听得到的?倒是你若不好生歇息,明日有什么事,岂非更不妥当?”那刘师兄似甚不服气,又无可辩驳,嘟囔了几句,却没再反驳。吴明遂挥手让小二去了。
不一时陆续上菜,众人便也都安静下来。白玉堂在房中闻见香气,长叹一声,道:“你瞧瞧你,方才再多等一刻便好。”展昭笑道:“你若没吃饱,我再下去一趟便是。”白玉堂道:“不必了。”说着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
只听楼下语声渐杂,显是酒到酣处。门口有小二匆匆来回的脚步声,听得是进了右手边的屋子,约莫便是备给那公子的上房。又有两个女声在指挥伙计们搬上搬下,一个让把香炉放到床头,一个叫将茶杯摆到桌上,还特特儿强调了是成套的汝窑茶杯,不可怠慢。白玉堂听得咂舌道:“这是谁家公子哥儿,带这么大一群人出门,只在此住一晚,还偌大阵仗。”展昭道:“若非权贵,便是富贾。不过只要他不叨扰到别个,任谁也无话可说。”白玉堂哼了一声,道:“别处也就罢了,这浦江县是吴天禄这么个东西治下,似他这等张扬,不定惹来什么祸事。”
嘈杂声弱了下去,吴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天色尚早,公子若有兴致,去外边转转?”不闻回应,大约是那公子摇了摇头,吴明便道:“那公子且上楼歇息,我带兄弟们自去安置。”
便有脚步声朝楼上而来,果然停在右边。那刘师兄在门口道:“有劳坠儿姑娘服侍,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只管叫一声。”房中坠儿应道:“是。”
白玉堂忽一下站了起来,吓了展昭一跳:“怎么?”白玉堂道:“坠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展昭失笑道:“是个丫鬟名字,有何出奇。”白玉堂道:“声音也有点耳熟。”展昭道:“这可就有点奇了。是在染丹那里么?”白玉堂道:“不是。”踱了两步,苦苦回忆。展昭道:“想不起也就罢了。又或者你直接敲隔壁门看看,问起就说走错了。”白玉堂啐道:“无聊。”
却听坠儿总算忙完手上的活,问道:“公子更衣吗?”那公子低低嗯了一声。跟着便是玉佩叮当、衣料窸窣。坠儿又问:“公子是小憩一会,还是先看看带来的账本?”那公子犹豫半晌,叹了口气,道:“歇着吧,明日一并查看。”
展昭也忽一下站了起来,对上了白玉堂的目光。
两人眼里都是惊讶,再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顾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