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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夜晚的林子和来时一样阴森诡秘。没了白玉堂在旁,展昭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一方面他不必分神挂怀;另一方面,看着白玉堂破解机关而自己帮不上忙,总是有几分抱歉几分惭愧。
      他站在星光下,仔细对着地图辨明方向,便往天长县城行去。其间左弯右绕,全无常理可循。有时分明见着眼前有路,地图上却无标注;有时眼看着就要撞上山石,到得近前,才蓦然发现石后有道裂缝,堪堪容一人侧身而行。这般到得后半夜,隐约已能见到山下白马村。
      展昭略松了口气,心想天长不大,药铺也不会太多,白玉堂乃是外地人,又打扮惹眼,况又不似前次有意相避,打听起来想必不至太难。却在此时,天上起了云,星光骤黯,眼前漆黑一片。饶是展昭眼力颇佳,也很过了一阵,才又勉强得以视物。
      他并未移动半分,连身子也未曾侧过一侧,可是面前的景象,却已是瞬息万变。莫说白马村看不见了,即是方才就在手边的树枝,竟也不知如何化成了藤条,上面布满倒刺,瞧来险恶万分。急忙低头去看地图,可哪里还能分辨出方位来?心知定是自己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当下愣在原地,不敢妄动。
      慌乱了一瞬,展昭很快又镇静下来。此时离天亮已不到一个时辰,届时跃上树顶去,总能看出些什么。如此想着,便索性闭目养神,免得天亮了,自己却疲惫不堪。
      仿佛已过了数十个年头那么长,可展昭蓦然惊醒时,天还黑着。睁眼前的一刹那,他还以为是在做梦;但很快他就握紧了巨阙,后背也不自觉地绷紧了。
      有人在悄悄接近他。
      这人并未刻意隐藏身形,所谓的“悄悄”,只不过是他自己小心而已,只怕压根不知道前边有个展昭。从他拨开树枝行走的动静看来,多半并无功夫在身;走得倒甚是坚定顺遂,直将这复杂机关视若无物。展昭原以为他是熟知林中道路变化,可待人来到面前,才大吃一惊。
      他识得此人。是那以泥浆裹塑百合二人尸身的陶思潜,乃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陶思潜两手各拿着根木棍,一边敲打地面一边前行,与寻常盲人并无二致。经过展昭身前时,猛然停住,慢慢转过身来,迟疑着低声问:“可是当日长生家中少年?”
      展昭万料不到他不仅发现,还认出了自己,一时瞠目结舌。陶思潜等了片刻,不闻回应,遂又朝他走了两步,道:“老朽以耳鼻代目,十数年来从未失手,少年人不必惊讶。”
      “正是在下。”展昭心念电转,想他本无敌意,又非自己敌手,也不必隐瞒,“不知陶师傅……”陶思潜笑道:“你定是想问我来此何干。”展昭亦笑道:“陶师傅既然在此,自然有自己的原因,在下虽有些好奇,却也不想多问。倒是见陶师傅一路行来似无阻碍,想要求教怎么出去。”陶思潜举起手中的木棍,笑呵呵地朝他点了几下,道:“这林子里机关密布,原不容易出去。可老朽我,是个瞎子啊。凭他如何千变万化,老朽一概瞧不见。”
      展昭一怔,随即了悟,笑道:“原来如此。”陶思潜道:“到天亮还有多少时候?”展昭道:“约莫半个时辰。”陶思潜点头道:“差不多。你且随老朽来吧。”他将左手的木棍伸给展昭,嘱道,“你拉着它,闭上眼,只管跟来。若听见什么,只要不是要命的东西,尽皆不用理会。”
      展昭依言握住木棍,只觉这端粗糙得紧,倒是不容易滑脱。虽然四周漆黑,本也看不太清,可要他完全闭目行走,心底总是有些不踏实。正犹豫间,陶思潜已举步向前。展昭不及细思,急忙跟上;咬咬牙,还是闭上了双眼。
      眼睑甫一阖上,耳边的风声便仿佛骤然间大了起来。方向全靠一根木棍指引,脚下每一步都犹如走在悬崖边上,展昭无论如何无法放松,握得越来越紧。若非意识尚还清醒,知道绝不能就此与陶思潜脱离,恐怕已将木棍拗断。
      也不知走了多久,头脸衣物都已被树枝划了数不清的小口,才感到陶思潜停了下来。展昭随他站定,问道:“可以睁眼了吗?”陶思潜道:“到了。”
      展昭微微一愕。虽说请人带路出去,可并未明说要去到何处,陶思潜这句“到了”,不免有些答非所问之嫌。展昭吸了口气,睁开眼,更是大出意外。
      面前是一道长长的白墙,左右都伸入树林之中。墙的正中间有一道门,亦以砖砌成,只看得到与墙的接缝,却既无把手亦无凹洞,不知如何开启。墙有两人多高,后边是何情景,则完全看不到了。
      这里绝非白马村,瞧来乃是胭脂山的另一边。也不知陶思潜带他来此,有何用意。
      许是感觉到了展昭的疑问,陶思潜放下木棍,轻轻朝白墙扬了扬下巴,道:“我重游故地罢了。这后边再无机关,今天已大亮,你可自行离去。”

      展昭跃起来的那一瞬间有无数种设想,关于墙后的景象。也许是一马平川的前路,也许是惨无人道的炼狱,也许,只是某个富家子弟在这儿建了一座古怪的庭院。
      可等他掠上墙头,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多么贫瘠。
      墙后又是一道墙,稍矮一点,稍短一点,不那么深入林子,勉强能看到左右的边界。正中间的门更奇怪一些,接缝一直延伸到墙顶,毋宁说更似是一条通道的截面。站在外墙墙头的展昭能清晰地看到里墙的上面。
      只能看到上面,而不是后面。因为这道里墙后约摸十来丈方圆的地界都被与墙头相接的无数砖块严严实实地封住了,整个像是一个巨大的台阶。阶面与里墙一样刷上了青灰,一眼望去颇为阴森怪异。
      这巨大的台阶后边仍是一片林子。展昭注视了片刻,扭身向后瞧了瞧,见陶思潜盘腿坐在地上,显然已陷入了沉思。沉吟半晌,虽明知陶思潜看不见,仍是拱了拱手,道“多谢陶师傅,在下去了。”陶思潜一动不动,并未回应。
      展昭暗自摇了摇头,掠上里墙。才走了一步,便知其下中空,绝非实心台阶。心念一动,吸了口气,霎时间在这一片青砖上转了整一圈;想了想,放慢速度,又转了两圈;越转越奇,最后干脆停在中间发愣。
      以他脚底的触感,已基本判断出至少还有八道直垒到顶的内墙,将底下分隔成若干个房间。平生所见楼阁不少,可是上层地板均为木制;那些砖石所筑的房屋,又往往只有一层,顶如斜坡,覆以瓦片。木也好瓦也罢,都是轻便之物,这才能下空而不塌陷。似这等砖石铺就的平面房顶,非但不曾见过,简直是闻所未闻。
      正在出神,忽觉身后风声一响,是有人刚刚跃上。急转身看时,不禁瞪大了眼。
      是久久未归的白玉堂。
      白玉堂没等展昭发出半点声音就一把将人拖下了房顶,直推到边上的林子里,离整个石屋足有七八丈远。展昭被他扯得踉踉跄跄,腕上传来对方手心的灼热,直似要将他烫伤一般。正在犹豫是该反扣回去还是挣脱,白玉堂却放开了他。
      “你怎么来了。”白玉堂压低声音问。展昭偏了偏头,道:“跟着那个陶思潜来的。”遂简单地解释了两句,“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白玉堂道:“离开这里再告诉你。”
      他退开了半步,歪着头看展昭,脸上浮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展昭被看得不甚自在,讷讷道:“那走吧。”白玉堂道:“走什么走,三哥还在里面呢。”说着拿大拇指往肩后一指,所指处正是那石屋。
      展昭微微瞠目,道:“你怎——”“知道”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白玉堂又突然靠近,整个人都扑在他肩膀上,将脸埋在后面,低喝道:“别说话!手……手放我背、背上!”
      展昭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虚抱住了他。这个远远看去两人深情相拥的姿势由于双臂没有着力处,实际上非常地不舒服;可展昭竟甘之如饴。
      白玉堂轻而快速地在他耳边作着指示。他觉得痒,往旁边避让了些,却被白玉堂一巴掌拍在脑后,硬生生按了回来。只得照着白玉堂的意思,顺力一点点往林子深处移动。
      “你、你不觉得我们太近了么?”白玉堂勒得过于紧了,展昭简直无法喘气,好容易等到看不见石屋了,终于忍不住开口。白玉堂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很快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十分敷衍地说了声抱歉,语气里又带着三分促狭:“没办法,我跟人家说来和情人幽会的,委屈你了。”
      展昭瞪着白玉堂,就好像他脸上突然长出朵花来,但又不禁觉得好笑,道:“‘人家’是谁?”白玉堂打了个哈欠,伸手捧住他的脸转向右边,又很快转回来。只这一转,展昭已瞥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林子外边。看方向,很像是往石屋去的。
      “你……”展昭又好气又无奈地看着他,心知他既已说过离开此处再告知经过,此时便绝不会回答他何以这般对“人家”说。看了半晌,忽问:“倘若你没遇到我呢,你怎么证明给‘人家’看?随便拉个人么?”
      白玉堂仍然歪着头,又浮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这荒郊野岭的,哪儿来的那么多人。”展昭不依不挠:“要是有人呢?”白玉堂瞧着他叹了口气,笑道:“我就说我被爽约了,顺便还可以博一博同情。”
      “那,”展昭心潮涌动,只觉脑中一晕,连带着手也不受控制,突地使力收紧,“可不是你那么扮的。”
      这句话几乎是贴着白玉堂的耳朵说出,他的嘴唇简直可以感受到白玉堂耳垂上细小的绒毛。白玉堂浑身一震,自脸颊倏忽间红到了耳根,急急忙忙地推开,霎时间退出三丈远,一手颤颤地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做什么跑那么远,”展昭悠悠然抱着手臂,靠着树问,“可是与展某几度较量轻功未果,想再来一次?”
      白玉堂暗暗啐了一口,扭过身去,不搭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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