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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这次来的是一群人,瞧来总有三十来个。他们都穿着黑衣,戴着面具,如搬家的蝼蚁一般迅捷利落又悄无声息地自树林中涌入这小院。见着领头的打了几个手势,便在院中排成两列,对面站好。排在最末的两个人抬起脚边的一具尸体,交向身边;身边人接过后高高举起,将尸体的头和脚对调了,复又往自己的另一边送去。如是很快传过两列,到了领头人跟前。领头人两手一抬,将尸体横抱在臂中,转了个身,面向院子一隅的花圃,恭恭敬敬地拜了两拜,才把尸体放下。
      这是一具新鲜尸体,面容如生,沉静温和。作书生打扮,纶巾布履一应俱全,手中还执着一支狼毫。领头人将其摆弄成盘腿而坐的姿势,又在其胁下支了两根木棍,好教不致歪倒;随后后退两步,又拜了两拜。身后三十余人倏地同时转向尸体,像领头人一样朝其作礼,其间一派肃穆,不闻丝毫声响。
      趴在柴房顶后的白玉堂忍不住拿胳膊肘撞了撞展昭,悄声问道:“这是作甚?这书生年纪轻轻,哪里来的这许多孝子贤孙?”展昭摇头道:“定然不是。你看它身后的花圃。”白玉堂瞥了一眼,道:“花圃怎了。”展昭道:“你方在问翠柳话时,我便在院子里。”白玉堂道:“我知道。”展昭道:“我仔细看过了。现在有叶无花,我确然不识,但可以看出这花圃里只有一种花。”白玉堂道:“那又怎样?”
      一语未了,忽见院子里的人齐齐甩袖,席地坐下;双手举过头顶,结了个古怪的手印。领头人静默少顷,缓缓起身,喉间发出婉转的低吟。余人渐次应和,不一时,吟哦声已混成一片,自院子中间向四周传递。这吟哦声调奇异,词句诡谲,听得久了,竟致摄人心魄。白玉堂听得入神,不禁心旌动摇,整个身子猛然一抖,差点摔下地去。展昭在旁一把捞住,指尖扣住他脉门,潜运暗劲。白玉堂受此一震,乍然惊醒,方稳住身形,长长吁了口气。展昭安抚性地拍了拍他,手掌向前一滑,握住了他手腕,道:“若当真把持不住,切莫硬撑。”白玉堂尚未完全回神,低低应了一声,却不知究竟听懂了没有。
      只这片刻,院子里又是巨变。那领头人吟毕,走前一步,手起刀落,将尸体的头颅齐颈割下。颈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后的花圃。领头人丝毫不以为意,只取出一条手帕,仔细擦去头颅上的血迹,随后将其端端正正摆到花圃前的木桩上,手向后一伸。离他最近的一人快步上前,双手捧给他一个寸许高的小瓷瓶。领头人接过瓷瓶,拔掉瓶塞,将瓶口悬在头颅上方,微微倾斜。瓶中透明黏稠的液体滴落在头颅顶心,霎时间嗤嗤声响大作,烟雾升腾弥漫。领头人退后一步,垂手而立。
      不一时烟雾散尽,头颅的皮肉已然烧尽,徒留一个白森森的头骨。领头人取下无头尸身手中的狼毫,小心地插进头骨口中。
      白玉堂浑身一僵,几乎就要叫出声来。展昭及时掩了他的口,拖着他滑下房顶,道:“他们定要将这骷髅头送进来柴房,我们且去屋中避避。”
      可这群人来得好快,已来不及绕到屋子前面。没奈何,只得从屋后边开着的窗户中直接穿入,也顾不上里边是哪一间了。只见领头人安置了这颗新的头骨,又朝空中扬了扬手;依方位看来,倒像是与那尊山茶的雕像打招呼似的。
      两人缩在窗后,见他们已然围成一个圆圈,沉默地手舞足蹈。脸上神情虽被面具遮住,却可从身形看出一种狂态。领头人被围在中间,动作尤为剧烈,几乎可以听见骨骼错位发出的脆响。许久,舞动骤歇,领头人挽起跳散了的头发,又打了个手势,带着这群人如来时一般迅速退去。
      毫无疑问,这是完成了某种奇诡的仪式。展昭盯着柴房门口,强自压下心底翻涌的作呕感,道:“看来里面那些骷髅头都是这么来的。可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呢,季公子知不知道这些?”白玉堂冷笑道:“这些人进来时没打招呼没查看,中间也未曾收敛,显然对这里熟悉得很,也知道屋中住的是什么人。季云若是对此半点不知,那才是见鬼了。”说着气咻咻地一转身,“我方叫你去问问翠柳,你还没答我。”展昭道:“行,我去试试。”便也转过身来。
      这一转,才把这间屋子看了个清楚。同那小室一样,陈设也极是简单,不过一床一桌一柜。忆起季云说这里只有一张床,然则这多半就是他的居处了。床上被褥不甚整齐,想是早上季云被夜莺唤出,未来得及收拾之故。白玉堂走到床边,见枕头底下露出一截红线,抽出一看,却是个女儿家的香囊。
      “走吧。翠柳说不定已醒了。”展昭打开房门,发现白玉堂没跟来,遂回头叫他。白玉堂应了,随他出去;走之前,鬼使神差地将那香囊塞入了自己怀中。

      许是服药后还未进食,翠柳的病情又有反复。展昭和白玉堂推门进去时,她脸色潮红,浑身颤抖,睡得颇不安稳。白玉堂抢上一步把了把脉,皱眉道:“怎生这般奇怪,只怕不是风寒。”展昭讶道:“你还学过医?”白玉堂道:“老和尚教了我些儿,其实也诊不出什么。但她这个,”他一把将展昭的手拉过,硬掰着两根指头放上翠柳脉门,“就算你对医一窍不通,也该知道有问题吧。”
      展昭手指被他掰得微微发酸,一时感觉不到脉搏。待白玉堂放开,才静下心来感受。只觉翠柳脉搏跳动甚为怪异,寸关尺三处截然不同:寸部稳健有力一如常人,关部虚浮无着如入膏肓,尺部却时有时无。换手再探,同样如此。
      “我知双手脉搏不同,”白玉堂道,“分候不同的五脏六腑,因此往往脉象有着差异。她这寸关尺三部不同,尚可说是脏腑受损所致,可双手毫无二致,多半便不是病,是毒。”展昭道:“她前日与你打斗时,不还精神得很么?后来被夜莺救走,可看那夜莺言语举止间与她亲密,又送她来此留药养病,自然不是下手之人。”白玉堂道:“你忘了,她与我打斗时腿上就有伤,许是那时已然中毒,只不过昨晚才发作而已。”
      正说话间,忽听翠柳呢喃了几句。白玉堂道:“她说什么?”展昭摇头道:“未曾听清。”两人俯身去听,翠柳却猛地一扬手,差点打到白玉堂。展昭忙将白玉堂拉开,却见白玉堂眼露异色,死盯着榻上。原来翠柳这一扬手,袖中掉出一物来。白玉堂固然识得,便是展昭,也在不久前才见过。
      乃是陷空岛的烟花筒。
      “这一枚不是残骸,是未用过的。”白玉堂缓缓道,也不去拾,“可见她定然见过三哥。说不定那约三哥到胭脂山的字条,也是出自她手。”展昭道:“可你三哥为何一约就到呢?难道两人从前就认识?”白玉堂道:“未曾听三哥提过。或许是因为之前的那张字条,当真教他在天长县寻到了我。”忽地沉下声音,“也或许,他并非主动前来,甚至根本没有到胭脂山。那留在房间中的字条,只不过是掩你我耳目。”展昭道:“他们约徐三哥自然是有目的,倘若还至于掩人耳目,那目的只怕更不足向外人道了。你想,他们图什么呢?”
      白玉堂摇了摇头。看翠柳呼吸紊乱,神智仍不清明,即便她此时愿意说出来,恐也是有心无力。展昭沉吟道:“恕我直言,徐三哥功夫虽然不弱,却也非顶尖高手,那约他的人想必不是看上他的武功。”白玉堂道:“你也不用客气。三哥原本就是仗着天生神力,于武道其实不过尔尔。若真与我打起来,未见得能支撑到顿饭功夫。与你,想也差不多。那黄鹂、夜莺,功力都在他之上,要他何用。”展昭道:“然则文才更不用说了?”白玉堂嗤笑道:“他啊,字是识得的。”展昭道:“我出道未久,虽听过陷空岛之名,却不甚了解。不知徐三哥行走江湖,靠的是哪路神通?”白玉堂道:“也没甚神通,只不过朋友们抬举,因他力大无穷,又擅使金瓜锤这等沉重兵器,如同开山力士一般,故此有个名号唤作——”他说得越来越慢,到得最后,几近停滞,“‘穿山鼠’。”随后蓦地跳了起来,“这山,可有何异处?”
      展昭被他吓了一跳,讷讷道:“昨晚净在林中绕圈子,异处自然是有的。”随后反应过来,“你该不是说,他们想要让徐三哥来开山?可这山中机关本来就是他们设下的吧,不然夜莺和翠柳,还有方才那些人,怎能进来得如此顺利,又不是每个人都似你这般学过阵法布置。”
      白玉堂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在夸我?我却不想夸你。三哥再是大力,终也不过是个凡人,岂能当真凭一己之力开山。”展昭道:“那你是何意?”白玉堂道:“我也不知道。”他叹了口气,“我还有件事想不明白。那枚用过的烟花究竟是谁放的呢?若是三哥,以他功夫怎会不留下半点痕迹;若是他人,又为何如此,岂非故意引你我前来?”
      “张龙,你真糊涂!”晕迷着的翠柳忽地嚷出这句话来,展昭和白玉堂都吃了一惊。只听她忽高忽低,反反复复,吐出的都是“糊涂”二字。那声音似喜似悲,又是怜悯,又是嘲笑,像极了那日对包拯说张龙是老实人的语气。
      展昭垂下眼注视她一阵,抬头道:“看来我要带她进城去寻医了。若真是中毒,夜莺带来的那些药只怕无用。”白玉堂道:“你只不过是听她对季云那么说罢了,说不定那就是解毒的药,不便叫季云知道呢。”展昭想了一想,道:“不错,那么我把那药也带上。总之这事颇为蹊跷,她若能早一日清醒,便多一分好处。”
      “她若早一日清醒,便早一日跑了。”白玉堂白了他一眼,“我瞧还是先给她吃点东西,照夜莺说的,一日三次服药。且过两日,看她可有好转,到时再说。”见展昭还要争辩,干脆直接撂下一句,“没我带路你可走不出去,别想了。”
      展昭啼笑皆非,只得随他,出门去把已经冷掉的汤重新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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