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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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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叮铃咣啷一阵乱响打破了沉默。白玉堂活动活动手腕,悄声道:“他们莫不是要把房子拆了?”展昭摇头道:“怎么可能。他们既不想报官,便不可能把这里弄得大变样,否则岂不是擎等着邻居们去告发?”白玉堂道:“也有几分道理。可——”
他实在忍不住,趁着偌大动静,偷偷把壁柜拖开一条缝,凑眼往外瞧去。无奈尸体在墙边,他却只能瞧见对面桌椅,连那三人都看不到影子。很快眼眶酸痛,只得作罢,又将壁柜推了回去。
展昭本来只在旁看着,却在那一道光线灭掉时忽道:“等等,你再推开试试。”白玉堂回头看他,皱眉道:“什么?”展昭道:“就那个柜子,还开到似方才那般。”白玉堂怀疑地瞥了他一眼,不甚情愿地依言去拖壁柜。一线光才漏入,展昭立即道:“停!你看。”
光将屋子从中劈成两半,正正结束在佛像下方。光中浮动的灰尘盘旋不停,像是在佛像面前起舞。佛像双目随着浮灰光华流转,宛如俯视众生——尽管它此刻脚下的众生最多也不过就是从壁柜缝中涌入的蝼蚁。这些蝼蚁不知是否从尸身中爬出,仿佛还带着一丝血腥气,争先恐后、前赴后继,密密麻麻地堆在佛像下方,顷刻间形成了一座小小蚁山。
白玉堂只觉得浑身发毛,早便退到了墙边,只想离它们远远的。展昭想起他当时看见还思馆后院下的尸体时,也是这么避之唯恐不及,不禁失笑,起身走过去,意示安抚。白玉堂一把抓住他胳膊闪到他身后,颤声道:“你你你看着点。”
这样的异象,自然引起外边三人的注意。只听那严爷道:“陶师傅你接着干活,别管那个。莫平,你进去看看。”那尖嗓子应了,踢踢踏踏便往这边走,到了壁柜跟前,惊叫一声:“严爷!这柜子后头有个密室!”严爷道:“进去看看。”
莫平依言伸手试了试,觉得并不沉重,便吸了口气,使劲将壁柜推开尺许,侧身钻了进去。严爷提声叫道:“你是不是蠢,也不带盏灯。里面有什么?”虽这么叫,却因这屋子主人反正已死,并不特别在意,故此手上还在清扫血迹,未曾停止。
岂知过了半晌,不闻回应,便不耐起来,又唤了一声。再等少许,仍是无声无息,连蝼蚁也好像已尽皆入内,不再有半分动静。他回头看了看陶师傅,道:“你继续。”直起身子,拍了拍双手,从桌上取了盏灯,晃火折点燃了,边往密室中走边骂骂咧咧:“混小子,进去就跟死了似的。”
他身材比莫平要宽些,不得不把壁柜再推开一点才能勉强进入。身躯挡住门口那一刻,明暗突变,他看不清密室内景象,遂眯起眼睛,将灯举高了些。四下里一照,视线所及均空无一物,只好又往里走了两步。隐约见到前面有个正正方方的轮廓,像是张桌子,便往那边走去,想要把灯放在桌上。
嗤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破空击来。严爷大惊转头,却不防那物只不过奔着灯而来;不待他作何反应,火花一闪即灭,壁柜也悄然合拢。严爷两眼一黑,大声喝道:“什么人装神弄鬼!”却是色厉内荏,心下害怕得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人阴恻恻地道:“乖乖呆着,莫要乱动,否则——”另一人却温和得多:“阁下从何处来?”
严爷狂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冷冷回道:“与你何干?”那人道:“我看阁下有几分面熟,想是见过。”严爷愈发放松,道:“那又如何?”那人道:“却不知——”忽被另一人打断:“见过,便可以教你死得好看些。”
严爷这次听出这个声音颇为年轻,决计不是鬼神,倒像是谁家小孩子恶作剧,不怒反笑道:“不知如何死叫做好看些,若是死在石榴裙下,却也不枉。”
话音未落,猛觉喉头一紧,一只冰凉的手卡了上来,那阴恻恻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分不出在左在右:“你倒风流。”说着手上收紧,直是要掐死他的架势。严爷屏住呼吸,双手成拳向声音来处猛击,扑了个空;回肘后锤,仍是落不到实处;飞足反踢,却被人轻轻一扳,卸了关节跪倒在地。只这刹那间过了三合,喉中已是咯咯作响,几要断掉。
那温和的声音忽又响起,带着几分无奈:“我已认出他来了,你放开他吧。”严爷头顶那人道:“你如何认出的?”少了阴气,却不知为何有一丝不忿。另一人道:“他一跪,我便认出来了。”
严爷不明白他二人在说什么,只觉一只手伸入他怀中取走了火折,随即重新燃了灯。他过了一会儿才看清面前景象,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昏迷在墙角的莫平。
白玉堂搓了搓手,好教它们不再那么凉,然后才去拽展昭,低声道:“你当真认出他?”展昭点了点头,望向严爷,单刀直入:“阁下距下次回浦江还有几天?”
严爷一惊,避开他目光,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展昭道:“浦江县令吴天禄,若硬要说不识得,也由得你。”白玉堂微怔,片刻方笑道:“浦江县衙里那么多人,难为你记得他。”
展昭一笑,并不答话。他自然记得,那晚白玉堂和黄鹂激斗,打发了他去看吴天禄,恰好撞见此人回报说天长县新任县令刚守完丧到任——如今想来,自是指的包拯了;后面吴天禄毁去台州知州文书、王朝马汉冒冒失失放火、白玉堂与季云被黄鹂一起带走等情犹自历历在目。这严爷还说了一事,声音极低,展昭未曾听清,却将他开口前朝吴天禄行礼的模样记得分明;方才他跪倒,与当时身形动作差相仿佛,况且又听他亲口提起“吴大人”,当下便给认了出来。
严爷慌乱的神情一闪即逝,似是想不出如何应对,便干脆闭口不言。瞧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白玉堂不觉好笑,道:“你怕什么。”严爷望了他一眼,并不答话。白玉堂眼珠一转,又道:“好吧,那么你叫什么名字?日后和吴天禄聊起,总好提你几句。”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严爷迟疑少顷,哑着嗓子道:“聊起?”白玉堂道:“这百合两人不禁事,接下来的活总得要人干,少不得要与吴大人聊两句。”
他原不知吴天禄与这长生家究竟有何往来,但想他们身为官府中人,却不愿报官,自然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故此说得含糊其辞,偏又理直气壮。展昭听了,忽灵光一现,记起吴天禄当时说道“……你此去,只把以前那几个老人都安置好”,这自是有着长期联系,遂接口道:“不错,这么久了也无甚进展,正该去拜会一下吴大人,阁下若近日回浦江,不妨一齐上路。”
严爷听见“百合”二字时面色变了变,待展昭说完,他神情已转了几转,最终垂下眼眸,再抬起时已换了一副笑脸:“原来她二人身亡,木夫人已知道了。小的姓严,叫严述。不知二位来天长多久了?”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白玉堂道:“怎么,要向你汇报?”严述忙道:“不不,小的只是随口问问……听这位、这位方才所述,木夫人想必不甚满意,到时还请二位尊使替吴大人多多美言几句。”白玉堂道:“那是自然。”瞟了一眼莫平,随口问,“这人是跟你一道的?”严述道:“是是,他在这边县衙里做工。”
听这意思,多半莫平是吴天禄派在天长县的探子。然而观其资质,怎么也不像是能胜任的模样。展昭一时不解,见严述已将自己和白玉堂当成百合二人的接替者,遂作出主人姿态,道:“这里太暗,我们出去说。”严述点头称是,一手拖起莫平,半托半抱地推着往外走。三人走在前头,都没瞧见白玉堂在已不再垒高的蚁山上头逗留了一会儿,这才跟着出去。
陶师傅还在继续手头的工作,似乎全未听见密室里面发生的事情。展昭和白玉堂在暗室里太久,一时眼睛发花,过了片刻才看清他在做什么。只见地上血迹已清理干净,两具尸体被摆成不同的姿势,陶师傅正往上边糊一层灰乎乎泥浆一样的东西。断开的腰部已被这泥浆黏住,使得尸身不致倾倒;只是毕竟未全部完成,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态势。
“快了。”像是感受到他们出来,陶师傅抬头说了一句。这一抬头却吓了展昭和白玉堂一跳:他五官清秀端正,可以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俊俏后生;可一双眼睛里白雾茫茫、一片混沌,眼珠和眼白仿佛被人打散了再胡乱搅在一起,鼻子和嘴唇上还分别穿着两个锈迹斑斑的铁环。毫无疑问,此人是个瞎子,可怎么手上动作如此麻利?
严述像是看出了他们的疑问,干笑着解释道:“他叫陶思潜,读过几年书,止考了个秀才,没再中甚功名,为填饱肚子学了门手艺。有次做工不慎跌入石灰堆中,险些丧命,被吴大人所救,遂一直跟着吴大人。只是烧坏了眼睛,再也救不回来了。因为眼瞎,其它感官便分外灵敏,等练了几年,也就如未盲时一般。”
展白二人不禁唏嘘,见他一脸麻木,对自己的惨痛经历充耳不闻,显然早已习惯。白玉堂瞥了一眼已被泥浆糊到胸口的尸体,拧着眉头问道:“他这是在做什么?”严述笑道:“自然是在处理她们,从此这婆媳二人便谁也找不到了。”
展昭瞧着那渐渐成型的泥塑,猛然脑中跳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忙转向白玉堂。白玉堂眼中起初只有嫌恶,与他眼神一对,怔了少时,忽也悚然一惊。
倘若大觉寺中那十八罗汉……并非金石所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