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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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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十数丈远,回头已看不见蒋平等三人,展昭方才松了口气。他倒不是不愿与他们打交道,只是顾安和与他不是一路人,攀谈间总有几分不自在;何况白玉堂又再三叫他不要招惹。
想起白玉堂,跟着便想他从浦江县衙到此,与自己纵然不是走的同一条路,也不会相差太远。然则他既下崖买绳子,多半是折返浦江县,而不会向其它方向寻找城镇。如此调转马头,要往浦江去找。然而玉花骢来时左弯右绕,尽拣些无路的树丛乱钻,他哪里还辨得清浦江在哪边。故而奔了不几步,便停下了。
阳光从树杈缝隙间洒下,映在什么东西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斑。展昭眯着眼睛侧了侧身,走过去一瞧,不禁一惊。
是白玉堂索上那钢爪的一根指节。
展昭俯身将它拾起,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虽是齐掌根断开,却没有斩痕,不像是外力所致,倒像是白玉堂自己开了什么机关,使得它自己脱落。展昭皱眉想了想,直起身子在四周搜寻,果然不一会又见到一节。不多时,已搜过方圆百余尺,因阳光照射清晰,找得倒不费力。归拢了一数,竟有十二节之多;又摆弄一会,已拼成了完整的四根手指,唯独缺了大指的两节。
“看这情形,是被他当暗器射出了……”展昭望着指节散落的地方,脚下不停,来回踱步,揣度着当时白玉堂的状态,“这几根尖利带指甲的深入树干硬土,几没至根,可见机括力道强劲,却并未击中目标;剩下这粗壮些的横七竖八落了一地毫无章法,当是被人挡开跌下。钢爪的手掌和那粗索不在,想必还在他身上。他本使刀,这钢索只不过是借力攀援之用,定然不顺手……”
他踱了几圈,于情势看得越清楚,便越是担心。半晌,方撕了片衣襟将这些钢节包了,收入怀里,与那玉牌放到一处。转身抚着玉花骢鬃毛,只叹它不会说话。
踌躇一阵,振袖而起,脑中回忆白玉堂功夫路数,手上一一模拟,顺着钢节方位,想他如何将钢索当作鞭子,如何启动机关暗器,如何抵敌不住败走。虽然招式多有出入,大概趋势却也推测了个七八成。如是且演且退,估摸出两条去路,遂停手察看。一条是林间小路,上面杂草丛生,并无半分倒伏踩踏迹象,显然多时无人经过。另一条是头顶树梢,不知可有蹊跷。展昭抬头望了一眼,纵身掠上,游目四顾。忽地心头一紧。
不远处的枝丫上,挂着一条白色锦缎。他虽不记得白玉堂衣衫样式,更不懂得其布料,但这种地方,这种形态,只怕也不会是旁人留下。展昭溜下地来,翻身上马,回身定了定放出暗器与留下锦缎的位置,一抖缰绳,玉花骢便放开四蹄奔将起来。
他自然知道这般推测根据太少,差之毫厘便可失之千里。然而既只有这么一点线索,也就顾不得许多,唯有孤注一掷罢了。因此尽管此后再无任何痕迹,他还是循着既定方向,不曾变过。
出了林子,是一段山路;过了山路,便是官道。展昭茫然失措,驻马犹疑。正彷徨间,猛然感到玉花骢人立起来,不禁一呆,急忙稳住身子。玉花骢前蹄在地上刨了两下,沿着官道向北奔了几丈,便又倏然停住。展昭被它弄得莫名其妙,自左至右一看,眼光落在道旁一株灌木上。
他腾身跃起,一掠而回,已取到了灌木上挂着的东西。
古怪的图腾,其意晦涩不明,瞧来倒是眼熟。这面具即算不是兀鹫的,其主多半也是他一伙。展昭皱眉苦思,只记得兀鹫杀顾氏的那一记飞刀,观其功力,似乎不是白玉堂敌手,绝不至于逼得白玉堂连出十二枚暗器。
“遮莫对方不止一人?”展昭抚着面具,手上不自觉使力,心下愈发焦急。攥了一会,眼角突然瞥到什么,不由一怔,忙将面具举起,细细端详起来。
他适才下崖时遭遇绳断,手指被石壁磨得血如泉涌;若非一口气提得快,只怕已深可见骨。过了这许久,血流本已止住,但他这一使力,伤口处的凝血迸开,复又流出鲜血来,染到了面具上。
图腾像是诡异地闪动起来,染血的纹路渐渐明晰。展昭歪着头,对着太阳调整了许久,才从那纹路中分辨出弯弯曲曲的两个字。
天长。
和依山傍水的浦江县不同,天长县更多的是星罗棋布的湖泊、阡陌交通的沃野。展昭牵马走在道上,往来的农夫樵子个个宁静祥和,瞧来不会发生当日李全强指怜怜盗窃之类的争执。
他不知白玉堂是不是到了这里。但想吴天禄曾经说到天长县,让手下安置几位“老人”,公孙策闻讯立即赶来;吴天禄收到的台州公文,又与白玉堂联系匪浅。然则即使白玉堂不在,想必多少也能打探出点消息。
如此一路往城里走,愈发见得政治清明,百姓安康。展昭忆起地洞尖刀、崖顶断绳,自然而然生出一种感慨来。正出着神,忽听玉花骢喷了个响鼻,蹭了蹭他,遂往一边看去。
一名老妪正颤巍巍地从街边小店走出。她头发花白,皱纹深重,双手哆嗦,脚步不稳,看上去随时都会摔倒。眼见着还差一步就能离开门口,偏生有个伙计着急忙慌地从她旁边挤出来,口里骂骂咧咧地冲到隔壁去了。老妪被这一挤,往前跌了两步,终究稳不住身子,就要歪倒下去。
展昭近在咫尺,当即一把扶住,温言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老妪全身重量都倚在他一只手上,不停拍着心口,许久才缓过来,笑道:“没事没事,多谢公子。”展昭道:“老人家要去哪里?在下可相送一程。”老妪道:“怎好劳烦公子。”展昭道:“不碍事。”老妪道:“那就有劳了,老身就住在前边第三条巷子东头。”展昭道:“若能乘马,在下扶老人家上去。”老妪谢道:“老身这把年纪了,勾不住脚蹬,反而不好。就走走吧。”
她指点的那巷子不算远,但因走得太慢,也用了顿饭时间才到。到得东头,老妪请展昭入内奉茶,展昭推辞不得,遂随她进屋。
堂屋正中供奉着先人牌位。展昭不敢直视,侧身在老妪指的椅子上坐了。不一时老妪端了茶水出来,展昭急忙起身接过。老妪坐到茶桌另一侧,笑道:“公子是外乡人?”展昭道:“是。”老妪道:“是来天长游玩?”展昭踌躇道:“寻人。”老妪笑道:“老身打小在这里长大,十里八村的虽不能都叫出名字,至少也有九成九混得脸熟。不知公子要找什么人?”展昭道:“我也不知他在不在这里,只是……”
他话没说完,一个尖刻的女声从外面直直闯进来:“大敞着个门是等着接客哪?隔壁老汉不是去儿子家了吗?”
老妪满脸的笑容立即变成了惊恐,抖抖索索地站起身,垂着手低着头退到一边。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脚底生风般跨进来,冲着老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到死都不长记性!怎么,老娘一不在家你就呆不住了?”瞥眼看见展昭,更是大怒,“老汉都不能满足你,改成年轻后生了?”
展昭看老妪神色也知这是她家人,本不欲掺和,因此只是离座而起。但见她骂得实在难听,老妪又不住畏缩,不禁开口劝道:“这位大婶——”那妇人转过脸吊起眼角,道:“什么大婶,谁是你大婶?你跟我婆婆如此这般,只怕我还得叫你一声便宜阿公。”
老妪见无端牵扯到展昭,连忙上前一步,小声分辩道:“桂香,这位公子是看我走路不稳,才扶我回来的。你不可冤枉他。”那桂香冷笑道:“扶你回来?也就是你出去过了?你不在家好好呆着,出去做什么?是想找绸缎庄的汪掌柜,还是香油铺的孙老板?我看你是天气暖了,心里也跟着燥了!”
展昭在旁怒气渐增。这个桂香与他素不相识,骂得再下作,他也不致与女人计较。但老妪是她婆婆,她却简直像是泼妇教训女儿,这可叫他十分的看不过去。眼见老妪嘴唇颤抖,说不出话,当即两指骈出,点上了桂香哑穴。
桂香叫骂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懵了一瞬,随后捶胸顿足、无声干嚎起来。老妪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在一旁手足无措。展昭一手托起老妪臂膀,问道:“老人家,你可还有什么亲人?”老妪道:“我老伴在县太爷衙门里做工,等闲不得回家,只宿在衙门通铺里头。但我一介女流,也不好常去看他……”
不等她说完,展昭已运力带她掠出门去。桂香咆哮着追出,发现仍是喊不出话,惊恐地停在了巷口。
“尊夫尚在,儿媳怎么如此?”展昭走得极快,仍是忍不住出口相询。老妪被他托得稳当,也就慢慢安下心来,闻言叹道:“都是我儿作孽,前年与人争执,失手将人打死,被判了处斩。桂香本来颇为贤惠,受此打击,性情大变,有一次发起病来,竟生生将我孙儿摔死了。儿子去后,家里没了口粮,适逢当时的县太爷招工,我老伴就去了。此后除了托人往家送些柴米,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中只我婆媳两个相依为命。她娘家早没人了,我若再因她犯病把她赶出去,她哪里还活得了呢。”
展昭叹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少顷,忽问道:“尊夫是做什么工,怎会连家都不能回?”老妪道:“谁知道呢,他从来没说过。现今的县太爷才上任不到一月,想来事务繁忙,也还没安排到他。”
说话间已寻到了县衙。展昭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门口匾额。正在想如何措辞,忽听一人讶道:“展少侠?”
他循声看去,见门内正好走出两人。方才唤他那人身穿儒生衣衫,竟是公孙策。旁边那人面黑如炭,额间一枚弯月,瞧来奇人异相,却不知是何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