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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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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顾怔了半晌,展昭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将窗户关上。顾安和愣愣地看着他去门口听了一阵,又在房里转了一圈,只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一时眼睛发胀,几乎要落下泪来。
展昭查知外边暂时无人,这才看向顾安和。本是要问巨阙怎会在他手上,见了他这副泫然欲泣的神情,不由一呆,话到口边又变了:“顾公子为何在此?”
顾安和听见他温声相询,更是不能自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展昭无奈,只得耐心候着。许久,顾安和才平复了心情,慢慢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季云失踪,顾氏身亡,留下的独女容容自然就成了孤儿。顾长青一边照顾着,一边传书季家,要约定个时间将人送回去。顾安和无事时,便带着容容玩。娘既不在,舅舅最亲,何况顾安和与其姊容貌上也有几分相似。没过几个时辰,容容就黏着他离不开了。过了两天,玩到后院马厩附近时,顾安和见到一根空马桩,正是送给展昭的那匹玉花骢留下的。
这一触动,顾安和满脑子都是当时被白金堂打断的“三山七寨”之事,竟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也不知怎的,一股倔劲突然上头,心想白金堂不过是个表亲,却越俎代庖,在顾府公然向展昭下逐客令,简直是岂有此理。但知自己也不能如何,只是不甚痛快。
次日有人上门拜访,说是来寻白玉堂;之前去白府寻过,听下人说白金堂在顾府帮忙处理丧事后一应繁杂事体,遂找了过来。顾长青和白金堂闻报迎出,互相叙礼,得知是松江陷空岛上义士,行二的彻地鼠韩彰和行四的翻江鼠蒋平,连忙摆下宴席款待。顾安和陪席在旁,见蒋平从怀里拿东西时不慎带出了个钱袋,眼熟得很,细一想竟是展昭的,当即出言相询。蒋平却三言两语将话题转过,不曾直言。顾长青怪他无礼,呵斥了几句;白金堂则替他赔罪,多饮了几杯。
顾安和本就心里堵得慌,这一来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又怕展昭钱袋在人身上,乃是遭遇不测,父兄却都向着客人,无法对谁倾诉。这般烦躁了半日,竟一咬牙,留书说展昭对自家有恩,既不能当面问出个所以,惟有亲自去寻,方才放心。也不管后果,收拾了盘缠行李,就此离家。
他不知展昭往哪边走了,好在与金华街上大大小小的商户素来说得上话。时日相隔未久,展昭武人打扮又颇为瞩目,倒也给他问出了方向。只是出了城后,再无线索。心知这会儿顾长青定然是火冒三丈,说什么也不能回去,遂乱走乱撞,很快就迷了路,便想折返金华也不可得了。
如此没头苍蝇般行了几日,这一晚到了一座小城外。当时城门已闭,正在想是在外将就一晚,还是给守城士兵几两银子求他放进去,就见城墙上露出三人一马。其中一人一手托着马腹,一手紧紧抓着另一个穿白衣服的,背上又负了一人,竟然就这么跳了下来。甫一落地,便将负着的和抓着的都扔上了马背。
顾安和看得目瞪口呆。忽然城墙上一阵骚动,是被惊动的士兵追了出来。火把明晃晃地照在那三人脸上,顾安和当即叫出声来。那白衣服的是白玉堂,方被那人背着的是季云,那马却是自己送出去的玉花骢。
三人听见叫声都看过来。白玉堂面无表情,季云却是吃了一惊。那人见到季云反应,也不问什么,一把将顾安和揪上马背,同时将季云扯回自己背上,随后在马后臀一踢。玉花骢吃痛,当即放蹄狂奔,那人便不疾不徐跟在旁边,竟似毫不费力。身后士兵咋咋呼呼了一阵,也没一个当真追下来的。
顾安和说得有些累,停了下来。展昭越听越奇,心想原来那韩彰和蒋平说的五弟就是白玉堂,这钱袋似乎也不算白给;对顾安和贸然离家的举动虽不甚认同,但他挂念自己,总是一番好意,也不便多言;至于最后那人,自然就是黄鹂了。待顾安和歇了一会,才问道:“后来怎样,就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了?”
顾安和伸手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这一伸手便触到巨阙,忙递过去道:“这剑当时挂在玉花骢鞍旁。玉堂他不能动弹,趁那人留神照顾姐夫时低声叫我拿了。我认出是展少侠你的剑,就听了他的。”说着恨恨一咬牙,“这个姐夫啊,哼。”
展昭称谢接过巨阙,抽出半截查知无误,正自欣喜还鞘,听了这句,奇道:“季公子怎么了?”顾安和道:“我们到这里时,天还没亮。那人把我丢在这里,把他和玉堂不知带去了哪里。我也不敢睡,就抱着剑坐着。后来有个婢女过来送饭,说他要见我。我问他在哪里,婢女说在主屋。”他喷了口气,续道,“我虽不识那人,但他这样对我们,显然不是什么好人。姐夫在他背上安分得很,又竟然能在他的地方进到主屋,可知关系匪浅。我本就心情不好,自然不愿去见他。”
展昭看他精神萎靡,情绪却极不正常地高涨着,担心刺激到他,一时也不好说黄鹂的身份。遂转而问道:“你在这里,季公子在主屋,白兄呢?”
他对季云和顾安和都以“公子”称呼,唯独对白玉堂却唤为“兄”。顾安和在他进屋时便听到过一次,当时未曾留意,这下却立即想了起来。他不知江湖中对习武之人和对书生商贾的称呼本就不同,还道是分了亲疏,心下忽而郁郁,许久才回道:“不知道。”
展昭本来不会问话,这下碰了个软钉子,不由发怔。忽听窗外一声冷笑,甚是耳熟。不及细思,急忙扑出窗去。顾安和不料他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走,赶紧冲到窗前,可哪里还见得到人。那郁郁之情更是浓了,却也无可如何。
发笑之人早在展昭扑出之前便疾速离开,只是他一身白衣在黑夜里实在过于醒目,展昭就算想装没看见都不行。不一时追上,苦笑道:“白兄方才可是在嘲讽展某?”
那人正是白玉堂,见他赶来问了这么句话,又冷笑一声,拂袖就走。展昭猝不及防,一晃眼又被他领先十数丈远,赶紧提气直追。可这次白玉堂像是与他较上了劲,丝毫不肯放松,一时半会竟追不上。崖顶就那么点地方,不过盏茶功夫,两人一追一跑,已绕着院子兜了二十来个圈子。
展昭自离开马汉家后,先是跌入大坑差点送命,又在黑暗的地道里困了不知多久,后来被渊渊和泱泱闹得头昏脑涨,跟上崖时更是谨慎紧张。这一路水米未进,身体疲乏,实在不愿毫没来由地跟白玉堂比这场脚力。何况白玉堂这般张扬,万一引得黄鹂注意,又是一场麻烦。心想他既不肯干休,多半也没打算和自己好生说话,便停下了。
白玉堂听得身后风声由缓渐止,微微撇了撇嘴,心道:“这展昭使剑还有两下子,轻功原来如此不济。哎,不对,方才好几次险些给他追上,想来决不会这么快就脱了力——好哇,这姓展的是瞧我不起,不愿比试。”
这么一想,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回身去找。见展昭脸不红气不喘,绝非跑不动的模样,却是向那小楼走回去。白玉堂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火气一冒,几步跨过,在他肩上狠狠一拍,叫道:“喂!”
展昭自然听见他回来了,却不防他下手这么重,差点半身瘫软。白玉堂也给吓了一跳,歪头打量了一会,讪讪收回手,也不致歉,却嗤了一声,道:“亏你还在江湖中打了几个滚,怎地这么一掌也经不起。”
“你——”展昭这下倒是喘上了气,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下来,“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你定要每次都刺我几句?”白玉堂眉毛一扬,道:“我哪里刺你了,这不实话么。”展昭瞪圆了眼,道:“我与顾公子好好说话,你突然冒出来;我追出来才问了一句,你扭头就走;你打了我一掌,反倒来怪我。你到底要怎样?”白玉堂手往腰上一叉,也瞪圆了眼:“我还道你真是怕我嘲讽你,敢情是嫌我打断你与小安说话?”展昭一呆,道:“我……”白玉堂抢着道:“我什么我,难道不是?你是跟着那玉花骢来的吧,他送的马,倒是真听你的话。一来就往小安那里去,安慰体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现下不也又是赶回去?我这一日一夜,当真是自讨苦吃。”
展昭被他一连串不带停的说得一愣一愣,本想反驳自己并没有“安慰体贴”,更没有“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冲口而出:“你技不如人给黄鹂拿了,算什么自讨苦吃?我若不是担心你,还犯得上磕磕绊绊地找过来?我才是自讨苦吃。”
白玉堂听见“技不如人”四字就跳脚,冷笑道:“你分明是为寻剑而来。寻到了剑,也还杵在小安跟前走不动路。说什么担心我?你有半个字提到我?”展昭怒道:“他背对窗口站着,我以为是你才进去的,不然岂有如此莽撞!况且你方才又不是没在外边听着,我最后‘白兄呢’那三个字问话,被你吃了?”白玉堂道:“是我就可以莽撞?你当我什么人?再说了,你敢说你不是为你这把剑来的?”展昭道:“我当然是为自己佩剑来的,但那和我担心你有什么矛盾?当时若不是你叫我走开,莫说你自己不会受这一天罪,就是我的巨阙也未必会给黄鹂带出来,我又何必如此折腾!”
两人情绪激动越说越响,互相瞪视着对方谁也不肯服软,末了同时哼了一声,气咻咻地扭开头去。
半晌,展昭才觉得不对劲,嘟囔道:“黄鹂不在?这么闹法,也没见个人出来看看。”白玉堂眼望一旁,也嘟囔道:“幸好不在,不然你这么嚷嚷着担心我,传出去很好听?”
两人回过头来,都是忍俊不禁。展昭摇头笑道:“白玉堂啊白玉堂,就你这个脾气,还好有哥哥宠着。”白玉堂冲他做了个鬼脸:“怎样,你羡慕啊。”展昭道:“我可羡慕不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跟着玉花骢来的?”白玉堂翻了个白眼,道:“单凭你自己,找得到这里?玉花骢上不了悬崖,独自留在林子里,我出来时却已不见它。它那——么听你的话,自然是去找你了。”
“那么”两个字被他刻意拉长,听来颇有一番意味。展昭皱眉道:“你好像对顾公子送我马这件事一直很有意见。”白玉堂道:“不是‘好像’,是‘就是’!展少侠,展公子,展大爷,我们小安在家做事有条有理,一副很成熟的样子,可实际上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娃。他是顾家独子,将来要娶妻生子继承家业的,你可别招惹他。”
展昭哭笑不得,道:“你说什么呢,我哪里招惹他了。”白玉堂哼了一声,道:“你没招惹他,他可想招惹你。你就不会有点眼色,保持点距离避下嫌?”展昭道:“天哪,又不是姑娘家,我跟他避什么嫌哪?”白玉堂眼一瞪,随即又泄了气,喃喃道:“你这人,怎么是个木头脑袋。”
“那你……”展昭决定换个话题,“你是怎么脱困的?”想了一想,举起三根手指,认真补充道,“我是真的担心你。”
白玉堂被他忽然的严肃弄得失笑。也想了一想,举起三根手指,认真道:“我——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