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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穿月是一匹百年难见的好马,霍卿云在遇到它的那一年,它已经是匹成年马。众所周知,这样的野马向来是最难驯服的——如果你有幸能抓到它的话。
      老实说,霍卿云跟着玉倾城去黑龙沼,还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听说那附近发现了这匹马的踪迹。
      穿月毛皮洁白,身上有几道祥云般的银亮花纹,整匹马沐浴在月光下,高昂着头,看起来像个骄傲的帝王。
      霍卿云感觉它抬起前蹄,便能直直飞上天,踏过重重云雾,直穿过清透明月。
      “嗯,就叫它穿月好了。”霍卿云躲在草丛里,露出了正在觅食的恶狼忽然发现了肥美羊群的表情。
      玉倾城蹲在旁边白了他一眼:“做梦去吧,你能骑上去才怪呢。”
      结果第二天,他就被霍卿云坐在新战马上志得意满的神情给闪瞎了。

      “什么时候去烛龙殿啊?”霍卿云笑眯眯地跳下马来,无比亲昵地摸着自家马儿白得发亮的毛皮。
      “哇,好漂亮!”叶展眉大呼小叫地扑过来,绕着穿月打转。
      “嘁,老子早想冲进去了。”玉倾城不忿地看了他一眼,“谁知道那群和尚心里在想什么。”
      霍卿云得意忘形地无视了他的话,对着眼睛快要冒出星星来的叶展眉道:“现在还不行,等我跟它再熟一点,可以带你一起骑。”
      “太好了!我们快出去带它跑两圈。”叶展眉欢呼一声,早把来这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天策府的深夜里,巡查兵有秩序的脚步声在各个角落铿锵有力地响起。
      霍卿云一只手拎起地图来,对着灯光看了看,上面的墨迹已经基本干涸了,于是便一点点将地图卷了起来,收到一边。
      叶展眉靠在他身上睡得毫无形象可言,微微打着鼾,口水都流到了他衣服上,洇成一小片水渍。
      霍卿云好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累成这样还非要待在这?”
      叶展眉皱了皱鼻子,似乎有些不满,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霍卿云将毛笔丢到盛了清水的竹筒里,简单收拾了桌面,吹灭了烛火,然后小心地抽出被压得有些酸麻的右臂,把睡着的人抱了起来。
      他用脚尖轻轻踢开了书房的门,门前值守的侍卫见他出来立刻挺胸抬头准备行礼,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霍卿云一路抱着人回了卧房,也不点灯,借着一点窗棂透进来的昏黄月色将人放到床上。
      叶展眉模模糊糊地感觉有人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掀开半边眼皮看了看,又继续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配合地张开了双臂,让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
      霍卿云看着他无比享受的模样忍俊不禁,又替他脱掉了鞋袜,便把人放平躺在了床上,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好,手掌轻柔地覆在他的眼睛上:“睡吧,我的少爷。”
      叶展眉也不知听没听到,头沾上枕头没一会儿,就又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霍卿云抱着他的衣服准备拿到一边挂起来,手一动,忽然摸到一个细长的物件,翻出来看了看,原来是他平日里挂在腰间的那柄断剑。
      这东西陪着叶展眉的时间,恐怕比他用过的任何一把剑都要长。这是他们两个头一次结伴出游的时候,在纯阳宫附近的雪山上得到的。

      对于霍卿云来说,基本上没经历过所谓的“年轻气盛”。
      他的师父和祖父全都是内敛而严厉的人,对待战友却又出奇地宽容平和。从小被这两个人耳提面命地长大,使得他的性子也和两位老人如出一辙。
      若不是娘亲收养了个能把死人也气活的玉倾城,他大概可以保持二十年不跟人着急上火的记录。
      相对来说,叶展眉这个人,大概……直到现在还处于“年轻气盛”的阶段。
      他如今看上去已经是个长身玉立,丰神俊秀的世家贵公子,懂得如何谦恭地聆听别人说话,以及怎样得体地回应。但是霍卿云深知,他骨子里一直都还是十年前在空雾峰上的那个矮小少年,遇到什么不顺眼的,二话不说,提剑就上。
      一群人高马大的流寇怎可能把这么个小小的少年放在眼里,随意派了个人嬉笑着举起大刀过来迎敌,被少年手中虎虎生风的重剑砸了个正着。
      流寇们收起了笑容,不敢再轻敌,只听首领一声令下,便簇拥而上,打算活捉了这少年好好教训一番。
      但首领这一声令下后,便再没能发出第二个命令来——也不知哪里射来一支冷箭,正中他面门,当下便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打头的几人见身后异变陡生,反而表情愈加凶狠起来,合成包围之势直扑向手持重剑的少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一声马嘶,冷硬的长枪便横过了眼前,将少年身后的几人全都推开了。
      霍卿云手中长枪一甩,直接挑飞了几个人的武器,再度抽出弓箭来,准确地射中了正要逃跑的流寇后膝盖,那人腿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叶展眉冲着转眼间便躺了一地的人们呲了呲牙:“叫你们欺凌弱小!把东西都给我留下!”
      霍卿云跳下马来,扶起刚被流寇打劫过瘫坐在地上的老人:“这位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没事。”老人站起身来,忙不迭道谢,“太感谢你们了,后生可畏啊。”

      老人家拿了不少东西要来感谢二人,都被一一推拒了,于是便留两人喝了杯热茶。言谈间,他们得知老人年轻时是纯阳宫中修行弟子,后来因为受了伤不能再继续练剑,便隐居于此守这一方山峰。
      “我年轻时啊,手艺很巧。”老人笑道,摸了一柄断剑出来,“你们看,这柄剑是我以前打退来犯我宫的倭寇时,对方匆忙间掉落的。你们可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剑柄的式样陈旧,剑鞘倒是很新。”叶展眉接过来端详一番道。
      “正是。”老人道,“这柄剑当初在与我打斗时被斩断,我后来拾起,惜其锋芒被灭,便自己铸了个剑鞘配上,样式花纹,在世上都可说是独一无二,且不可仿制。”
      霍卿云问道:“为何说是不可仿制?”
      老人顿了一顿,道:“剑鞘的制法,乃是我家祖传,哪怕是放眼江湖,也很少有人知道断剑的剑鞘铸法,遑论这样精密的花纹设计。但是,自从我的右手……”他抖了抖右边的袖子,二人俱是一惊:原先还以为他只是惯用左手,才一直将右手藏匿于袖中不用,谁曾想他的右手腕以下却是早已经断了!
      老人苦笑道:“自从我这只手没了以后,便再没人能铸出这样的剑鞘来了。况且,自从我爱子夭折,妻子被害以后,我也打定主意让这家传之法随我入土了。”
      两人闻言一时默默不语,屋内的气氛显得沉闷起来。

      老人立刻又道:“罢了,这些陈年往事不必再提。小公子,我看你颇为喜欢这柄剑,今日我们有缘,不如便赠予你罢,也算是老朽一番心意。”
      叶展眉看了看手中断剑,忽然道:“老爷爷,这里刻的字是什么意思?”
      霍卿云闻言凑过去看,只见那剑鞘之上篆字雕刻着一个“卿”字。
      老人道:“这是亡妻之名,我为了纪念她,便给此物取名为卿,刻字于上。”
      霍卿云道:“巧了,我名里也有这个字。”
      老人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忽见叶展眉啪地拍了两锭银子在桌上,大声道:“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算我买了!我们还有事,老爷爷,有缘再会啊!”
      说罢便拉着霍卿云风风火火地出了门,仿佛真有什么要紧事要办一般。

      霍卿云本以为这个小玩意也会跟叶展眉手中许多的玩物一样,新鲜劲过了没几天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谁知过了一年两年十年,他还一如既往地戴在腰间。
      藏剑山庄出来的少爷,哪样东西不是要最好的,哪样新奇事物没见过。
      虽然模样精巧,但这到底只是柄中看不中用的断剑而已啊,更不必说剑身早已生了锈,连剑鞘的边角都要被磨得看不出形状了。这么一个过于普通的东西,为什么会让他这样爱不释手呢?
      他每每问起叶展眉,为什么一直戴着这么个东西时,叶展眉总是说:“老爷爷不是说过吗,它是……独一无二的。”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
      但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有很多。
      每一个人,每一朵花,每一座山,每一条河,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
      难道所有的举世无双,都值得被这样珍惜吗?

      玉倾城在烛龙殿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下。
      尽管很短暂,但是他十分确定,的确是停了那么……一小下。
      这既不是因为悟心染血的袈裟,也不是因为横在他脖子上的那柄尖刀。
      而是因为他泰然自若的眼神,穿越人群,穿越黑龙沼密密麻麻的丛林,穿越日光下奔流不息的泉水,穿越生与死——他的眼神从未在任何尘世的事物上稍作停留,那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一双眼,被这样的眼神看着,玉倾城会觉得自己弱小极了。
      他本不该感到弱小。他是被很多人畏惧也被很多人崇拜的,从七秀坊跑出来的混世魔王。他此生头一次产生卑微的心情,是在三更半夜的大雄宝殿,被这双能穿越世间万物的目光照射着,只觉得自己是神话里的妖魔鬼怪,要在佛祖金光下显出原形了。
      但是,他明明只是个普通人。
      而悟心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但凡普通人,就会有畏惧和向往的东西……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呢?
      为什么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呢。玉倾城百思不得其解。

      穿月长嘶一声,率先冲了出去。霍卿云的乘龙箭法精准地打落了横在悟心身前的尖刀,一柄闪着银光的长剑随即而至,直刺入离悟心最近的那个教徒的手臂。
      少林弟子一哄而上,双方一时斗作一团。
      叶展眉两把剑使得行云流水,挟着万钧之力逼退了几个正欲钻到队伍后方攻击的敌人,一把弯弯曲曲造型奇异的长刀却在此时猛地刺向他的后背,偷袭者心中正在暗喜,那刀却在离叶展眉寸许的地方被挡住了。
      这不知何时诡异地出现在他偷袭路线上的东西,竟然是一柄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油纸伞。
      “哟,这位小兄弟。”玉倾城一手背在身后,纸扇一甩,又挥开了一把砍向霍卿云的长刀。他拿着纸伞的手指尖微微翘着,好像只是在雨后闲庭信步时,恰好伸出了这么一把伞,“这么卑鄙可不好。”
      他用悦耳的声音这么说了一句以后,便抬起脚狠狠踹向了偷袭者**。
      悟心接过一把同门师弟抛来的禅杖,他两个手腕全都受了伤,但拿着武器的动作却是极稳,杖尖一顶,便击退了面前的天一教徒,脚下轻移,闪转腾挪几步的功夫便从战局脱了身。
      玉倾城脚尖踩过一个教徒的头顶,衣衫飞扬间,已落在了悟心面前。
      “圣僧,你……”玉倾城欲言又止,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时,悟心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他心中一惊,忙上前去扶,悟心还未开口,便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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