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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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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卿云看着地图上的洛阳城出了会儿神,又把目光投向了西北方。
龙门荒漠,记忆犹新的地方。黄沙漫天,风声烈烈,最毒的日光与最冷的夜,油腻腻的小客栈里,桌椅上残留着经年不淡的酒痕。
他曾经在这里救过一个很特别的人。
霍卿云忽然感觉右边肩膀一沉,低头看去,原来是叶展眉靠在他身上打起瞌睡来。
霍卿云毫不意外地又转回了视线,尽量保持着身体不动,将右手的笔换到了左手。
他的动作很轻,但叶展眉还是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他很想强打精神,爬起来再同霍卿云讲几句话,这个念头一闪即逝,然后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叶展眉跳起来一把抢过了霍卿云手中的毛笔,气势汹汹地教育了他一番,诸如君子有三畏,天地万物有常,不知天命者人难信,战事在乎多算者……总之,他这次超水平发挥,巧舌如簧,引经据典地向霍卿云表达了“天色已晚赶快去休息”的中心思想。
而且现在哪里来的战乱可让你这么上心?叶展眉振振有词地问道。
霍卿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便无言以对地跟着他回房休息了。
叶展眉咂咂嘴,觉得心里美滋滋。
霍卿云刚在“昆仑”二字下面划了条线,忽然奇怪地低下头看了看抱着他右臂睡的正香的叶展眉。
“这是梦到什么了?这么开心。”他轻轻捏了捏在梦里美上天的家伙的鼻尖。
霍卿云在率队一路挺进西域的时候,眉心一直都在跳。
他的怀里揣着杨宁的亲笔密信:明教不除,则中原一日无安。
天策府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件事,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群对手。
霍卿云在昆仑的营地召集了所有的副将和参将,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全部的作战计划。派出的前哨带回来的可用信息寥寥无几,他只能凭借多年的临战经验和与生俱来的军事嗅觉分配部署。
像以往很多次一样,他们确实顺利地伏击了明教的残党,但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霍卿云低头躲过一把疾速地打着转儿向他袭来的弯刀,利落地搭弓射箭,三支呼啸而过的箭矢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敌人的胸膛。
“桑陌!”他用力拉着马缰保持着稳定,大声喊道。
精神奕奕的副将长枪甩过想要偷袭的两人,双腿一夹马肚,飞快地穿越人群赶了过来,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带你的人往东走,真正的敌军在那里。”霍卿云吩咐道,“他们在拖延时间!”
桑陌应了声是,又道:“那这里?”
霍卿云正要开口,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他转头深深看了那个方向一眼,道:“你去派个人找左大人,封锁北茫山附近的通道。我怀疑……他们的教主或是长老在附近。”
话音未落,他身下骏马一声嘶鸣,已经向远处狂奔而去。
“将军!”桑陌惊呼出声。
昆仑冰原上的夜,除了脚下都是一望无际的坚冰以外,和荒漠里也没什么不同。
苍茫月色,无边旷野。
穿月焦躁地叼着他的战袍下摆,想要把他往回拖。
霍卿云回过头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穿月是极有灵性的马,一定是感觉到了附近什么危险才会表现得如此不安。
但是——
“你觉得我一个人不行吗?”霍卿云慢慢地抚摸着马鬃,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想要我回去吗?”
穿月似乎想要出声,但又想起了他们正处在隐蔽中,只能急切地眨了眨眼。
“嗯……当然不行。”霍卿云慢慢道,“天策府出来的人,没有后退的道理。”
他们一人一马,矮着身形潜伏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凹坑内。
霍卿云侧耳凝听着这片渺无人烟的大地之上,偶然传来的冰层碎裂和碰撞声,那些声音都微小到难以分辨,但那是给像他这样的细心的狩猎者最好的指引。
“嘘——”他再度摸了摸穿月不停磨蹭着他衣服的头颅,低声道,“不要动。”
说罢,他身形一闪,如同一道风拂过,转眼便跃出了凹坑,藏到了不远处的一道巨石墙后面。
在这道长长的,也不知是谁砌下的石墙的另一端,一个火红的身影慢慢出现了。
霍卿云的双眼原本漆黑如墨,但在黑暗中,却反而闪烁着野兽一般的幽绿色。
颜采薇抱着一摞衣服回屋的路上,从道旁树上跳下来一个人影。
颜采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扔了衣服要去拔剑,却被一阵低低的笑声打断了。
“你这逆徒。”颜采薇恼道,伸出一根手指去就要戳他的前额。
玉倾城稳稳接住了被师父扔掉的衣服,使劲往后仰身躲着:“别,别,上次被您指甲抠的印儿还在呢。”
颜采薇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径自继续走了。
玉倾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问道:“霍卿云在么?”
“你找他有事?”颜采薇道,“可他都出去几个月了。”
玉倾城“唔”了一声,摇摇头:“也没什么。”
颜采薇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见你功夫又精进不少,这又是去哪里偷师了?”
玉倾城漫不经心道:“我怎会偷师,都是跟您学的。”
说谎都不带脸红。颜采薇也懒得同他争论,兀自理了理鬓角,推开屋门,把玉倾城让进了屋。
玉倾城进了屋,熟门熟路地帮着她叠了衣服收起来。颜采薇看了看他的气色,又把人拉到烛光下仔细端详了一番,末了道:“来路不明的功夫,你还是少学些,内力冲突会给你身体带来极大的压力,长此以往,后果可就严重了。”
玉倾城应了一声,又忽然醒了神一般打趣道:“我看也是,同您学学跳舞,都足够走江湖了,学那些劳什子功夫委实多此一举。”
颜采薇皱了皱眉,问道:“你心不在焉,发生了什么事?”
短兵相接的一刹那,霍卿云心里便知道这是上了当了。
面前这个人,显然不是教主,更不会是明教里任何一个长老,自然也不是圣女——虽然她的穿着举止都是在刻意模仿陆烟儿。
她是个诱饵。
心思电转间,霍卿云手上已经同她过了几十招,莫名其妙地,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向他袭来。
“你到底是谁?”霍卿云问出口来,却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明教里的人,他怎么可能认识呢?
女子闭口不答,身体一转,灵巧地摆脱了那碍事的红色长袍,弯刀也随之从那坠落的长袍底下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伸了过来!
霍卿云一个后翻躲过了这一击,长枪一甩格开了追过来的另一把弯刀,又向后退了半步,抽箭搭弓一气呵成,飞箭挟着呼啸风声向着女子身后射出。
传来一道沉闷声响,他这一箭精准地穿透了埋伏在暗处那人的咽喉,使人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但同他过招的这女子却半点惊慌也没显出来,锋利的弯刀闪过冰冷光芒,随身而上。
霍卿云唇角一勾,露出了一颗森冷的尖牙来。
月明如水,他飞身而上的影子投映在熠熠生辉的冰地上,像是一匹正在捕食的狼。
长枪闪电般直刺向前,临了又转了个奇怪的弧度——这一下,便同时挑开了女子薄薄的面纱和兜帽,她微卷的长发便随着动作飘扬在空中。
霍卿云动作明显地顿了一顿。
“是你?”他不可思议道。
黄沙包裹着不见天日的风,吹得客栈前的酒旗早已不复当年鲜艳颜色。她的眼睛宝石一般光华流转,喁喁细语道:“我的名字是,漆决。”
太奇妙了,这世上竟然有人两只眼睛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霍卿云当时这么想着。
女子仿佛没听见一般,举刀再攻,霍卿云忙持枪抵挡。
原来,她总是那么低、那么细小的话音,是为了掩饰她并不流利的汉话。
霍卿云眼底有些苦意,手上的枪却无半分迟疑。
战场上,容不得任何犹豫和心软。有时候他会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法则的士兵们,该怎么在这样一场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之后,去面对那些不经世事的孩童和善面慈心的百姓。
他们守的是大唐的魂,流的是大唐的血,粉饰太平不该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他们必须用最残酷的方法,去解决最棘手的事情,以此交换最长久的和平。以杀止杀。
其实这有点讽刺,霍卿云一直这么觉得,不过,眼下没有功夫给他想这些。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就在他对面,不,在四面八方!
面前的女人忽然消失了。
就在一瞬间。
霍卿云心头的诧异一闪而过,他马上在背后察觉了女人的踪迹,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面前又出现了一个男人。
怎么可能还有同伙?——他根本一点气息都察觉不到!
霍卿云后背一凉,接着钻心的疼痛传开。
他知道,这是弯刀刺入身体的感觉。
“啊。”颜采薇短促地叫了一声,一滴血落到了她正在缝补的衣裳上面。
玉倾城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我去找绷带。”
颜采薇把针线收到一边,举起被刺破的手指吮了一下,跟在他后面,指给他常用草药和绷带的存放处。
只是个小伤口,玉倾城很快便包扎好了,一面收起药筐一面道:“还说我心不在焉,师父还不是一样?他这都是第几次出征了,你倒乱操心什么。”
颜采薇叹了口气道:“哪天你为人父母,便能体会我的心情了。”
“我才不会,养小孩太麻烦了。”玉倾城撇嘴。
“不过,你到底是找他什么事?”颜采薇挑亮了灯芯,问道,“不能找展眉去么?”
玉倾城摸了摸下巴:“倒是也行……啧,只怕那家伙回来知道了要骂我。”
“嗯?”颜采薇眯起眼,“你碰上了什么麻烦?”
玉倾城脸上带着半真半假的笑意,道:“我哪有碰上什么麻烦,您可别瞎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