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霍卿云深深地觉得玉倾城上辈子应该跟自己有仇。
不,这辈子也有仇。
自他从昆仑受了伤之后,过了几个月终于又得了允许奔赴天策府的战斗第一线,才从打的如火如荼的太原撤回来歇几天,就从颜采薇口中得知了玉倾城这位人才的壮举。
叶展眉吃惊道:“他不会是去单挑马嵬驿那里的狼牙大营了吧?”
霍卿云道:“你觉得他像这么忧国忧民的人么?我估计他是去了空空寺。”
叶展眉和颜采薇同时道:“为什么?”
霍卿云迟疑了一下,便坦然道:“告诉你们也没什么,近日我们得知,当日贵妃假死的事情已经泄露,安禄山恐怕有动作。”
叶展眉:“贵妃没死?”
颜采薇:“这跟倾城有什么关系?”
霍卿云看了叶展眉一眼,转过头对颜采薇道:“这……您有所不知,有个同他关系极好的少林弟子,当初是参与计划知晓内情的人之一,如今这事出了纰漏,他应当会重返当日的空空寺,或寻时机将一线天中的建宁铁卫全数歼灭。”
颜采薇奇道:“是么?他还同少林的人有关系?”
霍卿云顿了顿,道:“是啊,说来这事我也奇怪。”
之前在唐家堡的时候,他曾经私下问过玉倾城,和那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玉倾城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是如何。
霍卿云想了想,问:“他是你的债主?”
玉倾城便露出个古怪的神情:“为什么这么觉得?”
霍卿云道:“我之前以为是你朋友,但却又不像。你对他的态度总是有点……诚惶诚恐的感觉,所以我猜大概是你以前管他借了很多钱?”
玉倾城语塞了片刻,道:“我有诚惶诚恐么?”在悟心面前,他分明时刻都在极尽自己挑逗之能事,但这或许,也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那种如同妖魔撞上佛祖的慌乱感。
每当这时,他就不由得生出点对霍卿云的佩服来,这人的一双眼的确是刀子一般。
可谁曾想这么机敏的一双眼看不透自己呢?大概正如同医者不能自医一样,都是这个道理罢。
玉倾城想着,便忍不住露出了些笑意。
“难道不是?”霍卿云道,“其实我观那位大师已是修行有所成了,这样的方外之人不太会在意钱财之类的身外物,你也不必态度那么小心。”
玉倾城笑着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啊,的确,他是我的债主。”
叶展眉平生第一次杀人,是在太原城外,一个他已经想不起名字的营寨里。
那一年,战火已经烧到了终年覆雪的雁门关。
民不聊生,白骨丘山,这个国家好像给人翻了个个儿,幼时他们所习惯的繁华盛世一转眼变成了哀鸿遍野,风里挟带的是妇孺的啼哭声,雨里包裹的是战士的鲜血味。
而霍卿云能留在府里和抽空去西湖边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更少了。
叶展眉听霍卿云说太原那里两军交锋正酣,便明面答应着他待在家里不乱跑,暗地里偷偷带着自己的小跟班茜草来了太原。
茜草是个懂点拳脚功夫的孩子,父母原本都是藏剑山庄里的下人,可惜都去世得早,他平日里便给叶展眉跑跑腿,打扫打扫院子。
主仆俩关系一向不错,叶展眉心里想着,等战争结束便找个学堂送他去读读书,毕竟茜草看起来比他机灵多了,说不定以后还可以考个功名。
太原的战况,实在比他们预想得还要更惨烈一些。
两人在杏花村待了两天,帮忙处理些伤病的村民,也帮那里的丐帮弟子打退了不少敌兵。
第三天的时候,丐帮已经基本掌控了杏花村的局面,两人便继续向北行进。路上叶展眉看到了河里的螃蟹便兴冲冲地过去抓,吩咐茜草去前面找个平坦地生火。
等他抓了两串螃蟹,用芦苇绑着拎回去的时候,却在附近遍寻不见茜草的踪迹。
叶展眉在太原漫无目的地找了足足两天,才在那个营寨里找到了茜草。
准确地说,是茜草的半只手臂。
露在泥地外面的一只手,皮肉已经灰败,显出些溃烂的痕迹来,却还保持着挣扎的动作。
牛廷玠听见帐外一阵动乱的时候,正心烦地思考着如何应对江湖联军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故此立刻便走出来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要撞到枪口上来。
这一出帐外,便看见自己的军师被人拎着领口拽了过来。
“嚯。”牛廷玠一看来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好小子,你是,你是江湖联军的人吧?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到我这里来!”
周围的士兵早就持着武器围了过来,却不知为何一个个的脸上都显出些畏色来,无人上前动手。
叶展眉扬起下巴,淡淡瞥了他一眼,问道:“是你杀了茜草?”
牛廷玠蹙眉道:“你说什么?”
军师哆哆嗦嗦道:“就、就是前两天在路上抓的那个小孩……”
牛廷玠想了半天才道:“哦,你说被我们抓住还拳打脚踢那小孩……怎么了?”
叶展眉冷声道:“还有谁?”
军师抖得牙齿打战,勉强伸出手来指了人群中几个人:“他、他们去执行命令的。”
叶展眉松了手,军师便跌坐在了地上。
牛廷玠从一开始便感觉到了面前这人周身的杀意,但反正是在自家营寨,四周又这么多士兵围着,便颇为有恃无恐地打量了他一番,但在此刻,他忽然感到围绕着那人的杀意又暴涨了几倍,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你……”牛廷玠心中有些发虚。
叶展眉将手中重剑用力一掷,剑身便深深嵌入了地里,那力量震得周围人都不由退了半步。接着,他唰地拔出了腰间轻剑,三尺寒光,嗡然作响,摄人心魄的光芒倒映在牛廷玠眼中,闪烁不定。轻剑在他手中打了个转,掀起一阵风来,又回到了剑鞘中。
“吾乃,藏剑山庄,叶展眉。”牛廷玠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今日这笔账,全都记在我头上。”
说罢,他拎起重剑,飞身而起,直直向自己冲来,牛廷玠被迎面而来的乍起狂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鹤——归——孤——山!”
这一天霍卿云总觉得心神不宁,虽然自打来了太原就经常如此,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同。
“卿云,你去哪?”出城的路上,正好撞见了师父。
霍卿云道:“出去走走。”
师父便点了点头道:“早点回来。”
这些年来,师父对于自己的信任是有目共睹的。在他做出一些旁人看起来极为危险的决定,采取一些看上去胜算极微的策略时,即使有再多人反对,师父都总是支持他的。
他想起来,他们祖师爷的孙子曾经来天策府与自己有过一会,走的时候私下对师父说,你那个亲传弟子,实在像极了我爷爷。
师父后来偷偷把这话讲与他听,他很是受宠若惊了一番。
祖师爷李靖,开国大功臣,李唐王室的奠基人之一,谁敢说自己能与这位用兵如神的前辈相较呢?
师父却说,他也是这么觉得。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默许着自己在战术上太多次的兵行险路,尽管在很多时候霍卿云自己根本没什么把握,却总是在他这样温和的包容下一次次去尝试着。
神奇的是,他总是能成功。
或许在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庇佑,战神之魂在侧。师父曾经说过,一场战争的输赢,其实很大程度上并不取决于“人”的决定。
尽人事,听天命,仅此而已。
倘若祖师爷李靖泉下有知,是否能够告诉他这场战役中,他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呢?他想恐怕也不能。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所有人不过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摆弄的玩物,而他只不过算是其中稍微幸运些的一个而已。
霍卿云心神不宁间,便放任穿月随意走着,过了汾河,拐过弯之后,竟然在前方路上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无论何时他都不会认错。
霍卿云心中暗惊了一下,立刻拉回了神游天际的思绪,身体微微挺直了些,穿月不待他催促,便加快了步伐向那人跑了过去。
叶展眉有些出神地望着汾河平静的河面,他华贵的衣服上面沾满了飞溅的血迹,侧脸上也满是这种鲜红的痕迹,还在顺着他脸颊的弧度向下流淌。听见马蹄的声音,他便回过头来,又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奇怪的是,浑身溅血的他,却并没有给人可怖的压迫,或者类似的不安感。他身上的气质几乎要令人觉得,那些痕迹一定不是人血,而是泥水之类的污渍——尽管霍卿云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些是什么,甚至都能想象出这些血飞溅上去时,那些人倒下去的样子。
霍卿云拉住了马缰,在他面前停住了。
好长时间里,两个人谁也没开口,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
叶展眉看着他,忽然,脸上露出个稍微带了点害羞的笑容,道:“你知道进城的路怎么走么?我好像……迷路了。”
霍卿云伸过来一只手。
叶展眉抿了抿唇,抓住了那只手,跳上了他的马背。
“受伤了么?”霍卿云淡淡问道。
叶展眉摇了摇头。霍卿云便调转了马头,慢慢向来时路走去了。
叶展眉微微侧过身,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弱弱道:“对不起。”
霍卿云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谁同你一起来的?”
叶展眉身体抖了一下。
霍卿云道:“你现在明白了?”
“你……”叶展眉顿了顿,道,“你能不能……”
“大唐总是要有人来守的。”霍卿云面无表情道。
叶展眉没做声。
霍卿云想了想,又道:“他的尸体呢?需不需要我们帮忙送回去?”
“已经……”叶展眉说了一半就哽住了,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袖子。
霍卿云叹了口气,伸出手臂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胸前。
太原城外,汾河谷,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