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黑莲花》一粒米饭

71、第七十一章

　　虽然想要一直守在姐姐身边，不过看她神情疲惫并不想再多说话的样子，萧青霜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起身离开。一方面，想要在目前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下掌控全局，他势必有很多事情要做，另一方面，他自觉萧青墨因为之前上书要求另立太子一事，心中不快。他不能在有外人的情况下详细解释自己的打算，也不想再浪费唇舌说一些连自己都不信的宽慰之词。反正无论如何，姐姐总是会体谅他的，萧青霜自信的认为。也许她会为此生气，不满，但当最后尘埃落定，他总会让姐姐明白，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为了她着想，都是为了保护她。那时姐姐肯定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

　　微微一笑，萧青霜站起身来，对着萧青墨行了一礼：“姐姐还是好好休息，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晚上我再来陪姐姐一起用晚膳。”

　　萧青墨无力地挥了挥手，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用一只手支着额头，那烦恼又苍白的样子看得萧青霜有些难受，几乎就要忍不住告诉她一些隐瞒许久的事情。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保持沉默，悄然地离开了屋子。

　　也许是因为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他这个血统不明身世不详的所谓“平王”，仅仅是个仗着公主心软和宠爱便厚颜无耻企图阴谋上位的小白脸，才刚刚走出大门，萧青霜就敏锐地捕捉到里间侍奉萧青墨的侍女压低嗓门急促地说：“殿下，您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人如此放肆？他凭什么在您的面前耀武扬威啊！明明只是个私生——”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大概是被萧青墨制止了吧。碍于上位者的威严，纵然心中不满，那名侍女也只好乖乖闭嘴。不过萧青霜完全能想象此刻她的内心是多么的郁闷跟不满。

　　是啊，说出来有谁会相信呢，堂堂的皇太女，从小就被当做一国之君精心培养的未来继承人，竟然会被一个私生子逼迫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连储君的位置都不保了。实际上，萧青霜最近几年能顺利地安/插势力，一步步蚕食掉那些本该属于萧青墨的权力，很大一部分跟她那种暧昧的纵容与故意视而不见是分不开的。也因为萧青墨的反常，许多忠于她的官员都渐渐开始动摇，有些人是因为失望，有些人是本来就对她女性的身份有所不满。以前因为她是唯一的继承人，别无选择，而且她也确实优秀。但如今她中了邪似的不断退让，完全失去了那份意气风发的锐利，所以不少官员选择转投在了萧青霜麾下。哪怕是个私生子，来历不怎么光明，生母更是不祥。不过好歹他也是皇帝承认的血脉，而且好歹还是个男人。比起臣服于一个女人，大概他们宁愿对一个私生子称臣吧。况且，这个私生子毫无背景，简直是世家门阀最好不过的傀儡——萧青霜一想到这些人居然有着这样的盘算，就不禁感到特别的滑稽可笑。

　　像往常一样，萧青霜缓步来到了皇帝上朝的地方，毫不意外，皇帝一如既往的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只让太监出来例行公事般地宣告了一声。大臣官员们早就习惯了这一切，麻木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例行跪拜后，就按照排位安静地鱼贯而出，就连那些喜欢吵嚷的御史都见惯不怪的样子。反正皇帝搞这一出已经好几年，闹也闹过，跪也跪过，不管是哭求还是死谏，皇帝统统不接招。要不是每年新春皇帝还会出来犒宴群臣，主持祭祀，而且看起来身体还不错，大家真的相信皇帝早就和传言中一样，被萧青霜下毒暗害了。

　　想要求见公主殿下吧，她也跟皇帝一个借口，说自己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于是在萧青霜明里暗里的大力推动和世家门阀的默许下，他成功地将大部分朝政握在了手中，甚至在这一两年里，连兵权都开始涉及。也正因为如此，大臣宗室们虽然对他诸多不满，议论谣言更是从未停息，朝堂上却还是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不过，这种微妙估计也维持不了多久吧。萧青霜一边面带微笑的和诸多自己一方势力的官员大臣们寒暄，一边暗暗地想。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在最边上的几个大世家中的老狐狸，心中猜测他们还能忍耐多久——在他刻意地放出皇帝身体欠佳，恐怕时日不多的风声后。

　　“与虎谋皮？这话倒是没错，只是不知道谁才是那只虎啊。”

　　心中讥讽地冷笑，萧青霜朝他们拱了拱手，脸上倒是一贯的平静温和。而对方那皮笑肉不笑，完全不把他当回事的傲慢回应，更是让他涌起一股暴虐的期待，非常想要看到当他们被踩在脚下的那一刻，是否还会如此的自命不凡。

　　脑子里盘算着无数计划，萧青霜简直都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加快了步伐，想要立刻将这些计划化为实际。然而此时一个人却忽然挡在了面前，萧青霜一看到那张脸，原本的愉快瞬间化为杀意，只是脸上的笑容却不曾变化半点，温文有礼地朝来人点了点头：“吴将军，不知有何贵干？”

　　吴佩环的那张脸，不管何时，在萧青霜看来都是那么的恶心。哪怕他永远都面无表情，看上去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萧青霜就是能感受到来自他眼底那份深刻的轻蔑跟痛恨——是的，痛恨，跟李天虹一样，吴佩环非常讨厌他，甚至这份厌恶比李天虹还深刻一百倍。从第一次见面时，萧青霜就感受到了从吴佩环身上传来的那股冰冷的杀意。然而和动不动就想干掉自己的李天虹不一样，吴佩环从来都没有杀掉他的打算。这并非他畏惧萧青霜那个皇族的身份，也不是害怕惹事，作为几大世家里呼声最高的贵公子，加上背后还有神庙跟祭祀团做靠山，他完全可以毫不顾忌的让萧青墨死得连渣都不剩下。萧青墨清楚地明白自己在他眼中的定位，大概就跟一直虫子差不多吧。而且还是一只该死的，玷污了他心爱公主高贵身份的肮脏小虫。“明明只是个下/贱的私生子，竟然也敢厚颜缠在公主身边以她弟弟自居，简直不可饶恕”——萧青霜觉得，吴佩环只差没把这句话写在他的脸上了。

　　之所以没有动手杀他，无非就是那种令人作呕，所谓贵族的傲慢。因为在吴大公子看来，跟自己这种卑/贱的存在认真计较，简直有辱他的格调跟身份。一个连生母是谁都不敢宣布的贱/种，有什么资格成为挡在他面前的阻碍呢。

　　萧青霜有时对他的这种自傲感到可笑，有时却又恨得不行。他痛恨吴佩环那张苍白的脸，恨他那种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的态度，更恨他理所当然，将自己最心爱的姐姐当做势在必得的所有物的行径。每一次看到吴佩环站在姐姐身边，他就惶恐而狂怒，其中的理由，萧青霜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总之，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吴佩环这样的人，果然一开始就不该活在世上。

　　心里涌动的恶意跟杀气几乎都要化为实质涌出喉头，但萧青霜依旧露出了一个文雅略带疏离的微笑，就跟那些世家子弟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不过吴佩环却仅仅维持着毫无波动的表情，冷漠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几乎是在讥笑，仿佛在说其实早就看穿了他内心所想的一切，只是他懒得戳穿而已。

　　“神庙下个月要举行仪式，我要带着公主一起去参加。”

　　冷漠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吴佩环转身就走，像是多呆一秒就要被萧青霜污染了什么一样，宽大的衣袖在空中拂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萧青霜赶紧低下头，因为他一瞬间简直就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故作犹豫的站了一会儿，他还是快步追了上去：“吴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公主……”

　　“行了！”吴佩环以少有的严厉口吻，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他乌黑的眼眸在雪白的面孔映衬下，几乎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蓝色，清清楚楚地流露出针对他的憎恶，“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看到周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仅有的几个小宦官也早就识趣地远避，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惹来杀身之祸。萧青霜也懒得再跟他妆模作样，敛去了虚伪的假笑，皱着眉头：“将军明知姐姐身体不好，却非要带着她一路颠簸，到底是何居心。或者，将军还没死心，打算着哄骗姐姐跟你一样加入神庙做那见鬼的祭司去？呵，这件事我劝将军还是别做梦了。”

　　吴佩环竟然冷笑了起来，眯着眼，毫不留情地说：“你倒是做得一手好戏，好像真的很关心公主似的。不过近日里上蹿下跳，拼命想要把公主从储君位置上弄下去的人，又是谁？居然还有脸振振有词，我都替你害臊。我不知道你到底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药，但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是连一个字都不敢信的。”

　　萧青霜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哼，你又懂什么。我跟姐姐之间的，根本不需要一个外人来多嘴。”

　　“我也没打算插手，真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把一个国君的位置看得比天还重，甚至可以为了它，连脸都不要了。”

　　吴佩环昂着头，那副不屑冷淡的样子让萧青霜恨不得能立刻拔剑从他胸口捅进去才好。

　　“公主从来都不喜欢继承皇位，所以放心好了，我会带着她离开东华，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继续折腾吧。”

　　丢下这句话，吴佩环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萧青霜气得浑身发抖，但碍于四周的视线，他不得不咬牙忍耐，咳嗽一声后，故作淡定地缓步而出。

　　他第一时间就想去找萧青墨，向她问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吴佩环从来不会毫无根据的胡乱说话，他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是有了一定把握。搞不好他真的会带着姐姐一起离开，毕竟神庙那边不知出于何种理由，很早开始就对姐姐各种诱骗，一心想要她离开东华，去那见鬼的地方做个祭司。萧青霜从来不信那群老不死真的就跟是一群无欲无求的圣人，他们这样看重姐姐，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但是萧青墨一直以来都对神庙的邀请敷衍了事，丝毫没有答应的意思，所以萧青霜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现在吴佩环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想到他跟神庙一向关系密切，基本已经算是神庙的人了，再加上他跟姐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哪怕不愿意承认，他对姐姐的影响力比李天虹那个白痴大得多，万一真的……

　　想到这里，萧青霜越发心惊肉跳，只恨自己还不够快，不能一步赶到萧青墨身边。但他刚刚冲出大殿，就看到几个侍卫带着御医匆匆迎面而来，为首的那个人正是他布下的眼线，对他连打眼色。萧青霜不禁停下了脚步。

　　他之前布置了许多计划安排，但并不是现在发动，这是出什么变化了不成？

　　虽然还是想着赶紧去找姐姐问个明白，但一想到自己精心计划多年，成与不成就看现在。万一计划发生了变故……

　　狠狠一咬牙，萧青霜叫来一个小宦官，吩咐他立刻去公主的寝宫，探听清楚公主今天为止都做了些什么，然后便急忙走到那个侍卫身边，听他在耳边细语几句后，不禁脸色微变，瞬间打消了去找萧青墨的念头。

　　……就耽误这么一时半刻，想来也不会怎么样吧。况且，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我就能把一切都握在手中，到时候姐姐去哪里，不去哪里，还不是我一句话？哪怕她已经到了神庙，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叫神庙乖乖把她送回来。

　　萧青霜自信满满地想着，心跳因为激动的关系，略微乱了几拍。他半眯着眼，抬头看向天空刚刚开始探头的太阳，那一瞬间，他真的认为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把整个世界握在手中。

　　……尽管在未来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地后悔，如果那一刻他没有这么做就好了。

　　然而世界上并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