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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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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娅午夜去参加敬奉阿波罗的神圣仪式时,把自己的床榻放在神庙里,然后睡着了,这时其余的贵妇也睡了。突然,一条巨蛇悄悄地爬向阿提娅,一会儿就走了。
她醒来时,像和丈夫同过床之后一样洗净了自己的身体,突然,在她身上出现了一个像蛇一样的彩色印记,这个印记她一直没能弄掉。因此,她再也不去公共浴场了。
自那以后的第十个月,奥古斯都诞生了,并因此被看做是阿波罗之子。”[1]
以上内容纯属扯淡。
当一个人赢得大多数人赞美的时候,史官和文学家总是喜欢毫不吝啬地把一切他们可以想象到的神鬼之说加到他身上,使他神化。这是很多国家元首都曾经历过的,我也没逃过,但如果让我自己陈述我的出生,真实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西塞罗和安东尼联合出任执政官的那一年(西元前63年),九月二十三日清晨,太阳正要升起时,C.屋大维出生于维利特雷城巴拉丁区牛首街,其祖父的庄园里。
除去那些可以忽略的地名和人名,我和太阳神阿波罗的唯一的联系就是我出生的时候太阳正要升起,而且它也没有因为我的出生就不升起。仅此而已。
我的乳名叫图里努斯,这个名字是用来纪念我父亲曾经在一个叫图里的地方成功追击逃奴,尽管我从未真正记住父亲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那时还处于罗马共和时代的末期,虽然所谓的共和已经分崩离析,但贵族、平民、奴隶的划分还是很明确的。我的父系家族,屋大维家族当然属于贵族,只不过是贵族里的草包,没什么追求。在我父亲之前族谱上没有一个祖先成功进入过最高立法机构——元老院任职,大家都坚定不移地当骑士,生是骑士人,死是骑士魂,就算有机会,也不往上爬。
我猜这跟他们的性格有关。我祖父就曾经笑嘻嘻地跟我说,他觉得当个骑士就挺好的了,收入高操心少,最重要的是还能安享晚年。
不得不承认祖父的确是个财迷。他在维利特雷城修了一栋不大不小的庄园,每天的活动除了圈钱,就是把羊圈里的羊放出来几只,装模作样地打打猎,等到傍晚再喊人把它们捉回去。
所以,父亲可能才算是家族里出的第一位元老,乃至第一位总督,而且还是祖父花了大钱贿赂来的。祖父因为这事肉疼了好久,那阵子连猎都不怎么打了,可怜巴巴地说要让羊养一养膘,等来年宰了卖钱。
我三四岁时父亲常在外执行公务,祖父就经常趁母亲不在时把我偷偷带出去到处撒野,还给我喝葡萄酒。每次我一喝完酒就东倒西歪,祖父在一旁只顾拍着腿大笑。
祖父总爱跟我说话,不停地说,而且不仅他要说,还非要我说,虽然翻来覆去就是今天干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之类的废话,可他乐此不疲。他说那是因为我打小不爱说话。一岁半刚学说话时,正好是个夏天。庄园后院的池塘里有一群青蛙在大声聒噪,我很愤怒地指着窗户喊了句闭嘴。结果从此以后那就再也没青蛙叫了。
“你自出生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闭嘴,吼吼,谁知道你是不是会再变成哑巴,吼吼吼……”祖父一边说一边又狂笑,不一会就直喊肚子疼。
我托腮斜眼看着他,心想这个老家伙怎么这么幼稚。
总之关于祖父与我丢脸二三事不再一一赘述,值得一提的是等到后来当我真正开始步入政坛后,我的对手安东尼还将这些煞费苦心地搜集整理了一个小册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笑话念给别人听,讽刺我曾祖父是个来自乡下的释放奴隶和搓绳匠,我的祖父就是个货币兑换商。
可气的是后者我居然没办法否认。
相比父系家族的籍籍无名,来自于我母亲阿提娅那边的朱里娅家族则要显赫得多。作为罗马三大家族之一,古老的朱里娅家族一直活跃在政治最前线,而当时的领头人就是母亲的舅舅,也就是我的舅父,恺撒。
我继承了父亲的金发蓝眼和母亲的卷发,天生体弱多病,唯独记忆特别好。
所以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恺撒。
对于这个人,因为年幼,我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知道他官职很大地位很高,很受欢迎,最重要的,他是我舅父。虽然从未见过面,也互相不认识。
我见到他是因为我父亲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染病死了。
那段时间祖父把自己关在庄园的餐具室里接连好几天都不出来。而我年纪还小,并不懂事,跟父亲相处的时间实在不多。
那天阴天,飘着轻柔的小雨。
父亲的火葬在维特利亚城附近的郊区举行。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前来的客人不多不少,大都站一会就走,只有母亲、姐姐、祖父和我一直都在。
父亲的尸身被清洁干净,抹上香膏,穿戴好收敛在临时搭建的焚化池里。旁边站着一队乐师,正在垂头丧气地演奏各种哀乐,几个哑剧演员打扮成父亲的模样到处蹦跶,试图用夸张的动作嘲讽父亲老好人的性格,而一群穿着白裙的舞蹈演员则在旁围着客人跳舞。这可算是我们这儿缅怀死者最真诚的阵仗了。
祖父带着一张很可笑的蜡质面具垂头立在父亲的墓碑边,没有说话。据说那面具是按照屋大维家族祖先的容貌雕刻的,用来代替祖先前来送父亲一程。
母亲穿着一身纯黑的丝多拉和帕拉,华美的黑色布料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映衬着她优雅的黑发和耳垂上的黑珍珠。她只露出一张苍白又憔悴的脸庞,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典型的黑寡妇造型。她一手拎着我,一手拎着我的姐姐屋大维娅。
“小图里努斯,你父亲走了,”一向孩子气的祖父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摘下面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祖父说说,你有什么感觉?”
姐姐比我大6岁,扎着一条粗粗的麻花辫,正在一旁小声啜泣,听见祖父的话,也转头看我。
葬礼上人来人往,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半天,想了想,老实答道:“不知道,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母亲突然侧头,用狭长的黑眸望着我,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蓦然半俯下身,慢慢抱紧我,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祖父不忍再看,带着姐姐走到另一边。
我给吓了一跳,只好一动不动任她搂着哭泣。
好半天,她才重新摸索着我的肩背,揉了揉。
“记住我的话,小图里努斯,你父亲他正直、温和、平易近人。”她低声道,“他爱你,就像我一样。”
说完,她轻吻我额头:“我向朱诺发誓。”
我不知道父爱的感觉到底如何,也许母亲说的是真的,但提到父亲这个词,当时的我能想到最多的还是陪我在草丛里逮兔子,抱我骑马的祖父。我严肃的时候他就想方设法捏我脸颊逗我笑,我困倦的时候就趴在他背上一路睡到家。
尽管我有时很鄙视他,可他对我的陪伴,更胜父亲。
母亲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响起,打破了一直悲痛的气氛。
我们不约而同回头去看,濛濛细雨中,一队醒目的人马正朝这边快步走来。领头的人穿着件飘逸的雪白色托加,那是一种通过缠绕来固定的宽大礼服,外面又套一件深灰色的防寒斗篷。其实后面还有几人跟他穿的差不多,但他衣摆处醒目的红色镶边是其他人没有的。
他看上去很年轻,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漆黑的碎发被雨水打得贴到额头上,一双和母亲类似的细长黑眸让柔和的面容看上去冷寂几分。他身后跟着几个士兵装扮的人,穿着厚厚的牛皮盔甲,还配戴□□和长剑。
有人忍不住惊叫道:“是恺撒!”
原本已经渐渐散去的人群忽然又开始朝这边聚拢。
恺撒恍若未闻,脸上没有笑容,只自顾自朝这边前进。一看见母亲,他立即从马上跳下来,大步走过来。
“抱歉,亲爱的阿提娅,我来晚了。”他的嗓音透出一丝疲惫,等母亲点头后,径自绕过他们走到父亲的墓地前。
我看到他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虔诚地将拇指抵到嘴唇上,然后单膝点地,将侍者递来的一杯酒水轻轻洒下,闭上眼睛。
“愿普路同引领你走向安宁之地,我令人尊敬的朋友。”
周围的人都聚集过来,神色兴奋,似乎在小声谈论什么,似乎是跟政治有关的,什么三巨头,什么庞培,什么女儿之类的。
我听不太懂,也没多少兴趣。只是好奇地偷偷打量他。
很快,恺撒又默默起身,走到祖父那里跟他轻声交谈几句。恺撒拍拍祖父的肩膀,与他拥抱,顺其自然地摸了摸姐姐的脑袋。这才又重新走向母亲,期间那双明亮的黑眸扫过我,微微停了一停。
“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阿提娅。”他道。
母亲眼圈发红,一言不发地摇摇头,似乎停了一阵,才忍住哽咽道:“这是神袛的安排,我会接受,只是可惜我的图里努斯还太小。”
恺撒看我一眼,应和道:“是很小。”
“这孩子刚才说,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了,你说,这才多久,我……”母亲搭着我肩膀,捂住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吗。”他低头注视我,我仰起头看他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
过了一阵,感觉好像安全了,再偷偷瞄回去,发觉他竟然还在看着我,嘴角弯着,似乎在笑。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格外舒展的笑容,眼角眉梢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似的,无声无息落到心里。
片刻后,我听见他对母亲道:“孩子太小,也是好事,这些事不会对他造成太大影响。你放心,我会替他找个好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