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帕斯金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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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科盘腿坐在床上，他望了一眼室友费恩，后者正背对着他坐在书桌旁，似乎心无旁骛。
他迟疑地从提包底取出手机，帕斯金德的校规极严，他知道禁止携带任何的通讯工具的规定，但因为情况特殊，入学的时候他并没有经历一般学生应有的搜身。因此，他也就拥有了许多学生不能够携带的“违禁品”，尽管这些东西在外面是非常常见的。
对于马尔科来说，一天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看似普通的校园生活背后，同学冷漠的目光让他明白，他被孤立了。一种孤寂惶然的感觉从他心中缓慢滋生，负面情绪时刻霸占着他的大脑，他本应告诉母亲这些情况的，然而来来回回打了许多字，最终他只是说了一声“我很好”就放下手机。比起一个病患，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一名男子汉。他不该让母亲继续为他担心。
A区的校园欺凌现象严重，是政府想要一直解决而无法解决的问题。就算告诉母亲也是无济于事，马尔科明白，无论转学到哪里，就算离开帕斯金德，离开东海岸，情况都是一样的。除了改变他自己，别无他法，然而这岂是易事。
马尔科叹声，他发出的声响引得费恩不满地回头，马尔科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收好，费恩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马尔科一阵子，随后才转回身去。
马尔科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在这时，他又神经质地取出了皮埃尔的信件，再次阅读了起来，他明白自己有些偏激了，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仿佛这封信是他在帕斯金德唯一的依靠一般——
【亲爱的马尔科，好久不见。
我是皮埃尔·雷奥哈德，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迪特玛教会小学的时候曾是同班同学。虽然交流并不算多，但我一直把你当做真心的好朋友。还记得那次暑假，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吗？我们一起去了绿松湖露营，在那时候我还差点掉下湖里去，是你拉住了我，从那时起，我就牢牢记住你了。
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可好……】
读着皮埃尔的来信，马尔科昏昏沉沉，将要入睡。
他记得在教会小学的时候，某一年暑假，他的确有去过绿松湖露营。那时候的绿松湖还未被开发得彻底，山路十分难行，他摔了好几次跤，有一次还被恶作剧的同学从山崖边给撞了下去，所幸并无大碍。也就是在那时，他隐约窥见了隐藏在自己身上的某个秘密，尽管年幼，但他却依旧感觉到这并非好事。这让他忐忑不安。
或许正是被那件事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以至于皮埃尔信中所说的“绿松湖趣事”，他却是丁点儿都不记得。
也罢，马尔科把信藏在枕头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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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远方的天色呈现出微弱的暗红，除却医务室还亮着灯，帕斯金德的整座建筑都被笼罩在一片漆黑寂静的夜色之中。
躺在床上的费恩翻了个身，他静心凝神，侧耳仔细听了听身边的动静。片刻后，他判断，马尔科的呼吸绵长沉稳，应该是处于深度睡眠的阶段，短时间内没有醒过来的可能。于是他无声地从床上起身，轻巧地落地，迈着猫步往马尔科的书桌旁走去。那里放着马尔科的行李，包括他的提包。
费恩拉开马尔科的提包拉链，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十分刺耳，费恩吓了一跳，暗骂一声“该死”。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正常的年轻人会用这种古板的提包，这让马尔科显得落后而过时，仿佛从几个世纪前穿越过来的那些装腔作势的绅士。
在里面翻找了片刻，费恩倍感讥讽，这个年轻人的手提包同他的人一样无趣，除了一些日用必需品，便是钢笔，日记本，诸如此类。费恩取出马尔科的日记本随意翻开一页，房间漆黑一片，夜视能力极好的费恩也只能够看见上面有些乱七八糟的线条，绝对不是文字，倒像是什么诡异的图案。费恩压下心里的古怪情绪，连忙从口袋中取出一小包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按照吩咐塞进马尔科的包里。
“上帝保佑你。”费恩无声嘟囔着，“招惹了施莫林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完成了往马尔科提包里放东西的任务，费恩露出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正当费恩准备回到床上去时，他忽然想到了睡觉前，他偶然瞥见马尔科的那个拙劣的遮掩动作。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费恩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马尔科藏在夹层的手机。他举起手机望了一下，思索了片刻，他决定悄悄看看里面的内容，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把柄。反正也没有人会知道，就连施莫林也不会知道，不是吗？
正在这时，费恩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初夏的夜晚，却如同有人在他背后打开了冰窖的大门，寒气在瞬间弥漫了他的身体。费恩打了一个冷颤，却鬼使神差的按下按键，启动了马尔科的手机——
陡然亮起的屏幕上，模模糊糊映出费恩背后的景象。那是一张惨白的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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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突如其来的惊恐袭击了费恩，使他短促地尖叫一声，但所幸费恩理智仍在，这声叫嚷被他压得很低，甚至没有传出这个房间。
费恩吓得双腿发软，手机滑落在地上，片刻后手机屏幕自动暗了，房间又陷入一片漆黑。他跪坐在了地上，挣扎着转过身，看见马尔科不知何时起身坐在床边，那双无神的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前方，在黑暗之中，马尔科的双眼却有着如同野兽一般的红色反光，他似乎在看着费恩，又似乎不是。
“你……”费恩迟疑地道了一声，然而马尔科却似处于真空的环境当中，全然没有听见费恩的声音。他站起身，朝着费恩的方向走去，费恩吓得后退了两步，却见马尔科越过了自己，走到了门口，扭开门往外走。
费恩松了口气，他这时才发现，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睡衣，不知不觉中，他全身寒毛直竖，皮肤有了针扎一般的疼痛。费恩连忙把自己刚刚在慌乱之中弄乱的东西摆放回原位，他锁上了宿舍的门，回到床上盖好被子，打着冷颤入睡。
至于在夜半时分，莫名其妙走到室外的马尔科，早已不在费恩的考虑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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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科仿佛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尽管他很清楚这并不是现实，却如同一脚踩入了沼泽，逐渐被往深渊拉去而无法挣扎。
“马尔科，坦诚告诉我一切，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光线时明时暗，似乎有一个人影，然而却无法看清，但马尔科认得，这是查尔斯医生的声音。这是他能够信任的人。
“我不知道……”马尔科喃喃道，他痛苦极了，脑袋一片混乱，“对不起……”
他听见查尔斯医生温和地说道：“无需道歉。马尔科，其实你并不是不记得，你只是不想要再想起。你感到害怕，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在我这里，你是安全的，完全安全的，你不需要担心。你可以放心的把自己交给我。”
“查尔斯医生——”马尔科唤道，他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是一双温暖宽厚的手，就连手心的掌纹也是如此的可亲。是查尔斯医生的的手。
朦胧之中，马尔科听到查尔斯医生说：“我知道，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却让人略感寒冷的深秋早晨。”
是的，那是一个秋天的早晨。
阳光很刺眼，马尔科抬起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他看见，眼前高大树木的叶子已经全部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如同抽象的色彩，沉默地矗立在他的眼里。
阿摩尔州立火车站前，人来人往，马尔科必须极力护住自己，才能够不被人撞倒。母亲今天要在医院做满十二个小时的护工才能下班，他只好代替母亲来车站接一个人。是叫多蕾丝还是艾拉，他已经不记得了。据说对方是母亲在明尼苏达认识的好友，他知道她的车将会在十一点半到达，母亲说，对方会穿着翠绿色格子大衣与深灰色连衣裙，胸前佩戴着玫瑰状的胸针。
但除此之外，马尔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马尔科抬起头看了一眼车站的报站牌，十点十五分，他来的太早了。他决定在车站的咖啡厅里坐一会儿，他的身体太虚弱了，站久了便有些头晕。
在咖啡厅小憩了片刻，便有两个因火车延误而满肚子怒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咖啡厅里已经满座，脸色苍白又瘦弱的马尔科就成为了他们驱赶的目标。见状，马尔科无意滋生事端，他拿起自己的咖啡和手提包，说了声抱歉就离开了咖啡厅。
要去哪儿呢？
马尔科环顾四周，偌大的车站里竟很难找到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正巧在这时，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忽然袭击了他，他的手一松，纸质的咖啡杯便掉落在了地上，深色的液体撒了满地。
马尔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渐渐扩散的咖啡，如同一滩血液，正在争先恐后地从人的身体里跑出，心悸的感觉已经过去，但是那股不安仍然在他的身体蔓延，如同被魔鬼的余威仍在。
车站的报站提示响起，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见站牌提示来自奥威尔的列车将要进站，并不是他等待的那班来自明尼苏达的列车。马尔科松了口气，车站的人太多了，他想要离开这儿，去外面透透气，等时间到了再回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马尔科准备离开的时候，闸门开了，一大群乘客涌了上来，如同潮水一般卷席着马尔科，让他甚至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他被人群推挤着，不由自主地往车站的里面走去。
忽然间，一个匆匆赶路的男人撞倒了马尔科，让他猝不及防地跪在了地上。男人抽着卷烟，看见马尔科被撞倒，他不甚在意地抖了抖烟灰，继续往入站口的方向走去。那些烟灰缓缓地飘落在马尔科的眼前，如同冬日第一场灰蒙蒙的雪。
马尔科愣愣地望着落在自己前面的烟灰，在他恍惚的时候，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传来。那声音在他耳边炸开，是如此的鲜明清晰，他看见刚刚那个抽烟的那人被击倒在地，脑袋如同炸开的一团烟花。他的血溅到了马尔科的脸，浇灌在他刚刚抖落的烟灰上。
“先生们，女士们，请安静。”马尔科听见广播的声音，可以确定那是一个男人在发言，“现在，由我们接管了车站。”
在第一声尖叫响起之后，人们如同被唤回了神智，在车站里四处尖叫、奔跑着。
第二次枪声响起，又一个人倒地，广播继续道：“若是你们吵闹，或者想要离开，就只能够祈求上帝了。”
车站瞬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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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寂静之中，马尔科眼中的光线又开始摇晃。
他的头感觉到阵阵刺痛，眼皮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神智恍惚，不知耗费了多久的时间，才缓缓睁开眼睛。
马尔科首先看到一团灰色的光。很快，那光的颜色变得越来越刺眼，如同一团燃烧、跳跃的火焰，在视网膜留下一片斑点，耀眼得让马尔科无法继续直视它。
渐渐的，理智回笼，马尔科发现自己身穿单薄的睡衣，站在帕斯金德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初夏的早晨仍带有一丝寒冷，马尔科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冷颤。
他抬起头，看见在乌云背后渐渐露出的太阳。日出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3·帕斯金德（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