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光影交织》Limbo

3、3

　　师景旭走了回去，束岚看她回来，似笑非笑，“怎么，这么快要放大招了？”

　　“这情况怎么能不放大招啊！”师景旭心里白眼能翻天上去。

　　“没事，”束岚拍拍她，“有我在。”

　　重开，不管是镜头，还是打光，都完全变了方位。除了收音筒还在原来的位置，机位乾坤大挪移，从正面，侧面移到了脚底和背后，苏洸晗觉得有些莫名，但没说什么，一边走，一边低头漫不经心地整理领带，一边如台词一样，对助理说的话发出漫不经心的“嗯。”

　　“Cut, Good!”

　　终于好了！苏洸晗松了口气，却又听师景旭说道，“好，再来一次。”

　　所有人又忙碌起来，苏洸晗一脸怔愣，“不是拍完了吗？怎么还要再来一次？”

　　“换一个角度再拍一次，剪片的时候好剪。”调整机位的摄影助理听到了，顺口回答道。

　　苏洸晗皱眉，刚想说话，却看到闪光灯一闪。他想那边望去，只看到身前挂着记者证的记者正趁着拍摄中断的时候对着他拍照，恐怕拍完回去是要发通稿的。他闭上了嘴，露出好说话的样子，走回去补妆。

　　“呵呵……”束岚和师景旭一起看回放。之前的片段里，都是苏洸晗正脸出镜，而在这次拍摄的片段里，却只出现了苏洸晗的脚走路的样子，他由远而近缓步走来的半身。剩下的素材中，师景旭保留了给配角助理的特写，一边看一边说，“这助理还行啊。”

　　“主要是被衬托得好。”

　　“呵呵，先前我还担心婉婉会压这人的戏导致严重的不平衡，现在不用担心了，”师景旭工作的时候总是极为苛刻，“因为根本就不用拍他嘛。”

　　束岚抱着对苏洸晗深切的同情问，“你认真的吗？”

　　“……当然不是认真的，男主角怎么可能不出镜……”师景旭无力地说，“但我现在很希望他不出镜。”

　　又拍了一次，这一次是给了他的脸部特写以及整理领带的手部特写。“Cut, Good，准备下一幕。”

　　“怎么办，这表情不还是一样僵硬吗？”束岚看着他的手部特写。

　　“没关系，到时候我们晚上试着剪一下，” 师景旭说，“他的脸部特写，只保留……”她看着屏幕，然后突然一打响指，“这一帧。”

　　“哦哦，有点意思。”这一帧是进入会议室之前，苏洸晗本就已经很不耐烦脸上又微一皱眉。整个过程如果只保留这一帧的脸部特写，就不会显得浮夸。束岚摩拳擦掌，“我感觉，有这么一个演员，实在是在考验咱们的技术啊。”

　　“哈哈哈。”师景旭发出面无表情的讽刺干笑，“我感觉趁着时间早，要不要赶紧找个替身来代他演啊？我们第一遍拍摄的部分，根本就不需要他本人嘛。”

　　束岚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师景旭讲的这句话其实不光是空穴来风的讽刺，找替身来出演不需要露脸的情节，在中国影视圈里是再普遍不过的现象了。一般拍戏的时候，即使是已经过掉的镜头，很多时候也会要拍摄很多遍。因为机位的限制，每次拍摄只能从有限的角度展现演员的身姿，而电视剧里很多时候会出现需要局部特写的地方，需要调整机位后，演员重新再来过一遍拍摄。但很多的演员怕吃苦，剧组便会备几个和主演身材很相像的替身，在拍摄特写的时候，就不需要演员亲身上阵了。

　　师景旭本身是非常讨厌这种替身的。又不是类似于武打或者极限运动这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做不来的事情，也不是为了掩盖演员局部缺陷或者满足片子需要找来的特殊替身（比如拍摄广告时偶尔会需要手替和足替来满足首饰或鞋子广告商的需求），会使用这种替身只有一个理由——不够敬业。但在这个时候，师景旭居然讲出了使用替身这种话来强力嘲讽苏洸晗，可见苏洸晗的表现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这一个镜头佟婉不出镜，在旁边看完了全程，心里也不由得暗暗摇头。不过下一幕就要到她出场了，她走进了摄影棚里。这个摄影棚被搭成了会议室的模样，佟婉在这场会议中是新人设计师，第一次参加会议，坐在较为边缘的位置，然而却又不完全排在最后。而因为她是女主角，有一个专门的机位对着她的脸，再有一个置于会议室右后方角落的机位，用于将说会议室内所有人纳入镜头。上方一个机位对准佟婉的手拍特写，耳侧一个摄影助理拎着手持摄像机用于模拟她视线对准会议室正前方时的镜头，而在门口，一个机位对准了即将进门的苏洸晗。

　　一般拍摄电视剧不会设置那么多机位，但是由于这次投资方相当奢侈，制作工作室也就豪爽地调用了一大批设备，这样一气呵成拍摄多个镜头，拍摄得也会比较效率。就是这么多机位同时拍摄，导演要一次性观察所有的画面会比较困难。而这个时候，师景旭也走了过来，和秦叔商讨机位的问题。

　　秦叔是工作室里的老人了，师景旭这个小女孩他也是看着长大的，她多有天分，秦叔自然也是看在眼里。本来他这个档次的摄影师，地位甚至高于业内某些导演，但秦叔对师景旭的态度却是十分和蔼。“你是说把机位调上，俯拍？”秦叔挑眉，觉得这个提议有点不太靠谱，却丝毫没有对师景旭不客气的意思，“为什么？之前我们其实也商量好了吧？”

　　师景旭把他拉到一边，“嗨，秦叔，我不是质疑您专业素质的意思，但是我突然想改变一下思路。”

　　“哦？”秦叔露出了洗耳恭听的表情。拍摄角度很多时候是由摄影师来决定的不假，因为摄影师必须掌控画面中光线的连贯性。但是导演掌控的构图很多时候是和导演想要表达的意境密切相关的，所以这一点上导演有绝对的控制权。在听完师景旭的构思之后，秦叔点了点头，“那么我明白了，但是这个构思一转，之后拍摄的思路也要改变。”

　　“是的，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师景旭点头。

　　“行，配合你，”秦叔呵呵地笑了，“你很有你爸爸当年的风范嘛。”

　　师景旭微笑，“过奖了。”她雷厉风行地回到监视器旁边，束岚看着她，挑眉，“仰拍改俯拍？”

　　“对。”

　　束岚点点头。她们两个从小在家里被耳濡目染，初中就开始一起鼓捣拍影片，早就有了极大的默契。此时，师景旭一说，她就明白师景旭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了。

　　而继续拍摄，又是苏洸晗那边出了问题。

　　苏洸晗饰演的单宇作为一个草包富二代，很喜欢在下属跟前卖弄才情，殊不知在下属面前他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开会的时候，他像模像样的让助理给他弄了一个PPT，开始讲述新一季夏季产品线的主打方向。没想到，自己拿错了文件，拿了上一季的产品的文件，讲得不亦乐乎。下属们都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结果懵懂无知的女主主动指出了他的错误，让他非常没有面子，把女主骂了一通。最后还是总监出来给她解围。

　　“啊，咳，”苏洸晗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咳了咳，“这一季的产品的主题是……”他读出了策划案封面上的名字。

　　“卡！”

　　“厉害了，生生把自己演成了反派的样子……”师景旭扶额。

　　在师景旭的设想中，虽然单宇的角色线路前期确实非常惹人厌，但是如果塑造得当，反而能让人有一种“小孩不懂事耍脾气”的幼稚萌点，然而现在苏洸晗演的这一幕……演的不能说完全没有亮点，有一点像是在模仿一些视察民情时不懂装懂的领导，看着有一种令人生厌的烦闷感。

　　又NG了几次之后，师景旭算是明白苏洸晗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

　　这个人，并非对演戏毫无自己的理解，相反，他确实在拍戏的时候对每一幕都是有自己的思考的，可惜，这种思考只是浮于表面。那一幕是走路，他便走得帅气一点，看上去像是□□老大在走台子；这一幕是在不懂装懂卖弄才情，他便思考如何演好这种卖弄的浮夸。但是，在背后透露出的是缺乏对角色整体的思考和挖掘，也就是说，他对单宇这个角色的揣摩本身并没有连贯性，只是思考自己如何拍好单独的每一幕，而不是思考单宇这个角色在这一幕的特定情境下会有怎样的动作。

　　他这样的表现和佟婉的表演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苏洸晗入场的时候，佟婉饰演的女主角陈淼淼正很认真地研究着手中的策划案。从佟婉头上的那个镜头看来，佟婉手下的策划案被圈圈画画做了很多的笔记。事先师景旭并没有吩咐道具组去做这样的准备，很显然，这个道具策划案是佟婉自己圈画出来的。策划案在剧里出现的镜头肯定不会多，可能一秒也不到，甚至可能不会出现，但佟婉却考虑到了这一点，自己对道具做了改动来丰满陈淼淼“细心、认真”的人物性格，以至于师景旭在看到的时候也是眼前一亮，给了策划案一个特写。

　　而在苏洸晗入场的时候，佟婉立刻把手中的笔放下，跟着旁边的同事站了起来，很恭敬地叫了一声单总好，表情乖巧又认真。坐下之后，立刻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笔记，但当听到单总说错了策划案名称的时候，先是笔下一停，一愣，然后抬头看了一眼PPT，再把笔记本挪开，看了一眼策划案的名字。而后抬头，很小心地环视了周围的同事一眼。

　　在看到周围同事表情都极为尴尬，却又不出声的时候，她脸上出现了几分犹豫，又看了看正拿着前一季的策划案读得正欢的单总。

　　再次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周围的同事，她才深吸一口气，微微举手，“单总……”

　　她的声音不够大，单总没听到，但周围的同事都已经听到了，惊异地看着她，她后悔也来不及了，闭上眼硬着头皮，“单总！”

　　“我们这次的策划项目……不是‘朝阳正舞’吗？”她说。

　　“恩？？？你说什么？”

　　仿佛被犀利的目光一盯，她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地站起来，“那个，‘盎然新生’，不是我们上一季的主打吗？”

　　她的台词就到这里几乎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怎么都过不去的苏洸晗的镜头。热情，认真，莽撞，懵懂，即使没有任何前期的铺垫，只看佟婉这里的表现，就能明白这个陈淼淼是什么样的性格。也许会让人忍不住叹息她作为职场菜鸟的青涩，甚至是带着一点犯蠢的迹象，但又无可奈何地令人觉得真实。好演员，不但能够理解导演对角色的理解和定位，甚至能够用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来激发导演的灵感。

　　“卡！”师景旭再次喊了卡。苏洸晗已经演的十分不耐烦了，见师景旭从监视器背后走了出来，终于很不耐烦地冲她冷笑，“师导，拜托您了，能不能好好地指点我一下，到底我哪里演得不好？您这样一直让我不停重演，我不抱怨，佟婉姐都要抱怨了好吗？”

　　师景旭点了点头，却没有回他的话，对着旁边勾了勾手，几个人顿时跑了过来。

　　“刚才的话听清楚了吗？”师景旭非常和善地对那几个人说。

　　“听清楚了。”

　　“拍照了吗？”

　　“拍了。”

　　“知道该怎么写吗？”

　　“都按您吩咐的写。”

　　苏洸晗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卢越看情况不对，赶忙窜了上来，“师导，师导，不好意思，我们家艺人不懂事，不会说话，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说罢拉着苏洸晗给师景旭道歉，“洸晗，快给师导道歉！”

　　不等苏洸晗调整好情绪，师景旭却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压低，“是你们家艺人吗？”

　　卢越一愣。

　　“是我家艺人。”师景旭平静地说。

　　卢越突然心里一凉，脑中心念电转。师，姓师，这个姓如此罕见，她又这样说话……师硕华的妻子方应月，是朔方集团最大的股东之一！如果她是师硕华的女儿……

　　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师景旭却后退一步，抬头看着苏洸晗，“既然你没有揣摩角色的意思，没关系，”角色，可以是演员的理解，也可以是导演的理解，“那么，你就跟着我的指示，一步一步来。如果这都做不到的话，”她微笑，“也就别肖想什么转型了，朔方不会浪费资源的。”

　　周围大部分人都在调整器材，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以为导演又在和苏洸晗交流。师景旭又后退一步，转身，“这一幕苏洸晗的镜头就拍到这里吧，剩下的镜头之后补拍。”

　　小吴赶忙做了记录。大家正以为要换场景拍下一幕，师景旭却一摆手，“单拍佟婉，佟婉，你可以吗？”

　　苏洸晗吃了一惊。现在这一幕剩下的镜头，都是单宇恼羞成怒训斥陈淼淼，陈淼淼需要做出被训斥的时羞愤又后悔的表情。然而，没有苏洸晗配合，佟婉只能在脑中幻想单宇对她的训斥，做出相应的反应。佟婉却很平静地点头，“可以。”

　　“需要别人帮着读下单宇的台词吗？”师景旭瞄了苏洸晗一眼。

　　“不用。”佟婉说。别人读肯定也是干巴巴地读，还不如她在脑中想象一个单宇来的生动。

　　师景旭走了回去。

　　“卡！”很快就拍好了，师景旭却还在看回放，没有马上说是否过掉。苏洸晗却完全被震惊了——没有人演对手，代表没有人激发她的情绪，然而那种一开始的后悔，而后的不服气，到最后的羞愤，层叠的情绪过渡极为自然，好像真的有一个草包在前面训斥她一般。

　　“Good！”师景旭说着，却被佟婉打断了。

　　“师导，能从头来一次吗？”佟婉说，“我觉得我还能发挥得更好点。”

　　“行。”师景旭和她交流了几句，于是机位复原，又拍了一次。这一次，她又安排了一个人去拍摄佟婉的手部动作。

　　苏洸晗这才注意到佟婉原来在演这一段的时候，手中还握着那只开场被她放下的笔。这一次，他着重观察了佟婉的手部动作，又一次被震惊了。佟婉一开始先是有些不安地摩挲着笔身，到了一半，她开始用指甲去掐握笔处的橡胶，到最后，她将那支笔握得笔身泛白，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抑制自己不把这支笔戳进那个草包的眼睛里……整个场景，几乎是只看着那双手的动作，就能明白她从后悔、到不服气，到愤怒的情绪转换了。

　　以前以为自己只是和佟婉有差距，现在苏洸晗才明白自己和佟婉之间是一道鸿沟！而这个时候他也发现，把他踢出了拍摄，进度瞬间流畅起来。包括调整机位的时间，只用了20分钟，这段戏就拍了3遍，而先前，是在他这里卡了20分钟。意识到这一点的苏洸晗也不由得尴尬了起来，刚才被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导演气势压倒的事情也忘光了。他有点茫然地坐在一边，他也差不多明白了，先前他对剧本的理解，恐怕是完全被导演推翻了。想不到那个导演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如此有魄力，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安排自己接下来的戏份。

　　“要不然，洸晗你去找一下师导再道个歉吧？”卢越却是不明白苏洸晗的纠结，只知道苏洸晗肯定是得罪了师导。虽然那么年轻，却有着显赫的背景，这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趁现在场景要换了，还有时间，再去找找她？”

　　苏洸晗如梦初醒一般起身。是了，自己不知道怎么演，那就去请教啊，之前师导不也还跟他说了让他照着她的说法一步步演吗？他点点头，往师景旭那边去。卢越看了极为欣慰，心想苏洸晗这回终于懂点事了，却不知道苏洸晗想的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