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忘不了 2 ...
-
晚上,我爸回家,还得面对我和姥姥
姥姥问我爸,“娟儿呢?你不是打电话来跟我说,已经找到她了,人呢?咋没跟你回来?”
我爸看看我,不得不避,把姥姥拉去厨房说悄悄话。我只见到姥姥在抹眼泪,听不真他们说什么,心内愈加恐慌不安。
吃晚饭时候,爸爸和姥姥都没情没绪,不怎么吭声。
可我有很多问题,“爸,我的灯笼还没做呢。”
中秋快到了,老师给我们布置的手工作业,就是交出一盏灯笼。
作业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毕竟完成不了,会被老师批评,在全班同学面前,丢脸死了。
无助的我还是说出来,“我要妈妈,她答应帮我做的。”
我爸很难受,硬撑着来安慰我,“妈妈出差几天,很快就会回来,你的作业,爸爸帮你。”
姥姥也说,“不就一灯笼吗?姥姥用花花绿绿的纸给你糊一个。”
花花绿绿的纸?那就一点都不酷了哦,我不答应,“妈妈说是用易拉罐做的。”
易拉罐做灯笼?我爸和姥姥面面相觑,表示手艺无能,他们在这方面可笨可笨了,难敌我妈万分之一精灵,我是真的很想我妈,尤其,天儿黑了,我妈不在,洗澡和睡前故事会成为大问题,于是我又哭,“我要我妈。”
毫无意外,我再次把我姥姥给招哭了。
我爸很哀恳的语气,“苼儿,妈妈不在,爸爸又很忙,你得帮忙爸爸照顾姥姥是不是?你是小小男子汉呀。”
这天,给我洗澡,讲睡前故事的不是姥姥,而是我爸这老男子汉。应该很晚了,我听到我爸打电话给疗养院,确定“我妈”没事,已经休息之后,他才安心,叹着气躺下。
那是我所有关于我们家的记忆中,最阴云密布的一段日子。我爸垂头丧气,姥姥心事重重,至于我,妈妈不在,我焦虑不安恐慌到极点,食难下咽,睡难安枕,噩梦频发,不过一天功夫就病倒,吃药打针,让我爸和姥姥的情绪雪上加霜。
转眼中秋,老爸放假,专心陪伴卧病在床的我。
此际,他接到阿桑在疗养中心给他的电话,工作人员说,“我妈”要见我爸。我爸的心情泰半是复杂到难以言喻,居然问,“她是要见我?还是要见一位叫于东的医生?”得到对方确定是要见连城之后,我爸喜至欲狂,抱着我一通乱亲,“太好了,妈妈要回家了。”哦哦哦,在那个时候,我还真的以为我妈会回来呢,但其实……
我爸赶到疗养中心时,“我妈”安安静静半靠在床头,见到我爸,伸长胳膊,地下党跟组织接上头般的激动与欣慰,“老公。”
我爸喜出望外,兼感慨万千,平素那么内敛的人,居然当众狠狠拥抱了我妈,“咱们回家。”
随后,我爸兴头头办着出院手续,“我妈”依人小鸟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软语相求,“借我你手机,打给妈,问问孩子现在怎么样。”
我爸坦荡荡敞开他的衣兜,任由媳妇儿爱咋拿就咋拿,说,“快跟苼儿说句话,想你想的都生病了。”
“我妈”拿着我爸的手机,拨打的却是我爸不熟悉的号码,退开几步,聊过几句,将手机放回我爸的衣兜,简单,“苼儿睡着了。”
父上大人专心跟柜台玻璃后的工作人员交涉,随口应我妈几句,待处理好所有手续,再回头,我妈不见了。我爸匆忙奔向大门口,只看到我妈已然坐上一辆出租车。他再摸摸口袋,兜里的钱包没了。我爸没心疼他的钱包,他难受的是,原来他的娟儿还没回来。他站在疗养中心大门口好半晌,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失魂落魄的自己。
回家,该如何面对岳母和儿子?
可总是要回家的,我仍病着,姥姥仍心事重重。我爸电话和警局的人联系,商量“我妈”的事情,准确说是,乔芷桑的事情,他让同事帮忙追查阿桑从他手机打出去的那个电话是谁的。
调查结果显示,那个电话是打给于东的。警局的人还根据精神疗养中心大门口的闭路电视查到,阿桑上的那辆出租车去往一家医院,而那间医院恰好是于东供职所在,还有,那间医院大门口的监控录像也显示,“我妈”在那里下车走了进去。
“阿城,先别急,我们会继续追查晓娟的下落。你在家照顾好老人和孩子。”我爸的上司这样说。
我爸称谢,放下电话,仍然郁闷。理智上是明白,现在的傅晓娟其实不是傅晓娟。但感情上总有一种,他的女人利用了他去找其他男人的错觉。
门铃响起,我爸拉开门,门外站着“我妈”,她还回我爸的钱包,强笑,“嗨,老公。”
我爸不打算再被利用,关门。
“我妈”抵住门,整个人,从意志到表情,都垮下来,声泪俱下,“我没地方去,真的,没地方去……”
我爸绷住脸,“你可以去找于东。”
“我妈”接不住这话,抿住嘴角,继而,泪流满面,转身欲走。
我爸上前,抓住她胳膊,将人拉住,拖回自己的怀抱。我爸的软肋,就是受不了他的娟儿哭,从来,只要我妈一哭,我爸可以去跪主机板,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所以,其实我妈很少会哭,这个女人真的不是我妈啊。但我爸,敞开他的双臂,尽力安抚这个女人,“好了好了,没事了……”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无论如何,就算我妈的灵魂暂时不知漂泊于何处,在我爸眼里,这个女人的身体和面孔,总是我妈的。等“我妈”哭够,我爸给她拭泪,温柔,“中秋快乐。”
接着哭起来的是我,我看到站在门口的阿桑,难忍惊惧,真的是怕透了这个浑身黑暗压抑气息的女人。姥姥从厨房出来,抱起我,她竟然没看“我妈”一眼,将我领回她的卧室。
我爸把“我妈”带回房里,给她杯热茶,“我妈”就开始了颠三倒四的一番叙述,原来,她想起来了,我爸并没有在酒吧给她下药,再将她带回我家,实际情况是,她喝大了点儿,拜托她的丈夫于东到酒吧接她回家,一路上,于医生都沉默不语。阿桑表示,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她喝酒,但她不开心,因为于东变了,变得不像以前那样体贴。于东仍然沉默。阿桑点上一支烟,于东嫌烟味太臭,要阿桑别抽,很粗暴的,抓住香烟丢出窗外。阿桑因此发怒,捶于东。正在开车的于东一闪再闪,终于不慎,车子撞向路边一棵大树……
“我很担心,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或者,因为他受了伤,在住院,所以不能来接我回家,所以,我才让你去疗养中心,用你的电话,偷你的钱包,对不起,”阿桑哭的非常可怜,向我爸致歉,“对不起。”
我爸比较关心的是,“于东度假回来了?”
“是的,我打电话问他在哪儿?没想到他却问我是谁,他竟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好撒谎,说我是他的病人,想跟他约时间看诊,他却告诉我,他就在医院,因为他的妻子和他在外旅游时候出了车祸,这几天他都会在医院陪伴妻子。我,实在是,难以置信,我怎么会……”阿桑想是难过至极,手握成拳,不住用力,却始终没法顺利组织罗列她的语言。
我爸,“你见到他了?”
“是的,见到了。”阿桑眼神空洞,语调哀伤,“我看到他在照顾一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端水送药,那表情,特别知足,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对我这样好。我问那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她是谁?她彬彬有礼,温婉贤淑,告诉我她是于医生的家里人。而于东却问我,我是谁?对,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可我是谁还重要吗?我觉得我好像是块破抹布,他终于如愿以偿,把我扔了出来……”阿桑的情绪眼见着又要难以控制。
我爸再次哄慰,“不要急,不要急,来,跟我做,深呼吸……”
最终,我爸决定带“我妈”出去走走。
他跟姥姥说,“妈,我带娟儿出去散散心,麻烦您帮我照顾苼儿。就是,对不起,今儿中秋,我却……”
“没关系,你放心去。”姥姥看着特敞亮特宽容,“我会照顾苼儿的。”待听我爸和“我妈出门去,姥姥神情肃穆,翻箱倒柜,找出一双红色筷子,握在手心,沉吟良久后,问我,“苼儿,晚上想吃点啥?姥姥给你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