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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榴花 ...

  •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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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过后,满地花木狼藉,而那于黑夜里盛开的榴花经过一夜风雨摧残,非但没有被打落,反而如剪刀裁成的团团红绡一样,猩红耀目。朝阳新生,穿透一片湿润的水汽斜斜照射过来,恰笼罩起灼灼榴花,于金色花蕊周围散开一圈圈虹的光晕。

      蝉儿为沐浴后的清泠更衣,瞧见她雪肤上遍凝着胭脂色的刺莓,不禁红脸低首。清泠察觉到了她略略停顿的动作,吩咐她去开窗,自己快速拉起了衣服,掩上衣带。

      朱窗开启,雨后清新的空气立即扑面而来,映人眼帘的是那一株石榴,还在滴着昨日新承的雨水。
      “姑爷去哪儿了?”

      支起窗子的蝉儿心中一直忧虑不安,怕的就是清泠问她这个问题。她小心翼翼说道:“姑爷去翰林院了。他起来时不愿奴婢们吵醒小姐,特意吩咐让小姐多睡会儿。姑爷还说,老夫人从江南才来不久,水土不服。这几日也不舒服,小姐的请安就免了。”

      “是么?”清泠似有些不信,飘忽的视线转向了窗外,定格在那朵新开的榴花上,“蝉儿,去拿把剪刀来。”

      蝉儿大惊失色,呼道:“小姐啊?这万万使不得,新婚您拿剪刀做什么啊?”

      清泠笑道:“我只是想修修花枝,你瞧,那株招摇的石榴都要挤进窗子了。”

      蝉儿看看窗外的石榴枝子,不是还离着窗口一段距离吗?可是她又不能违抗小姐的命令,只好乖乖去拿剪刀。

      清泠握住剪刀,径自朝窗口走去,她伸出胳臂,有点够不着,她又踮了踮脚尖,宽大的袖口垂下,露出一节玉藕似的皓腕,她用力扯过那朵滴水的榴花,对着剪刀口狠狠压了下去,似乎不够,她又找了第二朵,压掉,第三朵,压掉……

      蝉儿看出她家小姐生气了,连忙上前制止,“小姐,您对着这些花朵撒什么气啊小姐!”
      清泠也没固执下去,听了她的话就住手了,只淡淡说道:“招蜂引蝶,吵闹得慌。”说完把剪刀丢在了一边,转身唤人梳妆。

      蝉儿无声叹气,花朵又不会出声,也不过偶尔飞来一两只嗡嗡的蜜蜂。叹气完了又出门收拾那些委地的灼灼榴花……

      新婚第二天,郑砚就将他美丽的妻子撇在屋里,自己投入了繁忙的公事中,中午都不归家。都说人生有三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除了最后一喜,他都经历过了,为何就没有多少喜悦呢?

      郑砚踏着月色回到家中,当看到他的新婚妻子安睡的时候悬着的心才放下,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那就这样暂时逃避吧。谁知他刚解衣睡下清泠就醒了过来。

      “相公,你回来啦!”她睁着惺忪的睡眼,笑容甜美地看着他,很自然地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问候她事事为中心的夫君,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紧紧环住了他,在他怀中呢喃地叫着相公,和他温暖的身体依偎在一起。

      郑砚看着笑容灿烂的清泠,脑中却生出了一个她知晓后会极为不悦的想法:如果自己娶了那个曾和自己斗草的绯衣女子,她是不是也会像她一样笑容灿烂地看着他,主动在他怀中温柔地撒娇,不厌其烦地叫他相公,她也许还对那日斗草的结果持着不服输的态度呢!想着这些虚幻的事物,他竟满足地笑了。

      “你笑什么呀?”清泠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问郑砚,眸里闪烁着那只黯淡的烛火。幻想破灭,郑砚收敛了所有笑容,明白一切已都成为不可能了,他已经娶了清泠为妻。他有些慌张地搪塞道:“睡吧,很晚了。”

      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清泠却从他怀中坐了起来,她坐在他身侧抱膝呜咽。

      郑砚也慌乱地起身,忙询问和安慰她,清泠不为所动,继续小声呜咽着,郑砚拂了拂她的秀发,强行将她拉到了怀中安慰她。清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郑砚一惊,发现自己受骗,哭笑不得地弹了弹她的脸,“骗我!”

      清泠止住笑意,捶他的胸道:“谁让你中午都不归家,有这么忙碌吗?新婚第二天就把妻子一人撇在家里,不闻不问。你是不是还想着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子?如果你放不下她,那就纳她为妾好了!”

      郑砚无语:“我跟她没见过。”
      “骗人!”
      “真没见过。”
      “骗人。”
      郑砚又想解释,清泠扑到他怀中咯咯笑着:“我相信你啦。”

      郑砚招架不住她了,其实清泠也极为不错,不是吗?初见她时的贞静娴雅完全是一种错觉,清泠,并不像她名字那样冷冽,相反,她热情得像五月如火欲燃的榴花。她的笑容天真无邪,像山花一样烂漫。

      他既与绯衣女子无缘,又娶了清泠,那就好好对待清泠吧。郑砚脑中的想法刚刚一转,就发现清泠已经蹭到了他的胸前,帮他解开了衣服,并将柔软的身躯贴向了他,郑砚犹豫一瞬,侧身吹熄了罗帐外摇曳的烛火,翻身抱住了她。

      ……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清泠在第三年仲夏为郑砚诞下一女,她抱着女儿在房中踱来踱去,一脸幸福地看着怀中熟睡的她,不停向郑砚索要名字,还抱怨他迟迟不给女儿起名。

      郑砚正提着袖子在房中作画,听见清泠的声音,略一沉思,为画中杏花树下的女子点完水眸,搁笔道:“就叫绯衣罢!”

      绯衣,绯衣,绯衣。清泠陷入了沉思,随后向蝉儿使了一个眼色。蝉儿快速走到郑砚案边帮忙磨墨,她看到郑砚作的画后,忍不住惊叹一声:“姑爷,你把小姐画得真像。”

      郑砚笑了一声,把画晾在了案边,起身对清泠打了一个招呼,赶往翰林院。

      蝉儿还忍不住跑到画前观赏,边看边赞叹她家小姐貌美。
      清泠将女儿交给乳母,走过来查看那画,忽然惊得花容失色,她指着画忙不迭追问蝉儿:“我在杏园跟相公初见的那天,穿的是不是绯色的衣衫?”

      蝉儿疑惑不解:“小姐问这个干嘛?这是墨画的啊,只有墨色啊?小姐怎么看出画中的自己穿的是绯色的衣衫?”
      “到底是不是?”清泠急着追问。

      蝉儿怎么也想不起来,应付她道:“应该是吧。”清泠神色还似有些恍惚,蝉儿忽然觉得她家小姐怪怪的,难道是和姑爷吵架了?她想让她家小姐开心,于是说道:“小姐你看,姑爷把你画得真像啊,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清泠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久,画中的女子跟她确实很像,站在杏花下,穿着齐胸襦裙,可是闺中女子们都穿得是齐胸襦裙;蝉儿说她的眼睛像自己,她越看越觉得双目刺痛,那眼神一点都不像自己,它分明是在流转,灼人,招摇,就像那榴花一样喧闹,招摇无比!跟一团烈火一样在灼烧着她的心。

      郑砚从翰林院归来,看见委地的朵朵新鲜的榴花,捡起似红绡裁成的骨朵,悄悄走近清泠,把花簪在了她鬓间,清泠察觉回首,摸下头上的东西,看了半天。

      郑砚急道:“别取下来啊,我喜欢看它簪在娘子鬓间。娘子不觉得它跟娘子很相似吗?”
      “那是它美还是我美?”
      “花美,娘子更比花娇。”

      清泠偎在他怀中笑问:“相公觉得我和它相似?”
      郑砚笑着反问:“娘子不觉得吗?”
      “我觉得它像一团火,灼人。”

      郑砚轻吻她的额头,“娘子这个比方很妙。”
      清泠打量着手中的榴花道:“真的像火一样既吞噬人心又灼人双眼。”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郑砚原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与清泠白首偕老,没想到上天竟狠心地夺走了她。清泠仅陪伴了他两年,在榴花燃尽的仲夏忽然复发哮喘,溘然逝去。半个月前他还在她鬓间簪上了榴花,赞她像榴花一样美丽,她还说榴花像火一样,那时她还好端端的,没有任何异样,谁知,半个月后榴花燃尽,她的生命就跟燃尽的榴花一样委地。

      郑砚有说不出的疼痛,她的死距他们女儿的出生还不到两个月。郑砚常常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站在窗前遥遥望着天际那道浑浊苍白的光带,她孤寂的灵魂定然会在那晦暗的奠河思念着他们父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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