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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再往前走。 ...

  •   第九章,再往前走。

      马车飞驰,直奔城内。
      一路碎石密布,车箱左颠右倒。
      张峥知道丁灵赶车一定会急,却想不到他急成这个样子。他是还可以坐稳,王锐可就是倒了好几次了。
      “你能不能赶慢点?”
      “不能慢。”丁灵扬一下马鞭,连头都没有回。“神性太保赵如飞轻功绝顶,夜行八百里。不走快点,我们的行踪就会被他发现。”
      夜已经完全降临,野外的最后一缕夕阳也已沉下。大路上只能看见一路灰白的颜色,连碎石都完全模糊了。
      马车更颠簸,速度却已慢下来。
      一轮扁月正落到西天的边缘,马车看起来就仿佛是从月亮表面拉过的月神的车驾。
      后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只鸟从树丛深处惊起。黑夜里冲出来几十骑快马,蹄声如雷,杀气腾腾。
      马车依然不快不慢地行驶着,全不动容。
      人马渐追渐迫,忽然间,一个人自马背上腾跃而起,凌空翻身,就像一阵清风,飘落在马车前面。
      人马还在十丈开外,这个人的一跃竟然就缩去了这段距离。
      拉车的马一声惊嘶,前蹄蹦起,马车急速停顿。
      这个人已经在车前呼喊了:“丁灵,你们已经跑不了了。识相的,快放了王老大,出来束手就擒。念在大家兄弟十年的分上,可以饶你一命。”
      马车里没动静。
      人马已追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赵如飞轻轻迈步,慢慢地靠近。谁也想不到他的人高大威武,走路的脚步却可以轻如狸猫。
      近得车门,他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纷纷按住了家伙,提气屏息,准备一扑而上。
      马车里还是没有动静。
      赵如飞突然行动,一把撩开车帘,扑了进去。
      外面的人立即听见里面传出一声惊呼,赫然正是赵如飞的声音。
      月落西天,满头星光。
      丁灵在一片干黄的草地上躺下来,曲着手臂枕头,懒洋洋地望着满天星斗。
      张峥坐在他的旁边,凝视着他,忽然问:“我好象从来也不会发愁。”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发愁?”丁灵转动眼珠,白了他一眼。
      “你答应跟我回衙门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担心。现在恶魔岭的人到处找你,你也并不着急。”
      丁灵笑道:“因为你的衙门,根本关不住我;因为恶魔岭的死鬼活鬼,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王锐呢?他是你老大,虽然你这次放了他,他却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但是你也不怕他。”
      丁灵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张峥问:“你是不是什么人都不怕?”
      丁灵沉思着,摇摇头坐了起来,道:“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我是真的有点怕。”
      “是恶魔岭的大当家?”张峥冷冷地。
      “你倒猜对了。”
      “除了能让你害怕的人,还有谁能命令你行动。”张峥冷冷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会连你都怕他。”
      丁灵叹了口气道:“我输给了他。”
      “你跟他比过?”
      丁灵点点头。“你知不知道恶魔岭上最难对付的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你,一个是他?”
      “不错。”丁灵道。“所以我就找他比试,看看谁才能做恶魔岭的首领。”
      “你是怎么输给他的?”
      丁灵又躺了下去,搭起两条腿,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好象飘进了过去的回忆中。
      许久之后,他才说了一句话:“他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人。看见过他出手的人,终身不敢在他面前动手。”
      “你肯定别的人也是这么想?”
      “当然。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跟他动过手,现在还活着的人。”丁灵苦笑。
      张峥的脸色好象改变了。
      丁灵又叹了口气,接着说:“虽然他没有杀我,也没有轻易放过我。他向我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我从那以后,每次看见他,都要给他下跪磕头。”丁灵冷冷地,“他是成心要修理我,让我在人前丢尽面子。”
      张峥没有答话。
      他的心根本不能平静,他握紧了双手控制自己。他知道他和这个可怕的人是迟早会碰面的。到时候,死的人会是谁?
      山林间飘着野菊花的香气。月亮已隐去,星光却更灿烂了。
      睡在林间的草地上,这片星空近得好象就在头顶上,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虫子太多。大蚊子,小蚊子,爬的虫子,会飞的虫子,还有尖嘴的蚊子,苍蝇和壳壳虫,种类齐全,应有尽有。
      丁灵只躺了一会儿,就跳起来,两只手到处抓虫子。
      张峥心里想笑,嘴上却故意说:“这里的景色真美。尤其是荒野的夜色,住在城里的人是绝对看不到的。”
      丁灵绷着脸说:“我现在倒宁愿住到城里去,也不想陪你在这儿喂蚊子。”
      张峥大笑,豪爽而舒畅。
      “你如果想进城,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现在?”
      “只不过马车已经被你丢了,我们现在只要用自己的两条腿走了。你还走得动吗?”
      “你能走,难道我会不能走?”丁灵还坐在地上,向他伸出手,微笑道:“拉我一把。”
      他的手在星光下看来纤细柔美,拉起这只手,张峥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
      丁灵的面孔离他并不近,但也不远,正是星光下可以看清的距离。
      这张脸朦胧,漂亮,在星光下光彩动人,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珠,乌云间的阳光。
      张峥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也说不清楚的感觉。
      丁灵眨眨眼睛。“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张峥笑了笑道:“我在为自己庆幸。”
      “庆幸什么?”
      “庆幸你是个男人。”
      “什么意思?”丁灵不懂。
      “我有一个女人,你知道吗?”张峥说。“我虽然从来没对她保证过什么,但我已经对自己发过誓,我一定会娶她,一定要照顾她一辈子,不管她在别人的眼里是什么样的女人。”
      “那很好啊。”丁灵点着头。
      星光温柔如水,他们漫步在这星光下。虫鸣听起来也仿佛变成了美妙的夜曲。
      “幸好你不是女人。”
      “哦?”丁灵看着他。
      张峥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已看得出了神。“如果你是个女人,那我,我也许会不惜做一个忘恩负义的......”
      他忽然不往下说了,神情也变得有十分奇怪。
      “接着说啊,你好象还没有说完吧?”丁灵问。
      张峥没有理他,快步往前走了。
      丁灵走在他的后面,神情间露出几分柔情,几分好笑。忽然就笑了起来,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张峥冷眼看了他一眼。
      “笑你。”丁灵背着手,眨着眼睛道:“我笑你男人大丈夫,有话却不敢说出来。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我是个相公呢?”
      张峥怔住,脸色很快沉了下来,沉到底,好象春天忽然变成了严冬。
      丁灵笑得也有些勉强了,心里已经在后悔,这玩笑该不会是犯了他的冲吧?
      他立即拍拍张峥的肩,笑着说:“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就算是相公,也绝不会看上你的。”
      下面他就转开了话题:“下面我们去哪里?”

      (二).
      他们要去做客,去扬威镖局拜访主人.
      除了希望能找出点蛛丝马迹以外,也想顺便讨顿饭吃.
      两个人现在的腰包,空得也跟他们的肚子一样,全身上下连一个铜板也搜不出来.
      要丁灵去偷几两银子也不难,只不过他身边正好跟着个捕快.这几天以来,这两个人也变得好象一个形,一个影,形影不离了.
      他们来到扬威镖局的时候,镖局的大门是关上的,里面安安静静,完全见不到以往生龙活虎,气派不凡的景象.
      仅仅两天的时间,扬威镖局的景况就一落千丈.镖局里死气沉沉,人声也稀少了,只有几个打扫院子的家丁还在里面晃悠着.
      等了半天,传话的家丁终于出来了.
      "两位,我家老爷有请."
      进去之后,两人才知道,怨不得家丁怠慢,而是这家院子的排场实在不小.第一院,第二院,曲曲折折,走一院就要花一顿饭的时间.
      扬威号称蜀中第一大镖局,人手最多,门路最光,风头最响,张峥现在才觉得这话一点也不夸大.
      杨义杨总镖头今年已年过七旬了,精神却仍然很抖擞,身体也仍然健朗.每天早上都要起来耍一趟成名绝学满地开花一百二十一刀,喝起酒来还保有当年一夜狂饮三百杯的豪气壮志.
      老年人应有的颓废和臃肿,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出来.
      他的衣饰整洁而简单,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就算是在扬威镖局面临重重困境的现在,他仍然时时保持着开朗,欢快的情绪.
      一个人只要能保有这样一种可爱的情怀,纵然他们的青春已逝,年华已暮,他们的心也能长久年轻,风采长久动人.
      张峥和丁灵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心里就知道这个人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这样的人就像是一块老姜.
      杨总镖头礼貌地要请他们共用午餐.摆上桌的菜并不名贵,只是几样很普通的家常菜.名贵的是酒,贵州茅台,江浙女儿红,不但酒性烈,后劲也相当足.
      杨义拍拍张峥的肩,大笑问:"怎么样?"
      "好,好酒."
      杨义面有得意之色,悠然道:“老夫对吃不讲究,对穿不讲究,唯一讲究的就是酒。我这里端出来的酒,绝对没有不好的。”
      “我把前辈的镖拉去了衙门,弄得扬威出了今天这样的状况,前辈还请我喝酒?”
      杨义摆手打断他的话,冷下脸道:“这件事和你们无关,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但是我心里却没有数。”张峥冷冷地。
      杨义的脸上出现种神秘的微笑,说:“你们是不是很奇怪,这次的镖这么贵重,我为什么没有亲自押送,而是派了我的女婿?”
      “刚才听你的下人说,你前两天病了。”丁灵道。
      杨义又大笑:“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却还不是病骨头。你们看我有病吗?”
      他就算真的有病,也是烦病。
      “衙门昨天传我去问了两次话,我都推得一干二净,一口咬定不知道怎么会多出十六件赃物来。现在官府已经下了令,扬威暂时停业,而我,也不能离开成都府一步。好在,我老头子也不喜欢外出,在家待着修养些时日也好。”他感叹着,“这人啊,不管有多不幅老,老了到底还是老了。”
      但是他并不悲伤,他只是有些感叹而已。
      每个人都会老,这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既然不可改变,悲伤又有什么用?又何必要悲伤呢?
      丁灵道:“其实前辈很清楚这件事,只是不能对人说罢了。”
      杨义收敛神色,看着他们道:“虽然不能对别人说,但是我却可以告诉你们。”
      “哦?”张峥和丁灵对视了一眼。
      “因为你们也是对抗青龙会的人。”他又叹了一口气。“青龙会以为能控制天下的人,却休想控制我。我老了,但还想多活几年。所以如果真的要对抗,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吧。我能帮你们的忙也不多。”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张峥举杯,淡淡地说。
      “你明白。我们真人面前也就不说假话了。”杨义道,“卫世贤是青龙会的人。那二十万两银子是他拖的镖。那天他曾上门来拜访过我,要我保一趟暗镖。”
      “二十万两银子是明镖,你真正要保的其实是那十六个盒子。”张峥淡淡道。
      “你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丁灵看着他。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杨义笑了笑,笑得就像一只老狐狸。“我说过,我还想多活几年。不该知道的,我一向不愿意知道。”
      “这么奇怪的事,你不弄清楚,就会接趟镖?”丁灵冷笑。
      “这么奇怪的事,我更不想弄清楚,也不敢不走这趟镖。”他忽然叹息,缓缓道:“我这镖局,在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其实,这里头的艰难也是一言难尽。这里的每一个弟子,都是把命交在我的手里的。我就要对他们负责,我不能让他们忽然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
      他的难处说得含蓄,张峥能体会。他也有自己的一群兄弟。
      “我不亲自押镖,除了是考虑路上的麻烦肯定不小,也是希望这趟镖出事。我的招牌砸了不要紧,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让青龙会得逞。”
      丁灵还有一点不明白:“可是你的女婿......”
      说到女婿,杨义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非常得意地说:“那小子一事无成,我可从来没承认他是我女婿,只是我女儿看上他。他死了,我反而高兴。”
      张峥和丁灵已经明白了,这就叫借刀杀人。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们也只会装作不知道。
      酒已经喝完了,话也谈完了。张峥起身告辞,杨总镖头亲自送他们到大门口。
      临别时,又忽然压低声音,在张峥耳边说了几句话:“我有消息说,你们公门里也有青龙会的人。你可要当心点。”
      “多谢。”张峥向他楫了楫手。
      他没有问他消息是怎么得来的。江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情报行业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一条地下行业,却早已经遍布天下,就好象大树的根须,盘根错节,无孔不入。
      正午已过,太阳斜在头顶上。
      他们也走在阳光下,慢慢地穿梭在人流中。
      “他说他不知道那十六个盒子里装的东西,你相不相信?”丁灵忽然问他。
      张峥冷冷地摇了摇头。“他真是条老狐狸。想两边都不开罪,自己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他倒是个聪明人。你呢?”丁灵看着他。
      “我不是个聪明人。”张峥听出他话里有话,冷冷地说。
      丁灵不再开口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街上人来人往,各种摊子拥挤不堪。人流涌动中,忽然有一个穿青衣的年轻人奔过来,撞倒了两个人,一把拉住了丁灵的袖子。
      “丁大哥!”
      “小叶子?”丁灵回过头。
      小叶子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看见心儿?她失踪好几天了。”
      “怎么回事?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叶小川一副着急的样子。“我不知道她又跑到哪去了。自从三天前见过大当家之后,她就——”
      “你们见过大当家?”丁灵的脸色沉下来。他一向不喜欢他的妹妹靠得原无裘太近。“为了什么事?”
      叶小川就把那天的事向丁灵说了一遍。
      “那天晚上回去客栈之后,她就说要出去,还不让我跟着她。我等了她两天,她都没回来。我又到处去找她,还是找不到。”
      “你有没有去问过大当家?”
      “问过了。他说不知道。”
      丁灵没有再问什么,他心里忽然起了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拍拍叶小川的肩,说:“不用担心。这丫头不知道是又跟谁怄气了,还是又碰到什么好玩的事,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也不是第一次了。”
      张峥一直在他们旁边安静地听着,忽然也抬手轻轻拍了拍丁灵的肩。
      丁灵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却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自从昨天晚上以后,他好象就又和丁灵离远了距离,谈话也没有前几天多了,脸色也总是冷淡着,就好象在回避着什么似的。
      至于回避的是什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丁灵望着他的背影,眼睛里也出现种很难说清的神情,好象有些落寞,有好象有些痴醉。
      他们两个的关系本来是敌人,是对头,后来变成了朋友,现在又好象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令他们自己也迷惑不解,彷惶不安起来。
      关系明明在变好,相处却在疏远。明明是共过生死的朋友,却又有点不像是朋友。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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