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落尘》施闻

21、宿醉朦胧故人归

　　第21章宿醉朦胧故人归

　　瑶池内，繁花似锦。

　　天后从玉座上缓缓起身，走到桃花树边，纤手拂过一排开得正艳的桃花，却在触碰到一片绿叶时，不由得停住。纤手落下，一排桃花尽数枯萎，只剩下那一片绿叶桀骜不驯地立在枝上。她平静地看着身后人，淡淡道：“洛辰，想必你已经知道本宫邀你来的意思了吧……”

　　玉座上，柳洛辰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桃花枝上的绿叶，转头又旁若无人地喝着杯中酒。

　　“洛辰，千年之劫将至。六界的平衡终将被打破，即使我们拥有了天、地、人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我们仙界更需要海国的力量。”

　　“海皇不会答应。”柳洛辰一针见血。

　　“这本宫知道，所以本宫打算让仙界与他们结为秦晋之好。”天后粲然一笑。身后的桃花枝悄悄恢复了生机。

　　柳洛辰看了一眼天后，问，“他答应了吗？”

　　天后微微一笑：“这是他提出来的，所以可以算是答应了。”

　　柳洛辰苦笑，神色却平静，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想到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他毫无表情道：“此事，想必您都安排好了，那么您邀我来便是处理这后续事吧！”

　　“果然是聪明人，如此，本宫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本宫和陛下决定两天之后将她送去海国，希望神尊您一路上能好好照顾她。”

　　“原来如此。”柳洛辰云淡风轻道，“既然是天帝和娘娘的命令，洛辰自会领命。”

　　若说这是天帝和天后两人的意思，不如说是天后一个人的意思。仙界唯一的小公主其实并非天后所生，天后从嫁给天帝至今未给天帝添一儿半女。天帝虽宠爱天后，但最疼爱的却是这个女儿。天后再怎么温婉大方，毕竟是个女人，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在哪都是成立的。

　　海皇因残暴和无情在各界出了名，也与仙界积怨千年，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仙界公主而改变主意，这个小公主嫁到海国能有什么好日子。虽然柳洛辰现在还不肯定海皇娶仙界公主的目的，但天后的意思却很是明显。所谓的照顾，不如说是看好她。

　　怪只怪这公主的命着实不好，竟是天帝和凡人所生，非仙非人，并不适合在仙界生活，也未必适合人间。天帝和凡人生下一女，这在当年是一大丑闻，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天帝的地位，要不是靠着天后背后北仙界的势力和柳洛辰等人的鼎力支持，天帝的位置恐怕难保。这个丑闻最后也以天后的深明大义变成一时佳话。

　　当时以中央天帝为尊，北界王辅助，职位犹如丞相。而东西南三界的王听命于天帝，每年按时缴纳贡物，对天宫的政治并没有太多的掌控权。

　　现在海皇指定要娶仙界的公主，在大劫面前，天帝不管多么喜爱自己的女儿，都必须以大局为重。天后借这个机会，可轻易除去这个小女孩，以后便再没人可以和她争夺天帝的宠爱，若公主在海国有个三长两短，仙界也可以给海国定个谋杀仙界公主的罪名，借此可以轻易除去海皇。

　　“你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天后话语中含有几分警告。

　　“……若天后没有其他意思，那洛辰便先告退了。”

　　待柳洛辰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桃花林中，侍女才斗胆上前问道：“娘娘，您确定神尊大人会帮着您吗？”

　　“他会的，为了天下，他会这么做的。”天后很肯定地说道，眼神不禁落到柳洛辰饮后的那杯空酒杯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那年，玄女妹妹也是这么做的吧，真是像啊！只是那时不是柳洛辰，而是……

　　记忆突然转到了万年之前，那时所有的人都还健在，特别是那个手执折扇的翩翩公子。当年，他在相似的地点答应玄女会护送小絮嫁给柳洛辰。没想到万年之后换成了柳洛辰答应她护送小公主去海国。

　　当年，那个男人的内心一定十分痛苦，但他的痛苦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就是他一手将她推入仙界，让她坐上了天后的位置，掌握着天上人间后宫所有人的命脉。看似尊贵无比，荣耀九天，但这却完全毁了她的青春，失了该属于自己的自由，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干脆地把她推给了另一个男人。她恨极了他，却仍无法忘记他。对她来说，早已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了。所以她不会让同样的事再发生——她的男人只能爱她一个女人。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柳洛辰将小药管得很紧，小药也很乖的没再出洛辰宫。

　　这日早上，镜花竟然来了，她见小药一个人坐在水池边，便猜到柳洛辰可能已经出去了。

　　小药看见她，甜甜地叫了声：“镜花姐姐……”

　　“小药，神尊大人出去了吗？”

　　“嗯，师父刚好出去了，但他很快便会回来的。你有急事吗？”

　　“也不是很急，既然神尊大人不在，那我等一下好了。”

　　“那我们去大殿等吧！”小药拉住镜花的手，想往大殿走。

　　镜花却推辞道：“哦，不用了，在这等也一样。”

　　“这样啊……”小药像只泄气的皮球又坐回水池边，呆呆地想着心事。她对玄女以及小絮的事，一直搞不明白，想知道小絮的事，便要去问那个陌上尘，可她都不知道他在哪，自然问不了。若想知道玄女的事，问师父想必是最好的，但师父是当局者，因会牵扯出私事未必会说，想来还是问其他仙人比较好。可她平常也见不到几个仙人，该问谁呢？

　　镜花见小药一言不发，问：“小药，在想什么呢？”

　　小药本是一脸忧郁，但看到镜花，突然眼中大放光彩，她笑着问： “镜花姐姐，你知道玄女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呵呵，小丫头还这么八卦。”镜花莞尔，侃侃而谈，“不过我的仙龄尚小，所知道的那些也是我道听途说的，未必是真。听说啊，玄女以前动了凡心，私下里和一凡人结为连理，生下一个女孩。玄女自知触犯天条，在劫难逃，便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世人。由于功过于罪，天界便不再过多追究。考虑到她有个孩子，所以现在玄女宫一直等候着玄女后人的出现。”

　　小药“啊”了一声，大为吃惊，在玄女幻化的古墓里，她发现玄女是个不动凡心之人，怎会私下和凡间男子定下终身？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见到小药那吃惊的表情，镜花笑得露出脸上的两个小酒窝，道：“呵呵，这只是我道听途说的，这万年前的事，谁又说得准呢，不知衍生出了多少个版本。若是真的，这玄女后人怎么万年了也不现身；若是假的，现在仙界的人怎么都这么认为呢！”

　　说着，镜花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小药的耳边，小声道：“我倒是觉得这玄女后人啊，只是天界给众仙吃的一颗定心丸，根本就没这个人。”说完，她抬头，恢复正常的语气道：“这事你可千万别和其他人说啊！而且你若真想知道这前尘往事，为何不直接问神尊大人呢？”

　　小药“嘿嘿”笑了两声，忽悠过去。这万年之前的事，就像迷雾一样笼罩着她。

　　镜花心里有一块石头放下了，还好这丫头没问她水月师妹的事。自从辟邪城一行后，水月竟主动向镜影大帝请罪，将她把小药推下悬崖的事说了，柳洛辰这才这么快找到了小药。水月心中有愧，可不论镜影大帝用什么方法，她都不肯说出幕后主使，即便最终动用了昆仑镜，也未能找出幕后指使者，镜影大帝只好先将此事搁下，将水月关押了起来。

　　这时，柳洛辰刚好到了。

　　“师父……”小药兴奋地跑到柳洛辰跟前。

　　柳洛辰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注意到身边的镜花，眼神便从小药的身上落到了镜花的身上。

　　镜花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拳头大的珠子，虽然在白天，但也可以看见珠子散发的绿色光芒。珠子并非通透，好像藏了什么。“神尊大人，师尊命我将此碧水珠交予您，请您务必妥善保管，为了谨慎起见，此珠已被师尊施了法，师尊说这是关系仙界的大事，所以马虎不得。”

　　柳洛辰接过碧水珠，淡淡道：“此事本尊已知，你回去便给师兄带句话，让他一切放心。”

　　小药看着珠子出神，柳洛辰却顺手将珠子藏于袖中。

　　夜里，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天边。

　　小药睡不着，想去找师父，没走几步，却觉得有点饿。

　　“等我先吃饱，再去找师父”，小药这么想着，便走进了隔壁的厨房，发现柜子里有几个包子，还有一碗粥，竟还是热的，想是师父知她晚上会饿，特意放的。

　　小药拿着食物，走出厨房，心里美滋滋的。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她感到冷便拉了一下衣领。这时，草丛中发出一阵轻微的瑟瑟声，想是风吹的，所以小药并未将这放在心上。但很快，草丛中的瑟瑟声更响了。难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小药还愣着发呆，草丛中竟探出一个黑黑的小东西向她扑来。她被吓了一跳，跌在地上，粥洒了一半。那小东西从黑暗中探出头来，竟是一个穿着青绿色小褂的小丫头，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小丫头看见小药身上的食物，立即扑到她身上，没几下便把她的几个包子解决了。

　　眼见小丫头的魔爪伸向了那半碗粥，小药奋力躲开。这可是师父为她准备的，小丫头已把包子吃光，这碗粥是绝对不能再给她了。可谁知，小丫头竟然大哭起来，那副可怜楚楚的模样，着实让人狠不下心来。小药一咬牙，将那碗粥给了她。小丫头抓过来，一下子吃完了，却叫道：“我还要，我还要……”

　　真是贪心的丫头！小药一把将小丫头逮在手上，一字一字地吼道：“没……有……了……”

　　小丫头这次可能真被小药吓到了，大叫：“左寒大人……”

　　“左寒大人……是谁？”小药奇怪。

　　小丫头这才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恍然道：“哦……放我下去，我要去找左寒大人了。”

　　小药哪里允许她走，一定要她把话讲清楚。

　　“小妖精，你怎么也学会欺负弱小了，难不成是被人欺负得太久，没人好出气，便只好欺负小朋友了。”熟悉的男声从身旁的树上传来。

　　小药不看也知道来者是谁，抬头便看见残月坐在树枝上，一轮明月仿佛是为了衬托他而生的。

　　“谁说的，我跟这小丫头不要太好哦。”小药将逮着小丫头的手势变成抱着的姿势，还用自己的脸颊去贴她的脸，可小丫头精得很，老是和小药对着干，最后小药是想蹭脸都不成。

　　这情形看起来着实有趣，残月从树上一跃而下，道：“小丫头，我带你去找你的左寒大人，可好？”说完，向小丫头伸出一只手。

　　“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小药诱惑着她。

　　小丫头明显开始犹豫了。

　　残月又道：“大名鼎鼎的齐公子，小玲儿不想见到你的左寒大人了吗？”

　　江湖中的齐公子，全名齐左寒，据说生得十分俊美，医术精湛举世无双，一路救死扶伤，是个顶顶好的大善人。只是此人行踪不定，来去无踪，带着极其神秘的色彩。

　　残月说完，小丫头便挣脱了小药，跑向他。

　　“喂，玲……儿，你不可以相信他。”

　　“姐姐才不可以相信呢！”玲儿大叫。

　　小药觉得这丫头委实没良心，刚才是谁给她吃的东西，她倒好，忘得一干二净。残月给了她什么好处，她竟这么信任他。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马上可以看见你的左寒大人了。”

　　“哥哥，你会跟我一起去吗？”小丫头奶声奶气道。

　　“哥哥还有些私事要解决，就不跟你一起了，但我会很快追上来的。”残月柔声道，带着哄小孩的语气。

　　玲儿看了小药一眼，又看了看残月，好像以为他说的私事是关于他们的。她点头嗯了声，便往残月指的方向跑去。

　　小药知道残月定不会那么好心，只要他出现就没什么好事发生，小丫头这样做一定会出事的。小药马上追了上去，残月却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干嘛？”

　　残月冷冷道，“你不能去。”

　　小药已经听惯了他冰冷的声音，便也不怕了：“你不是还有私事要解决吗？”

　　残月皱眉，却仍没有让开的意思，责备道：“你每日不好好修行，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

　　小药不服：“我哪有不好好修炼？”

　　“你努力只是做给你师父看，但若真遇到危难，却总要人去救，这算哪门子的修炼？”

　　残月这话说得没错，小药没有否认：“是，我就是没用，我就是不努力，我就是想让师父来救我。”

　　不管是让自己深陷险境，还是让师父陷入麻烦，都是不该，但只有在危难中的那一刻，她才能真实地感觉到师父是最为关心她的人，是想让他多表现出一份关心罢了。

　　他突然不再说话，银色面具下，很难看清他真正的表情。忽然，他转身让出了路。

　　她说道：“我知道我有错，我也知道不该让师父落入险境。残月，如果你是想让我死，我必死无疑，我其实并不怕死。我是不会真的让师父为我遇险的。”说完，她往前迈了一步，手腕却被他扣住。

　　他深沉地看着她，眼神里含着柔情，语气却冰冷冷的，道：“你若是想死，就这么去吧！这都是你自找的。”

　　难道玲儿这么一走会死吗？

　　虽然玲儿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也才见过玲儿一面，但这么放任一个八岁幼童去送死，她如何做得出来？

　　“师父是以救人为使命，那么我的使命也是如此。若在死前，还能救一条年轻的命，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玲儿还要找她的左寒大人，可见她并不想死，我自然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去送死。”

　　“是吗？”残月不知自己在心痛什么，他只是一缕残魂，某人的心魔，根本没有心，又如何来的心痛呢，还是说自己随着魂魄的修缮，已经开始有心了呢？他微微地松开了她的手。

　　小药挣脱他，向前跑去。她一直往前跑，往前跑，却突然停了下来，感觉不对劲，她退了一步，又上前了一步。没错，的确不对，往前迈一步竟不再是洛辰宫，而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果然，残月有他的目的。为了玲儿……小药一咬牙，还是往前跑去了。

　　玲儿到底还是个比小药还小的丫头，跑得不是很快，不久小药便看见了她。

　　小药施展法术追上去：“小玲儿，你给我回来。”

　　看见小药，玲儿跑得更快了，嘴里喊道：“不要，我不要回去，神尊大人会把关我在碧水珠里的，我不要。”

　　碧水珠？难道是今天镜花姐姐交给师父的东西？好像极为珍贵，若是这样，她更不能放玲儿走，“没有人会关你的，相信我。”

　　“我不信，那个臭老头也要关我，只有爹爹最好了。”

　　臭老头？难道是镜影大帝？这点，小药倒是极为认同。突然，不知被什么绊倒，小药瞬间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想到前方的地面竟有个大土堆。

　　她抬头，玲儿却远离了自己的视线，小药甚是着急。

　　“啊……”没过多久，玲儿却大叫起来。

　　小药想也没想，冲了上去。

　　那是个空地，空地上有两个人抓着玲儿。

　　“住手。”小药大叫。

　　那两个人转过身来，小药才发现他们根本不是人，竟是妖怪。一个是牛头马面，长着和狮子一般的身体，却有一双鹰爪，身形高大。另一个是蛇头，却长着牙齿，身后还有根蜥蜴的尾巴，一对鸟足，体型瘦小。

　　“大哥，这里还有个丫头。”蛇头对牛头说，声音听起来甚是诡异。

　　小药虽是个妖怪，但至少长的正常，平常见的妖怪也没这么吓人。眼前这样的妖怪，小药还是头一次见。她正要打退堂鼓，玲儿却惨兮兮地喊了一声，“姐姐……”

　　玲儿有难，她怎能退缩？小药上前一步，拿出玉箫，奋力与他们相斗，但斗了十几个回合，她败下阵来。牛头马面快她一步擒住她，蛇头妖怪将她罩在一个麻袋里，任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袋子。

　　论打，她定是打不过他们的，现在只能先保住这条命，再看看如何带着玲儿逃生吧！小药想着，便安静了下来。

　　师父，我莫小药绝对不给你丢人！

　　洛辰宫内。

　　柳洛辰的梦里，有个女子朦胧的影子。

　　为什么目之所及都是红色？梁上的红灯笼，门上的喜字，桌上的红绫，是婚礼吗？为什么婚礼上会遍布血迹？他站在血泊中，一身白衣显然与这一片血红不搭。门外站着的女子，身形袅娜，身穿嫁衣，背对他，乌黑的秀发随意披散。身影看起来如此熟悉，他却怎么也记不得，想不到更多。

　　她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

　　当他就要触碰到她时，柳洛辰醒了。如今，这个梦做得越来越频繁，他明明不记得她，但脑海中的画面如此真实，仿若她是位故人，却比故人更加亲近。

　　虽然他还不能确定她是谁，但他已经知道梦中的地方在哪了。柳洛辰看了一眼桌上的碧水珠，碧水珠此时正静静地躺在桌上，却已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