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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篇九。劣徒 ...

  •   篇九。劣徒(青葙子1)

      树大好乘凉。
      清凉山,白云观,皇帝在观内进香。散仙自有师尊,不便进去参拜其他神仙,便坐在庭院里石凳上,啃着梨子乘着凉。梨是朝贡好梨,甜美多汁,比起仙果也不差。散仙吃得高兴,不由翘着二郎腿哼起歌来。
      太子在殿内陪着皇帝,不时朝庭院张望,眼中满是歆羡。散仙并不回应那热切的目光,只笑嘻嘻地背过了身。
      这么一转头,就被吓了一大跳。
      背后何时站了个道士?!
      散仙向来五感灵敏,人仙妖三界之物必有气息,他总能察觉。然而面前这道士却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竟不知站了多久。
      散仙定了定神,起身道:“失礼失礼,道长有事?”
      那道士身高体长,腰上别着个圆润可喜的酒葫芦,看相貌不过三十。道士的打扮落魄得很,一身道袍破破旧旧,唇上髭须也许久未剃。他那双眼却似有神光,盯着散仙,若有所思。
      散仙心中疑惑,也直直地回望着他,并不显露丝毫张皇。
      许久。
      “嗝——”
      散仙:“……”
      浓郁的酒气伴随食物的酸腐味冲面而来。散仙不禁皱眉掩袖,紧接着悚然想到:道士亮相之前,他竟然一点都没闻到酒味!
      散仙不禁眯起眼睛,以洞明眸去望他元神。没想到一眼之下竟空洞无物。
      若是凡人,当有魂魄;神仙妖魔,当有元神。即便是法术造就的傀儡,也当留有施法痕迹。
      这道士必定用了什么法子,隐藏了自身气息!但这是为何?而且,这隐匿之法好生精妙,竟连洞明眸也看不透!
      散仙心中疑虑渐深,神色也不由凝重。那道士却像对他失去了兴趣,摇着腰间葫芦,露出愉快得意的神情,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既然刻意隐瞒身份,那么即便追上去问显然也不会有结果。散仙便拦下一名扫地道童,指着酒道士背影问:“那是何人?”
      道童答:“哦,那是睛明道人。他可是个大文豪!一年到头云游四方,有时会来小观歇脚。”
      道童看了酒道士一眼,又笑道:“他总算换了个好葫芦。去年来的时候,那葫芦还是破的呢!”
      “……精明道人,这胡闹的道号,不知谁给起的。”散仙觉得好笑,只当那道士也是个胡闹的修行者,隐匿气息是为了好玩。散仙谢过小道童,便笑着坐回大树下,继续啃梨。
      一会儿皇帝出来了,身后跟着太子与几位大臣。仙风道骨的老道长在前引路,要带众人去苗圃赏花。皇帝见着散仙,招招手要他同行。散仙没甚兴趣,懒洋洋地推脱身体不适,皇帝便心领神会,扭头朝太监吩咐一声,然后带着众人走了。
      太监给散仙拿来一袋银两,说是皇帝赏的,给他逛街买点心用。散仙领情,朝太监道了谢,便去山下城镇逛集市。
      此处距离京城好几百里,虽然比不上天子脚下,倒也算是繁华。散仙一连逛了几家摊贩,看见好玩物件,想着带回去给太子开开眼,掏起钱来便大方爽快,有时甚至不要店家找钱。就这胡乱花钱的法子,半天逛下来竟还剩下大把银两。
      散仙掂掂剩下的银子,看着手里已拿不下的小玩意儿,忽然良心发现,意识到自己该给皇帝买点什么。
      但是皇帝要什么?送他个小面人儿?他还稀罕么?
      散仙边走边想,一时不注意,踩到个软软的东西。
      “哎呦!”面前有个小男孩儿叫唤着弯下腰。
      那是个小乞丐,蓬头垢面,一身衣服破破烂烂,倒是凉快。散仙回过神来,赶紧将拿乞丐扶起,连连道歉。
      “大爷,没事儿!我没事儿!”小乞丐爽快地露齿一笑,牙齿黑乎乎的,眼珠子鬼灵地一转,“是我饿坏了,头昏眼花,没瞧见大爷,这才撞了大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散仙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遂从兜里掏了一把银子,塞进小乞丐手里。小乞丐见他如此大方,高兴得蹦了起来,不住地赞美散仙,直要把人夸上天去。
      这小乞丐不过七八岁,却如此精通人情世故。散仙打量着小乞丐,心想,太子与他年纪相仿,可比他差了去了。
      这番下凡,散仙的心事变多了,出神的时间也更多了。他察觉到这一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就这么想着事出着神,摇着头走开了。
      快走到街角时,散仙突然嗅到一个熟悉的气息。定睛望去,果然在一个首饰摊上瞧见了她。
      “羊藿。”散仙笑着走到她身边,张望道,“怎么,你独自来逛街?决明呢?”
      此时的羊藿一副妙龄少女的模样。她见到散仙,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手里金钗,转身笑道:“散仙哥——”
      “嘘。大庭广众,低调低调。”散仙笑嘻嘻地指着街边茶楼,“坐下说话,我请你吃点心。”
      羊藿蹦蹦跳跳地跟着散仙走。散仙笑道:“变了大姑娘就要有点姑娘的样子,好好走路。”羊藿这才老老实实轻移莲步,那拘谨的模样又让散仙大笑起来。羊藿红着脸捶了散仙一下。
      两人点了茶水点心。羊藿显然不习惯在人群里吃饭,紧张得连筷子都拿不稳,却吃得很开心。散仙好奇道:“决明没带你逛过街么?”
      羊藿红着脸去夹小笼包,头也不抬地认真道:“决明哥哥说人间很危险,不让我轻易下山。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决明哥哥可不放心了!非要我答应他,只能在客栈这条街上逛,不许走远。”
      散仙想起那从小到大没出过宫的太子,心想决明跟皇帝倒是如出一辙。不同在于决明是爱护羊藿过头,而皇帝根本就是漠视太子。
      何必呢?
      你当年就是个缺少父爱的孩子,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孩子也经历如此悲惨的童年?
      散仙一边想着皇帝,一边问道:“哦,那他人呢?对了,你们怎么出门了,也来避暑吗?”
      羊藿总算夹起小笼包,啊呜一口,烫得眼泪都流下来。散仙递上手帕,瞥见那上面龙纹,这才想起那是前些天他流口水,皇帝给他垫在臂上的帕子。
      羊藿可怜兮兮地擦擦舌尖,呜咽道:“我们遇到了青葙子,一路追着来了。”
      青葙子,性苦微寒,有清肝明目退翳之效。决明果然还在追查仙草。
      不知为何,决明对诸位仙草有着格外深厚的情谊。散仙想起当年那事,忍不住询问道:“血竭怎么样了?”
      羊藿放下筷子,悲伤地摇了摇头。
      散仙点头道:“嗯,我想也是。毕竟只有十年,即便是有形之物也难修得灵性,何况血竭当年已经灵肉俱毁……”散仙不忍见到羊藿的悲哀神色,便笑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这回刚下凡就找到了……”
      散仙伸手朝腰间一摸,神色陡变,猛地站起来。
      “散仙哥哥,怎么了?”羊藿也吓了一跳,张皇地仰起脸看他。
      “无形锁不见了……紫珠在无形锁里。”散仙喃喃道,脑中不断回想那锦囊可能落在什么地方。锦囊是师尊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从不离身的,怎么可能无缘丢失!
      羊藿也着急起来:“应该是在你遇到我之前就不见了,如果它在的话,我能感觉到的!散仙哥哥,你赶紧想想,来这儿之前都去了哪里?我陪你一起去找!”
      散仙摇头:“不,无形锁能闭绝气息,仙草放在其中是不会……”
      心中忽然闪过酒道士的身影。
      那个酒葫芦!酒道士离去时得意的神情,恐怕是在嘲笑散仙不认得这样法宝!
      是了,当年师尊曾经提过,凡间遗落一件宝葫芦,那葫芦可大可小,可吞吐万物。酒道士若将元神藏在其中,自然不会泄露灵息。
      羊藿问:“你想起来了吗?”
      散仙匆忙解释两句,遂带着羊藿回了白云观。走得匆忙,那龙纹手帕便留在了羊藿身上。
      羊藿来路不明,观外侍卫本想拦人,一看散仙神色凝重,便不敢多问,轻松就放了行。羊藿毕竟是妖,来到此地不太合适。但她既然知道了紫珠遗失,想必也不会安心留在客栈。散仙因此将她带在身边照应。
      散仙迎面见到方才那扫地道童,便问酒道士下落。道童抓抓脑袋说不知道,散仙立刻扭头去找道长。
      火急火燎地推开道长房门,没想到皇帝也在里面。
      “何事?”皇帝的视线落在散仙身旁的娇俏少女身上。
      散仙匆忙行了个礼,朝道长看了一眼。皇帝便吩咐道长退下。散仙这才上前,说了紫珠遗失的事。
      皇帝一拍桌子,怒道:“那酒道士什么来历,好大的胆子!来人!”
      散仙赶紧拦下:“还不清楚是不是他偷的,不急着兴师动众。”
      皇帝道:“若真如你所说,连你都看不清他的元神,想必其中定有古怪。即便他不是犯人,也该查明他的真实身份。否则你教朕如何安心?”
      散仙一愣。方才在庭院与酒道士对视时他竟没想到这一点……那人来历不明,万一要对皇帝不利呢?而自己竟只顾无聊下山去玩!看来这些天确实心烦意乱,做事欠谨慎了。
      皇帝看着他。皇帝的考虑实则不如散仙所想,他只是担心那古怪道人伤害散仙。
      散仙心里有愧,不敢与皇帝对望,便别过脸去。此时道长与侍卫都急急进来,向皇帝请示。皇帝下令将酒道士带来,道长赶紧去找人。许久,道长回来,说酒道士现不在观中。
      “你是说,那位道士确实是睛明道人?”散仙向道长询问。
      “精明……?”一旁的羊藿眨着眼插嘴。散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皇帝不动声色地扫了羊藿一眼,羊藿被那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禁打了个寒战。
      道长一捋长须,沉吟道:“确是如此,老道不会认错人。睛明道长每年都会来小观拜访,昨夜也与老夫彻夜长谈,言谈举止皆然如常,可见并非乔装易容……”
      皇帝冷着脸,哼了一声。
      “观中藏龙卧虎,道长可不曾向朕提起。”
      道长面露惭色,躬身称罪。
      散仙想了想,道:“照你所说,睛明道长与你交好。他若要走,定会向你辞行不是?否则就是做贼心虚。”
      道长连连称是。羊藿又想说话,一张嘴,想起皇帝的眼神,便闭上了嘴。
      散仙见状,问:“怎么了?”
      羊藿看看皇帝,不敢说话。散仙便凑上去,跟她咬耳朵。
      羊藿这才小声道:“决明哥哥说,青葙子也是个道士……但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散仙又愣了愣。思考片刻,道:“那我们先去找决明。”回头正想对皇帝说话,只见皇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羊藿。
      散仙会错意,将羊藿拦在身后,笑道:“这是我妹妹,别打她主意。”
      皇帝的眼神变了变,嘴角微微扬起,玩味地打量着两人:“你何时有了妹妹,朕怎不知?”
      散仙道:“以后再告诉你。现在我要出门,请陛下继续派人去找睛明道人。我很快回来。”
      皇帝淡淡道:“你差遣朕倒是顺口。”
      散仙牵起羊藿的手,正要出门,闻言转过身来,匆忙地拍拍皇帝的头:“乖,找到了回来给你糖——”突然想起皇帝不喜吃甜,匆忙又改口道,“给你奖励!”
      羊藿吃惊地看着他。
      皇帝嘴角一扬,抓住散仙的手,似乎想放到唇边,瞥见散仙握着羊藿的手,却顺势放下了。只道:“早些回来。”
      散仙随口应下,带着羊藿走了。
      皇帝独自留在房中饮茶。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一用劲,茶杯碎了。鲜血和茶叶混在一起。

      散仙与羊藿回到客栈,果然见到决明。羊藿离去时不曾留下消息,决明回来找不到羊藿,早已心急如焚。然而散仙就在一旁,决明只是教训羊藿两句,却并未怒斥带走羊藿的散仙。
      散仙倒是有些吃惊。
      听过缘由,决明陷入了沉思。散仙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看决明。十年不见,身为妖魔的决明容貌上并无变化。他的眼眸与元神都十分清澈,妖气被束缚在小小的角落,无法冲开重重仙气。想来这十年里他一刻都未放下修炼。
      可惜一见面就碰上这种事,否则散仙真想跟他坐下来好好聊聊。
      有很多话,散仙无法对皇帝说,皇帝也不可能明白。相反,决明虽然与他不合,但毕竟是半妖半仙,两人多少会有同感。
      此时决明忽然抬头道:“恐怕是那个小乞丐。”
      散仙讶异:“小乞丐?他不过是个凡人小孩儿,怎么可能……”
      “你就是小看了他,才会被偷。你不想想,青葙子偷紫珠做什么?”决明嘲道,“你在人世历练太少,毕竟不知人心。那孩子拿了你的钱未必就对你真心感激,顺手偷去你的锦囊也不是不可能。”
      散仙反嘲道:“山上的妖怪倒比仙人入世了?”
      决明眯起眼睛:“你要与我吵架,还是商量去找紫珠?”
      “你们别吵呀……”羊藿又要哭了。
      “先找到那道士再说。”散仙开始懊悔先前竟想与决明好好谈谈。这家伙的臭脾气也是一点没改,说话老这么呛人!散仙压下怒火,道,“你白天不是就在追查他么?”
      决明起身,推开房门,头也不回道:“边走边说。我们没时间浪费。”
      散仙一口老血哽在心头,咽不得吐不出,只好气郁地跟上。
      决明的意思是,三人分头去找小乞丐和青葙子。分道扬镳之前,决明简单地把青葙子的来历告诉了他。
      原来当初青葙子下凡时就出生在白云观旁。长大后喜欢游山玩水,为了投宿方便,就随便寻一处道观信奉。这些年来,他有意写一部山水志,因此那小道童称他大文豪。
      游历路上,偶遇一位得道高人。高人看穿他是仙草,见他钟情山水不愿回归蓬莱,便赐了他一件法宝。那宝物名为小洞天,可大可小,可吞吐万物,正是散仙所见的酒葫芦。青葙子将元神藏在其中,旁人便再也不识其身份。
      散仙毫不惊奇。于是决明继续说道:“那高人还传他许多法术,其中有一样,能看透对方元神,令他遇着仙人时可以及早逃跑。可惜他还未练成……”
      散仙听到这里,太阳穴突地一跳。急忙追问道:“那法术叫什么名字?”
      决明道:“洞明眸。”
      散仙:“……”

      夜晚,花街。
      大红灯笼映照下,街上男子皆面色红润,眼神迷离。在这群满脑子不正经的男人中时常可以见到几个小乞丐,他们或成群结队,或独来独往,在这花街上乞讨。男人们为了装腔,多少总会给一点的。
      在这些小乞丐中,有个孩子显得格外特别。他的打扮和其他乞丐没什么不同,并没有比别人更可怜些。但那双眼睛,总是骨碌碌地转着……他挑上的肥羊从不会令人失望。
      今晚,他就更特殊了。因为他怀里揣着一个华丽的锦囊。
      这是他白天从一个公子身上偷的。那人真蠢,不仅没发现东西丢了,还给了他一把银子!
      那些外表好看的人都没脑子,只有像他这样在生活底层摸爬滚打的人才真正聪明!小乞丐一整天都得意洋洋。
      但当他想看看自己的战利品时,却发现那个锦囊怎么也打不开。他甚至跟裁缝店借了剪子,也剪不破这锦囊。气得小乞丐把锦囊丢在地上又踩又碾,却又舍不得扔,还是揣回了兜里。
      不得已,他只好再来花街干活儿。以往这里从不会让他失望,可今天不知是触了霉头还是怎么的,他刚一出手,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嘿!这小贼,竟偷到你爷爷头上了!”那个公子哥儿上来就赏了他一个耳光,把他打得耳朵发嗡,一时之间听不见声音。小乞丐骂了两句,正想溜走,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壮汉围起来了。
      “打!”公子哥儿趾高气昂地吩咐。
      于是小乞丐就被拖进巷子里,狠狠地殴打起来。
      那些家丁一点不可怜他是个孩子,简直是往死里揍。头上肚子上腰上,不知给人踢了多少脚。小乞丐紧紧蜷起身子,不断求饶。那公子哥儿只是抱着胸看好戏,嘴里说着什么,小乞丐听不清。
      小乞丐疼得没力气哭,像条死狗似的给人踢来踢去。不知过了多久,这群人终于停手了。
      好像有人在说着什么。小乞丐抬起头,眼睛肿得看不清东西。隐隐约约瞧见一个影子晃来晃去,把刚才打他的那些壮汉全都打趴下了。
      影子停下来。原来是个穿道袍的男人。那男人揪着公子哥儿的领子,大声吼着什么,然后公子哥儿就吓得逃跑了。
      随后,男人朝自己走来。
      小乞丐瑟瑟发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个人把他扶起来,对他说话。
      “你说什么?”小乞丐凑过去,心里还在想,这个男人说话干嘛这么小声。
      “你没事吧?”男人说。
      小乞丐呆了呆,突然把左边耳朵凑上去:“你再说一遍?”
      男人动着嘴唇。小乞丐蓦然睁大肿胀的眼睛,惊恐地叫道:“我听不见了!左边的耳朵!”
      男人愣了愣,轻轻把他左脸扳过来,仔细察看。小乞丐的脸也肿得像猪头,两行清泪流淌下来,混着满脸的污迹,看起来更脏了。
      男人叹了口气,凑到小乞丐右耳说道:“恐怕是给打坏了,在流血。”
      小乞丐哇哇大哭。
      男人嫌他哭闹,甩起袖子拂了他一记。不轻不重,却弄得他很疼。小乞丐不敢再哭,只听男人道:“他们作甚要打你?”
      小乞丐抽噎道:“我、我跟他讨钱,他说、说我触他霉头!就打我了!这些、这些有钱的狗屎王八蛋!都、都是狗娘样的!有娘生、没爹教!”
      男人突然笑了,揩去他眼泪,道:“你嘴可真脏。”
      小乞丐从肿眼缝里偷偷瞟他,见他笑容,知道他是信了,却不敢大声嚎哭,只越发委屈地呜咽着。那可怜的模样真教人心疼。
      男人忽然从腰上解下个东西,朝他递来。
      “这、这是啥呀?”小乞丐伸手去接那葫芦,假装不懂事。
      男人哈哈大笑,替他解开葫芦塞子:“这可是好酒!喝几口,就不疼了!”
      小乞丐双手捧着葫芦,咕咚咕咚喝着,然后故意被呛得大声咳嗽。咳得太用力,全身跟着疼,这下眼泪可是货真价实地下来了。
      男人赶紧拿回葫芦,怕他洒了。小心地把葫芦绑回腰带上,男人朝他笑笑,说:“到此为止。小鬼,有缘再见吧!”
      “别、别!”小乞丐赶紧抓住他的道袍下摆,哼哼唧唧地哭道,“别丢下我一个!我、我怕!”
      男人反问道:“你不是有同伴吗?”他望向远处街道上不断偷瞟这里的乞丐们。
      小乞丐低声道:“不是的。他们平常老欺负我,打我不说,还抢我吃的……”说着说着又涌出了大把眼泪,“我、我只是饿了……如果有得选,我怎么、怎么会讨饭……”
      男人似乎有些动容。
      小乞丐反而松手了,自己擦擦眼泪,却把脸碰疼了。他忍着哭泣,勉强道:“大哥,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帮我……”
      男人叹了口气,说:“好了,别哭了。我居无定所,身上也没几个钱,帮不了你什么。这样吧,你去城外白云观找那里的道长,他是我的老友……”
      小乞丐侧过头,拿右耳朝向他,哽咽着问:“啥?我听不清……”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弯腰抱起了小乞丐。小乞丐浑身都疼,被他一抱,只觉骨头都要散架了。他又情真意切地哭了起来。
      男人不堪其扰,恼怒道:“别哭了!”说着腾出手来,又把葫芦递到小乞丐嘴边。
      小乞丐不敢不从,张嘴去喝,却没想里面未曾流出酒液,而是滚下一粒药丸。小乞丐一愣之下,已把药丸吞下。
      “这可是仙丹。”男人似乎很舍不得那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师父也才给了我两颗。唉!”
      小乞丐转不动眼珠,脑子还在飞快地转。他疑惑地出声:“……师父?”
      男人愣了愣,停下了脚步。花街上的人们纷纷朝他偷来诧异的眼光。男人毫不在意,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小乞丐歆羡道:“你师父一定对你很好。我听那些书呆子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没爹没娘,要是有个师父,我现在也不会这么惨……”说着又呜咽起来,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男人爽朗的笑起来。他的笑声里仿佛有酒意。“不,你误会了,我那师父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本事还没传给我,自己就追着蝴蝶跑了……”
      小乞丐本来侧着耳朵认真听着,闻言一愣。他可想不出接下去该如何拍须溜马了,只好绞尽脑汁地沉默下来。
      男人抱着他走了一路,来到街角,男人松手道:“好了!下来吧!”
      小乞丐大惊失色,正想哎呦叫唤,脚一落地,突然发觉身上已经不大疼了。不由惊呼道:“真是仙丹!我好了!”
      男人哈哈大笑。小乞丐抓抓左边耳朵,悲道:“可耳朵还是听不见!”
      男人讶异道:“耳朵没好?这我可不知道了……”他抓耳挠腮地思索许久,叹道,“我师父只说这是疗伤圣药,没跟我说到底哪些能治,哪些不能……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再帮你了。”
      说着蹲下来,拍拍小乞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小心点。你我这段缘分可不算浅了。”
      小乞丐眼睛不太肿了,此时终于看清男人的脸庞,这才发现他满嘴胡茬,一副落魄模样,顿时不太想讨好他了。但想想那神奇的仙丹与神秘的师父,小乞丐咽了咽口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要报!让我跟着你吧!”
      男人摆手欲走,小乞丐膝行追上去,扯着他下摆求道:“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以后我天天给你烧香磕头!”
      男人无奈道:“我又没死,你烧什么香?”
      小乞丐露出夸张的惊愕神情,连连道歉。男人笑着拉开他的手,又转身要走。小乞丐扑上去抱住他小腿,诚恳道:“那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当个跑腿的!否则我良心难安啊大哥!”
      男人再次无奈地掰开他的手,也诚恳地说道:“不怕告诉你,其实我是个通缉犯,正要跑路呢。”
      小乞丐一脸凛然:“我不怕!你是我的恩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我要报恩!”心里却在冷笑:你可骗不过我!若你真是通缉犯,我早去报官领赏了!
      男人仿佛被他打动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倒也是个小男子汉。”
      这话说得不响,小乞丐听不清,只好把右耳凑上去问:“啥?”
      男人哈哈大笑:“小独耳聋!”
      我操你妈!小乞丐在心里把男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一轮,脸上却露出凄楚神色。男人终于也意识到这话说得伤人,便嘿嘿一笑,将小乞丐扶起,道:“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当小厮。既然你执意要跟我浪迹天涯,不如拜我为师,就以师徒之礼侍奉我。我也教你些自保之道,怎么样?”
      小乞丐欢呼雀跃,眼睛不住地往那葫芦上偷瞟。男人不曾察觉,还沉浸在收了个小徒弟的喜悦中。
      就在两人出城之后的没多久,皇帝下令封城,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散仙都受到了盘查。
      回到观里的散仙,发现皇帝心情很不好。不知道太子又犯了什么错,被皇帝罚抄道德经一百遍,不抄完不准睡。散仙拿白天买的小玩意儿去逗他,那孩子都不敢看一眼。
      散仙去找皇帝,看到他手上绑着纱布,便问他如何受的伤。皇帝不答,只反问一句:
      “决明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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