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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篇二十一。顽徒 ...

  •   篇二十一。顽徒(青葙子2)

      “就这儿了,生火吧。”
      落拓道士站在悬崖前,远眺着对面高峰。此地高可千仞,对面那山更是耸入云端,仙气缭绕。道士兴之所至,解开腰间葫芦,仰头正要畅饮,这才想起酒早没了。这酒道士,自然就是青葙子。
      “在这破山头都绕了五天了!再不下山,我俩得活活饿死!”身后出来个小道童,不情不愿地生起火来。那道童相貌平平,一双眼睛却神气活现,将玲珑心窍泄露一斑。这便是那日青葙子救下的小乞丐了。
      青葙子对他的抱怨不以为然,爽朗笑道:“饥食野兔,渴饮山露。这闲云野鹤的日子,神仙也要羡慕。你若受不了,自行回去便罢了。”
      小道童一听,连忙谄笑道:“师父,我就是累了,随口说一句。你别赶我呀!”心里却恨恨地咒起他师父来。
      这臭道士!收了他当徒弟,却一点本领都不教他!这都两个月了,只带着他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可怜他还在长身子,每日吃的是干粮泉水,睡的是硬裸岩石,体格虽然健壮了些,个子却没长。
      老混蛋!臭王八!最好他拉屎跌跤摔下山,给老虎撕烂吃掉!
      “你干什么呢?”青葙子见他用力掰断树枝,不由好笑。
      小道童左耳仍听不见,习惯性地侧过脸问:“啥?”
      青葙子便大声道:“你干什么呢!”
      小道童仰起个纯真无暇的笑脸:“生火呀!”
      青葙子捡起几根树枝,笑道:“这都给你掰成牙签了,你到底是生火还是剔牙?”他在小道童脑袋上拍了一记,起身道,“老实生火,为师打猎去。”
      小道童唯唯,见他走了,便眼珠一转,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老混蛋每次独自打猎都是大丰收,他在场时却收获寥寥,可见老混蛋藏着本事不给他看!小气吧啦的,亏得自己还叫他一声师父!老混蛋真是当不起这名!
      小道童蹑手蹑脚跟着,心里还在骂:等小爷学光你的本事,非把你揍得管小爷叫爹!
      只见青葙子走进树林,随意张望着,倒不像是怕人跟踪,而是在找猎物。小道童小心躲在树后,不敢靠近。跟了一段,青葙子终于站定。道童定睛看去,原来那处有只小鹿。
      青葙子手上并无弓箭套索,他只弯腰捡起块石头,口中喃喃念着什么。道童想听他念的什么咒,便伸长了耳朵,只零零落落听到几声“对不住”、“不得已”。
      道童满心诧异,忽听得“呼”的一声,青葙子将那石块猛地掷向小鹿,正砸在小鹿脑袋上。小鹿受惊跌倒,四肢抽搐了几下,很快口吐白沫,不动了。
      道童大惊。青葙子却慢慢走向小鹿,俯身给它阖上双目,还在鹿尸旁蹲了好一会儿。道童不敢再留,悄无声息地跑回悬崖边,赶紧生起火来。
      不久,青葙子回来了。道童见他扛着小鹿,露出大大惊讶的神色:“师父,你打了一头鹿!”
      青葙子将小鹿搁在地上,掏出刀子,笑道:“你不是怕饿死么?好好吃顿肉,又可挨个三四天了!”
      道童别过脸去翻个白眼,心里又骂了起来,嘴上却恭恭敬敬问:“师父,你还打算往山里走吗?”
      青葙子割着鹿肉,随口应道:“是啊。对面山上有个寺庙,我们晚上去那里投宿,顺道问问哪里有风景。”
      道童忍不住叹了口气。青葙子听到了,问:“怎么?”
      道童沮丧道:“成天尽是赶路,看来看去不过山水花草,有什么好的?”
      青葙子笑道:“你还小,不懂得其中趣味。”他朝道童身旁背囊努努嘴,道,“你可知为师平常都在写些什么?”
      “你说过,山水志嘛!”
      “那你知道山水志是什么?”
      小道童歪着脑袋想了想,眨眼道:“大概是地图一类的东西?”
      青葙子哈哈大笑:“对了一半。你以为你师父光是看山看水看花草吗?”他放下手里小刀,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来,笑问,“你看这石头,可有什么名堂?”
      小道童接过来,仔细看了,摇头。
      青葙子道:“这是花岗岩。就凭这块石头,可知我们脚下这山并不普通,是座火山!”
      道童大惊失色,起身张望,摸着脑袋道:“可是没看见火山口啊!”
      青葙子哈哈大笑:“当然找不到火山口,因为这儿不是火山外面,而是火山里面呀。要知道花岗岩原来是熔浆,在地底下慢慢冷却凝固才变成花岗岩的。然后火山上面榻了,风化了,没了,里面的花岗岩跑到上面来。这才给我们看到。”
      道童一愣,拿着那花岗岩反复地看,仍是一头雾水。
      青葙子割下鹿肉来,拿树枝串上,递给道童,颇有得色道:“山犹如此,况河海乎?为师想做的,就是给这山山水水写个传记,让人知道它们不光有花草鱼虾,山水也历经沧桑啊。”
      道童默默丢下花岗岩,烤起鹿肉来。他对什么山水沧桑可不感兴趣,只要师父教他法术拳脚,再给他几样仙丹法宝就好。偏偏老混蛋就是不教他,明的暗的求了多少次,老混蛋都打哈哈绕过去。
      看来老混蛋根本不是真心收他为徒,只是把他当成小跟班!
      小道童咬牙切齿,稚气未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
      青葙子看着一声不吭的徒弟,摇头笑了笑,继续割鹿肉。

      青葙子不教他法术,却老是教他认字。教本自然就是青葙子手书的《山水志》。小道童很没兴趣,却又强装好奇,倒学了不少字。先前走过的那些山山水水也印在小道童脑子里,时常在梦里见到,烦得很。
      不知不觉,拜师已经三个月了。小道童琢磨着再学不到东西就离开,不跟这老混蛋浪费时间。心里有了去意,伺候起师父来也没那么尽心了。好在青葙子本就大大咧咧,有时看他脸色,只当是跋涉累了,也不去多问。
      小道童心思虽重,毕竟只有八岁多,沉不住气。一日傍晚,小道童扎着帐篷,见到青葙子又从行囊里掏出那《山水志》来,忽然气冲上来,几步窜到青葙子手里,抢下手稿摔到地上。
      “你到底教不教我?!”
      青葙子大惊,连忙捡起书,怒道:“你做什么!”
      小道童冷笑道:“你当我跟着你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学你的功夫!谁要跟你识字了!之乎者也的有个屁用!我要学功夫!学法术!”
      青葙子腾地站起来,一书抽到小道童脸上。他人高马大,这一站起更显威严。小道童给他打得脸都转过去,首先倒不是感到疼,而是害怕——要是他气急了,把自己杀了怎么办!尸体丢在这儿给狼吃了也没人知道!
      小道童捂着脸发起抖来,还没等青葙子骂他,他先扑通跪下,眼珠簌簌往下滚。
      “师父!徒弟错了!徒弟一时脑子昏了,只想着学点拳脚傍身,以后不给人欺负——徒弟错了!”
      “你……”青葙子显然极力压制着怒气,手抬起来,又放下了。他重重哼了一声,走开两步,背对着小道童道,“连字都不识,还整天想着打架!我教不了你,你走吧!”
      小道童哭得脸都红了,跪着挪到青葙子身前,抱着他大腿痛哭道:“师父!原谅徒儿吧!徒儿不敢了!”
      青葙子不语。小道童哭得快要背过气去,青葙子终于叹了一声,将他扶起。
      “真的知错了?”青葙子问。
      小道童连连点头。眼睛又红又肿,可怜极了。
      青葙子提起他领子,把他拎回帐篷里,道:“今晚不吃饭了,睡吧。”
      小道童只得乖乖睡下,抚着肿痛的脸颊,暗自咬牙。
      半夜,小道童醒来,发觉青葙子不在帐内。出帐一看,只见他倚着一块大石,鼾声大作。小道童悄悄收拾了行囊,将干粮银两一并带走,唯独将那《山水志》手稿丢了出来。
      小道童回头看了青葙子一眼,摸摸脸颊,又狠狠往手稿上踩了几脚。这才悄声离开。
      夜晚的山林非常危险,小道童万般小心,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星月黯淡,树影缭乱,加上山路崎岖不平,小道童没走一会儿就又累又晕,迷了方向。偶又飞鸟惊起,更是吓得他浑身发抖,以为是青葙子追来了。
      只要下山进了城,那老混蛋就别想再找到他!小道童恶狠狠地想着,要是再给他碰上,他一定要把老混蛋揍得哭爹喊娘!
      这么想着,一个没注意,他就脚滑摔了。小小的身子在山坡上滚了好一会儿,这才撞到树干上停下,疼得他又是一阵骂娘。屁股下凉凉的,伸手一摸,裤子给勾破了。
      起身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小道童鼻子一动,已闻到一股腥膻之气。
      咔嚓。右耳听见这么一声。
      小道童眯起眼睛看去,骇然失色。
      老虎!
      那老虎正一步步朝他走来,黑黄皮毛缓缓起伏着,仿佛随时都会朝他扑来!
      小道童只觉□□一热,尿已泄了。他浑身哆嗦着,想抓着树皮站起,手上却光是冒冷汗,使不上一点力气。他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瞪大着眼睛盯着那老虎。
      老虎嗅到尿味,知道这猎物已给吓坏了,便悠哉悠哉地挪过来,丝毫不担心他会逃跑。
      小道童此时心中只有后悔——早知道就不偷跑了!给师父揍一顿也好过给老虎撕了!难道这是他诅咒师父的报应吗?
      老虎已经走到三步开外,身子低伏下来,作着扑咬前的最后准备。小道童绝望地闭上眼,眼泪这才滚滚落下。就在此时,一声爆喝自头顶响起。
      “滚开!”
      小道童猛地睁开眼,只见青葙子朝老虎扑来,抱着老虎滚到一旁去。老虎反应极快,虎爪重重朝青葙子抓去。青葙子双眸忽然一亮,手指插进老虎眼珠,抠出两道血柱来!老虎痛极,再也顾不得青葙子,哀嚎着跑开了。一路上撞到几次大树,发出砰然巨响。
      小道童还没缓过劲来,青葙子喘着气从地上爬起,粗声问道:“没事吧?”
      小道童张张嘴,哇地哭出来。
      青葙子将小道童拎回了帐篷。一路上小道童都在战栗抽噎,一个字也说不出。青葙子点起一根蜡烛,看他有无受伤。回到熟悉的帐篷里,小道童这才回过神来,害怕地缩在角落里,不敢看师父。
      青葙子看他肩上还缠着背囊,神色一冷。小道童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过来。”青葙子铁青着脸。
      小道童不敢过去,更不敢不过去。只好呜咽战栗着挪到青葙子身边。青葙子一把捞过他,把他横在腿上,照着屁股狠狠抽上去。
      “呜哇——”小道童大哭。
      “你要走就走!我又不拦你!为什么半夜下山,你不要命了!”青葙子一边打一边大骂,“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已经给老虎吃了!”
      小道童回答不了,只顾哭,青葙子继续骂道:“嘴上说知错了!趁我睡了就偷跑!你倒是聪明!你的话我还能不能信!”想到白天他认错的模样,青葙子不由更怒,手上力道加重,打得小道童如活鱼般扭动挣扎。
      “我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师父饶了我!饶了我吧!别打了!我错了!”小道童拼命求饶,只觉自己要被打死了。他越挣扎越没力气,连哭声都小了,求饶也断断续续,夹在抽噎里。
      师父终于停下手来。
      小道童趴在他腿上,边淌泪边喘气。屁股疼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他连动都不敢动。想到自己若非无爹无娘,又怎会落到今日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又呜呜咽咽地哭了。
      青葙子没好气道:“我都不打了,你还装什么腔。”
      小道童咬住嘴唇,挣扎着从他腿上挪下来,爬到一旁去蜷起来哭。
      青葙子气头过了,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懊悔。但是想起这孩子的举动,又是一阵心寒。八岁!这孩子只有八岁!竟然已经有了这么重的心机……这孩子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必成祸害!但是又该如何教他?这孩子比自己还聪明!青葙子气自己连小孩把戏也看不穿,要不是他夜半出逃,自己还不知道他那认错是假的。
      看来自己真不适合当师父。
      青葙子叹了口气,走到小道童身边。
      小道童缩了缩身子,惊惧地看着他。
      “裤子脱了。”青葙子道。
      小道童害怕地捂着屁股,不肯动。青葙子伸手去扯,怒道:“一身尿骚,臭死了!再不脱裤子你就滚出去睡!”
      小道童一愣,裤子已给他扯下来。
      青葙子随手脱了外套,给他把身上尿液冷汗擦干了,然后将脏衣都丢到帐外去,怒冲冲道:“明天一早去把衣服洗了!”
      小道童眼睛红红地看着他,不答话。青葙子提着他领子丢进被窝,疼得他又龇牙咧嘴。青葙子熄了蜡烛,把被子蒙到他头上。
      “睡觉!”遂将他箍在怀里,也不管他疼不疼。
      小道童险些给闷死,挣扎着探出头来,看到青葙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瞪着他。顿时吓得他不敢再动,老老实实闭上眼睡了。
      翌日清晨,小道童给青葙子的鼾声吵醒,想起帐外还有两件脏衣服,便肿着眼睛起身去洗。屁股还疼着,他咬牙切齿地拿起衣服去找泉水,心里又咒起师父来。
      来到河水边,抖开尿臭湿冷的裤子,他忽然愣住了。
      昨夜给树枝刮破的地方,已经缝上了。

      青葙子带小道童下山了。
      回到市镇,青葙子道:“你要走便走吧。”
      小道童犹豫一下,还是丢了行囊,跑了。
      青葙子长长叹一口气,伸手去摸葫芦。空的。又没徒弟可差,只好自己去沽酒。
      小道童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当铺。当日他从那白衣公子手里窃来一个锦囊,却无论如何打不开。这些天来也背着青葙子偷偷研究过,始终无法解开那古怪绳索。无奈之下只好当了。没想到当铺老板见了这锦囊先是一喜,见绳索无法解开,便拿去店后找旁人。去了半天,老板没回来,反来了个官差。那官差不由分说把小道童架到县衙里去,不问缘由,先是一顿打。
      小道童给打得哭爹喊娘,这才知道原来那锦囊是个法器,认主的。小道童既不是它主人,又拿来当,显然是偷的赃物。
      衙门在城里贴出布告,将锦囊与道童一事告诉众人,希望主人来领。布告刚贴出去,当天下午,一位身高体长,威风堂堂的道士来到了县衙。
      “这锦囊是我的。”道士拿起腰间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醉醺醺地指着小道童说,“这是我徒弟,跟我赌气,就把我宝贝偷了。”
      小道童看见那道士,小脸顿时惨白,低下头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县太爷将信将疑,要他当面解开锦囊。道士拿了锦囊,突然捞起小道童,转身就跑。衙役赶紧去追,那酒道士却已不见踪影。
      青葙子将小道童携在腋下,狂奔出城。一路上小道童闭口不言。他正挤眉弄眼地酝酿眼泪,心里琢磨拿什么谎话骗过师父。
      总算跑到没人地方,青葙子把他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小道童扁扁嘴,眼泪正要下来,青葙子忽然掏出那锦囊,神色凝重地问:“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道童一愣,下意识道:“一个穿白衣服的……一个白衣公子给我的。”
      青葙子抓着他双肩,表情狰狞道:“说实话!到底是你偷的,还是人家给的!”
      “人、人家……”小道童给他捏得肩骨欲碎,两行清泪终于滚了下来,“你别打我!”
      青葙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情感:“我不打你,你好好说。”
      小道童遂将那日之事一一道出。他边说边打量着青葙子,只见师父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直起身子,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偷什么不好,偏偷这个玩意儿;偷谁的不好,偏偷他的!”青葙子说完这句话,颓然靠到了树上。
      “……师父?”小道童嗫嚅唤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青葙子苦笑一下,抬起手给他理理领子:“你不是跟我分道扬镳了么?还叫我师父作甚。我到县衙去只是为了这个锦囊,救你不过顺手。”他拍拍小道童的背,叹道,“你走吧!”
      小道童从未见过师父这样,隐隐感到不安。两腿定住似的,不肯走。
      “这个东西到底什么来历?你干嘛这个样子?”
      青葙子忽然大怒,吼道:“跟你无关!快滚!别来碍我的眼!”
      小道童惊呆了。量他七窍玲珑,毕竟不过八岁孩童。见到青葙子怒发冲冠,已吓得两腿发软。青葙子铁青着脸,忽然弯下腰来,小道童便惊惧地朝后退缩。
      “我不打你。”青葙子又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苦笑道,“真是个小讨债鬼!”
      小道童不敢说话,大眼睛颤颤地看着他。青葙子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拿起腰间葫芦灌了一口,然后在小道童面前扬了扬。
      “你知道这是什么?”
      “……酒。”
      “我说这葫芦。”
      “不就是个……葫芦吗?”
      青葙子笑笑,抚着那葫芦,叹道:“其实这也是样宝贝,名为小洞天,是我师父赠予我的。你偷来的这个锦囊,名叫无形锁。我原来在师父身上见过,这才认得。你既然说是从一个白衣公子身上偷的,看来是师父送给他了……”
      小道童问:“他是谁?”
      青葙子笑道:“他是我师兄。”
      “那你紧张什么?偷也是我偷的,顶多我去还给他,挨他一顿打好了。”小道童咬着嘴唇,“我又不要你替我挨打。”
      青葙子笑着将葫芦在他面前摇了摇,葫芦里传来酒水响声。
      “你可知这小洞天里,除了酒水以外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我的元神。”
      小道童不解道:“元神?”
      青葙子背靠大树,仰头一笑,将仙草一事都与小道童说了。末了叹了一声:“蓬莱派来收我的,就是我那位师兄。”
      “……青葙子?蓬莱?”小道童皱眉道,“假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躲着你师兄不就好了么?他又找不到你!”
      “我原来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道碰上你这个小讨债鬼。”青葙子抚着那锦囊,摇头叹道,“这既然是师父赠他的,想必他也宝贝得很。我听说师父已经去世了,这东西丢了,他一定很难受吧。我得还给他。”
      那你不就回不来了吗?
      想到这一点,小道童突然觉得心口疼。
      “干嘛要还!”小道童伸手去抢,却怎么也抢不到,气急道,“这是我偷回来的!就是我的了!我说不还!”
      青葙子笑道:“那照你说的,这是我从你手里抢的,就是我的了。我说要还,就一定得还。”
      小道童愣住了。眼睛里突然滚出大大的泪珠来。他狠狠抹去,扭头跺脚道:“那你去还吧!”
      青葙子笑了笑,忽从口袋里摸出那《山水志》手稿来,放在小道童脚边,说了句“你我缘分不浅了”,遂起身离开。
      小道童低头看见那书,泪水顿时止不住。他哇地大哭,扑上去抱住青葙子双腿。
      “师父!你别走!我认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走!”
      在他短短的人生里,这是第一次哭得这么悲伤。
      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而他的师父,那个老混蛋,替他承担了后果。
      他本来应该自己负起责任的!
      然而青葙子并不知道小道童的悔恨。他长叹一声,狠心推开小道童,跑了。小道童追了两步,跌在地上,看到他跑得尘土飞扬狼狈不堪,突然觉得很好笑。眼泪却还在哗哗地流。
      “老混蛋……”小道童哽咽地骂着,把那本《山水志》捡起来,放进了怀里。

      ——以上故事都发生于两个半月前。
      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呢?
      首先,青葙子悲伤地回到白云观,得知散仙已经随驾去了夏宫。
      然后,他惆怅地来到夏宫,只见到一根失魂落魄的竹子。竹子告诉他,皇帝已经回京了。
      接着,青葙子郁闷地跑到京城,一打听,太傅居然已经出宫了。去了哪儿,谁都不知道。
      青葙子只好在京城游荡。但是京城物价太贵,他只好摆摊算命,卖艺为生。
      当了两个月的神棍,散仙还没回来。青葙子抑郁不已,愤然收摊。正打算回去找小道童,结果一出城就被妖怪抓走了。
      妖怪决明听过他这段悲惨经历,只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把锦囊交给我?”
      青葙子被自己的愚蠢惊呆了。
      决明仿佛想起了什么,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情,扶额道:“而且你还是他师弟,实在是不应该见他……锦囊就由我来转交,你走吧。”
      于是青葙子就一头雾水地走了。
      然后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的手稿!还在小道童手里!
      徒弟!你跑到哪里去啦!

      十年后。
      深山,老寺。
      青葙子向和尚说明来意,请求留宿。和尚面露不悦,一边念叨着,却还是领他进了寺。
      “这年头,道士怎么都往寺庙跑……还都写书!”
      青葙子一愣,来到禅房前,站定。
      和尚没好气地朝禅房一指:“你们俩住一间房吧!还能聊聊你们的书!”然后碎碎念地走了。
      青葙子站在房门口,满脸愕然。
      “徒弟……”
      “谁他妈是你徒弟!”
      一本《山水志》飞出来,正中青葙子面门。青葙子吃痛接下,看到屋里的精壮少年撩起袖子,恶狠狠地朝自己走来。
      “老混蛋!我不怕你了!站着别跑,看小爷不揍死你!”
      你真不怕?那你眼里怎么闪着泪花呢?
      青葙子笑了笑,翻开那本《山水志》。片刻后,怒摔。
      “字丑就算了!还写得狗屁不通!竟敢把为师手稿糟蹋成这样,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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