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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探东角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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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千芊已等在院中,茶已尽,她不大耐烦,眼神微动,胭脂懂了她的意思,跪在她面前硬冷的泥巴上。
“胭脂,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却迟迟不将你换去外围做丫鬟,只因为你足够听话,这些年府内府外的事你知道的不少,宫里宫外的事你亦有些耳闻,这个世道里,做陆公府的人就务必要谨言,不要与其他人走的太近。” 陆千芊抿了一口茶,拍了拍身旁的石凳,“你不必一直跪着,起来说说昨夜屏风的事,你要知无不言,今日一早便有人到游船上向我通风报信,看见了你和那姓燕的在一起。”
胭脂小心翼翼靠近,却没有坐下,“昨夜奴婢在正堂里设宴,小姐说取消晚宴,奴婢就收拾起来,这时候红翎姑娘领着燕大人进来了,她对奴婢说,既然小姐和苏大人不回,不要枉费美酒,叫奴婢把东西都留下,奴婢自然不肯,就抬手去拨弄火烛,谁知姑娘她上来拉扯奴婢,拉拉扯扯之间便将屏风撞了,到底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撞倒的。”她解释的慢条斯理,语毕望向主子,再次跪下。
陆千芊神情平静,心思缜密的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胭脂眨了眨眼,笑道:“主子这回若狠下心,红翎姑娘就交给奴婢吧。”
夜上三更,红翎正在铜镜前试戴花饰,她夜夜为明日做装扮,用心劳苦,而此刻有来人前来叩门。
“是我,胭脂。”
她微微一愣,慢悠悠摘下头花,靠在桌边并未打算开门,“这么夜了,姐姐有事明日再说,若你着急便在门外说吧,我听着呢。”
胭脂隔门笑道:“门外说也无碍,是二小姐让我吩咐一声,明早让你搬去锦华苑。”
红翎似有疑思,今日府内上下都知道,燕南风刚刚入住锦华苑。
她片刻才回:“二小姐的意思是……让我照料燕公子? ”
胭脂啧啧:“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你并不了解二小姐,也难怪你不得她喜爱。”
话音刚落地,门便被打开了,红翎将长发拢在一边肩上,手捏木梳缓缓梳过,眼幕垂着,装着心不在焉的模样问:“胭脂姐姐你不妨提点一二,我这回愿意洗耳恭听。”
“二小姐不想应皇后娘娘指的这门亲,想让我来求求你,让你把姑爷勾了去。”
红翎噗嗤一声笑出来,踱步绕着胭脂转,“二小姐会说这样的话?”
“二小姐自然不会说这样的话,这话是我说的,因为我看的懂。” 胭脂从袖里掏出一锭黄金塞在对方手中,“二小姐的意思是,若姑爷要收你,她便有了理由退了这婚,而你自可以离开府上,若往后你不愿跟着姑爷,你再回来,也不会怠慢了你。”
见她隐约有动容,胭脂心中已有数,“我在府上勤恳做人,何时骗过谁,你好好想,想好了明早来找我。”
翌日清晨,红翎果真来了,且又要了一锭金团子走,这才随胭脂前去锦华苑。未过苑墙已遥遥传来洞箫声,萧声空灵细腻,一时间耳边仿若大漠雁鸣,时高时低忽有忽无,等她二人刚踏入苑内,声音便愕然而止。
燕南风靠坐在池边一整块青花石上,双手架着一把黑漆九节箫,身穿一件鹤氅,外面套着齐身长的裘衣,都是白莹莹的,在冬末的阳下泛起一层光,他望着来人垂下手中箫,缓缓露出笑意。
红翎先一步向前,挑眉笑的甚是好看,“公子吹的极好,是什么曲调?”
“平沙落雁。”他转而看向胭脂:“有什么事?”
胭脂放下手中物件,作了安:“小姐命我安排红翎姑娘来锦华苑,往后由姑娘来照顾姑爷的起居,姑爷有什么要吃的要穿的让她来通报一声,奴婢一定尽快准备。”她话还未完已经转过去半个身子,“那么奴婢告退了。”
“等等,”燕南风扶身而起,“胭脂随我进屋来。”红翎瞧着二人神色忽有疑,作势也要跟上,却被他拦住:“你在这等我,有其他的事我会告诉你。”
胭脂僵着双肩无奈入屋,他紧跟其后反手叩上门,绕到她面前看了她一眼,方才跪坐案前,道:“听说,府中除了每月的开支与重要文献书册之外,其他大小事宜都是你在替你家小姐安排,那么府上家丁的名册呢?”
“名册?”
“对,我要所有人的名册。”他顿了顿,“哪怕是外围杂役的我也要。”他已褪下裘衣,水绿色鹤氅与身后壁画融为一处,言语中始终给人以压迫感。
“府上从四年前到今日,内围的下人与杂役一共六十九人,身世背景已经在案的有三十二人,外围的杂役从未设有名册,一共三十七人,如姑爷要府上所有人的身世背景,小的一定会连夜去办,但恐怕姑爷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不怕等,我有时间。”他撑着脑袋百无聊赖翻了翻案上书籍,“你果然很清楚陆公府的事,只是在这件事上我有一个小要求。”
胭脂抬起眉目快速看了他一眼,“姑爷想要奴婢对小姐保密吗?”
“很聪明。”
她保持笑意,眉眼弯弯,甜丝丝的:“小的心里明白,姑爷放心,那小的就此告退。”她走了出去,又转过身靠在门上,声音沉沉的,“姑爷能不能答应小的,也替小的保密。”
“比如呢?”他看过来,这一回长久的不说话,半响后方回:“比如你其实……”
胭脂笑意不变,“小的指的是迷香的事。”
天幕悬冷月,巨风骤起,屋檐上连连垂冰,胭脂起夜奔走各处催促各苑下人为每间屋中再添炭火,一来二去发了一身热汗,陡然清醒了,夜还长,难耐的很,她披上旧衣悄然出了屋。
印象里,名册存放在府上东角楼,地势上依着山,处于府内最高处,楼中若有人掌灯及易被人察觉,陆千芊曾发话,楼中多有陆德的文册,不得擅入,东角楼附近便成了府上禁区。角楼下是一扇青铁门,门上常年挂着两把虎头铜锁,唯有陆千芊与陆德有钥匙,但胭脂知道楼北面堆积多年的废石料下有一小洞,唯一人匍匐才可以钻入。
她骨骼瘦小,挪开一点石缝已可以鱼贯钻入,从角楼地下爬上第一层。
借着她手中豆粒大的灯火,可以看全小三楼中数排红木柜,柜上摆着府内珍贵书物,字画玉器一应俱全,内部更似迷宫蜿蜒。
屋外大风依旧,且钻入窗缝,挤出鬼魅般的叫声,她到底还是紧张,时而在木柜前翻找时而侧耳倾听,过了好久,才从一叠布满浮尘的书册中找到名册。
名册有些年头了,应是她入府之前造的,里面有不少虫眼,她从怀中掏出白纸,借光一人一页摘抄过去,抄了大半终于看见宋胭脂的名字,她的记录中应是有许多编造,与事实不符,简直乏善可陈。胭脂思虑半响觉得破绽百出,刚想撕下那页,却听见二楼窗扉发出轻微声响,随后木阶梯发出一声脆响。
她掐灭油灯,将名册放回原位,蜷缩在窗边垂帘后,将身体彻底隐没在黑暗中。
只消片刻,便听见脚步声停在她附近,她屏住呼吸睁大双眼,模糊中看见一双鞋近在咫尺,她大惊,以为被发觉了,却见鞋在窗前只逗留片刻便往木柜去,很快消失在她视线外,而后居然没有一丝动静,她心头砰砰乱跳,捂上口鼻索性闭眼。
长久的安静之后,小二楼的窗又是一响,那人大概走了。
又是很久,胭脂才从垂帘下出来,这一次她不敢点灯,蹑手蹑脚走到木柜边,刚要探手,却听见角楼外来了巡夜人,“二楼的窗怎么开了?莫不是有人?挑灯上去看看。”
她一惊,肩膀撞到红木柜,在黑暗中一只白瓷瓶落了下去,然而,没有听见破碎声。
屋外巡夜的二人逗留了须臾,冷的瑟瑟发抖,看不出异常也就举灯匆匆走远了。
彼时胭脂立在两架木柜间,从书籍缝隙里看到那一侧立着一个高大人影,手中正稳稳端着瓷瓶,白灿灿的。对方说:“我正在想这件事交给你到底明不明智,你这么不小心,差点出大事。”是燕南风。
胭脂难能可贵的还能镇定一笑,作了安:“奴婢以为今夜风雪大作,不会有人巡夜了。”
燕南风将瓷瓶摆回原位,他眼神极好,连纹样角度也放回原样,复尔走到胭脂面前,把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害怕看得清晰,“你不要皱着眉头,我不是来吓唬你的。”
“但确实把奴婢吓了魂飞魄散。”
燕南风从腰间抽出胭脂的腰牌,“你方才去我屋中加炭火时,将这个落下了,我想你少了这东西不太妥当,就一路来找你,谁知竟一不小心跟到这楼里。”
胭脂接下,“下一回姑爷可以不必亲自送来,免得惹人闲话,今晚还请姑爷早回去休息,小的一人在这里可进可退,姑爷不用考虑的太多。”见他不动,她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名册的事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不要惹人生疑,也要小心身后人,不要再被跟踪。”他擦亮火折子重燃油灯摆在一个刁钻的位置,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光,“你在帮我办事的时候,若是遇上麻烦,我一定会帮你处理。”
“那就多谢姑爷。”
他扭头看着她,“别总是姑爷长姑爷短,听着不自在。”
她露出笑脸,像是刚吞下蜜糖,“那便是公子早回了。”
亲眼见燕南风跳出二楼小窗,胭脂才松下一口长气,她望着手中腰牌,心跳还没平息。这个人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一番颠簸,楼外风雪骤停,预示天明将近,她将名册重新端回灯下,一页页翻回去,只是笔起却始终未落,她飞快翻着名册,来来去去的看,却已愣住,心跳大作。
写着宋胭脂生平的那一页纸,已经从名册中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