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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一滴树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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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观察入微的船医有些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说辞,“我们从古城一同走回这里的途中,穿越森林时,你衬衫的左肩处蹭到了树油。但是在你借词洗澡后,再回来时,它连痕迹都看不到了。你不解释一下吗?”
树油。
如果单凭清水很难洗掉。更别提在短时间内干燥如初了。
所以,以藏早就说过,在这种孤岛求生的情景下,穿一身白绝对是在挑衅。
更何况,暴露问题的岂止是那一处污渍。且不说她究竟在这里困了多久,光是这风吹日晒的几日,她的衣着洁白如初,连褶皱都没有留下。虽然他们小队也有时刻注意她的动向,但出于人|道|主|义的原则,也没有二十四小时紧盯着她不动。
原想替她说话的艾斯闻后,也只得闭了嘴。
不说笑,他是个很公正的人(……)。
扣手背上的伤口结痂扣到一半,安娜斯塔西娅停下了动作,抬头,双眸无比冷静地望向质问她的那名船医,动唇,道:“你看错了。”
沉着的眼神和冷漠的语气,嘴角却挂起了笑容。强烈的扭曲的违和感滑稽地表现在了神情端庄的前·世界贵族身上。
“看到的不止……”
“你看错了。”打断船医,她与上句毫无差异的语调像是复读机,“我说,你看错了,贱民。”
她没有注意到被滴上树油是真的,她去找活水洗澡也是真的。只是衣服都扔给斯图尔特处理了,她干嘛还要知道他清洁的内容?而且……斯图尔特作为八百年前那位弗罗洛女皇最信任的亲信,不会愚蠢到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是故,在安娜斯塔西娅看来,树油到底存不存在都值得怀疑。
同时坚持可知论和唯心主|义,有时的确是一件挺可怕的事。
那一刻,海贼们终于回想起了,当日马林弗多战场上,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紧绷的气氛正步入崩溃边缘。
艾斯转神远远看到浅滩处海面的动静,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对峙。起身大步向浪花中走出的人影走去,问道:“怎么样?有出口吗?”
不过是几秒的时间,他心中确实衡量了他为何要打断这呼之欲出的质询。
间接指向她的矛头,以及她刻意的诳语——作为深陷这座岛之一的人,他不是不想知道名为“真|相”的答案。
然而……遗憾的是,他发觉,每到这种时候,他就意外地了解她。不是了解她的想法、也不是了解她的心情,在和她有着巨大鸿沟的情况下,他竟然能单纯地了解她的行为:哪怕立即揍死她,她也不会多吐出一个字。
——仿若最叛逆时期的他,满怀对整个世界的不信任,游走于极其矛盾的魂灵生死线。
登岛的艾斯小队的成员中,有一名鱼人。
那名鱼人甩掉缠在臂膀上的海带,同艾斯一起走回这个诡异的临时会议,说明着:“不行,艾斯队长、以藏队长,我已经绕岛一周、又查了这座岛内的水路,结果……”
结果不言而喻。
晴空下,波涛的声响像是后续的话语。
吟唱着从岛中古堡中传出的远古歌谣。
安娜斯塔西娅瞥眼,打量着那位鱼人淡蓝色的皮肤与挂着水珠的鳃鳍,有那么一瞬,思绪飘回了从前。
多久之前呢?
那时父亲带着小小的她,在香波地群岛的奴隶拍卖会场买下了一个鱼人,当做一时兴起联络父女感情的礼物。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鱼人,也是她最后一个鱼人族奴隶。因为她拥有它还不到一天,就被玛格诺丽娅宫抢走了。
同龄的恶霸抢走你的新玩具,这在贱民中也不是罕见的事。
那之后,她就发誓才不会和那个女人一个水准。而玛丽乔亚的人们也知道安娜斯塔西娅宫最讨厌鱼人了,从未让鱼人族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过。
她有些嫌弃地收回了打量,面不改色,嗓音盖过了隐隐的海浪声:“我说呀,你们是人格分裂吗?一边说我有最大嫌疑,一边却又否定我的建议。”
这几日她明明一直都有给他们建议:我们可以去岛中随便转转,转换心情啊。
当前路被巨石堵住,退后一步,往往会发现绕过它的方法。——除去击碎以外,正常人都能想到这样的方法。然而,前提是那个把石头放在那里的人没有亲自督促这件事。
安娜斯塔西娅挂着浅笑,先行一步做了“表率”:“你们要吹海风的话请便,我还是继续去找我的‘答案’比较好。”
转身,向岛中走去。
她刚刚有说,“答案”。或者说,是故意用了“答案”这个意味丰富的词汇。
以藏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小声道:“她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东西出来……?”
这种时候,都不知是该吐槽钩直好,还是没有饵。
但是,如果不跟上的话,就真的连“是钩是饵”都不知道了。海贼那份名为义气的莽撞,被她算计得很好。更何况,是在除此之外没有第二选择的情况下。
最后,离开海岸前,还是尝试着用火焰给外面传达了信息。尽管连外面能否看到都是未知数。
至于内容,不过是两个再简短不过的表达:全员安全与勿来。
直线脚程将近三个小时,当这座被时间遗忘的古城再次出现在眼前时,除去初见它之人的惊叹,更为现实的厮杀同样充满趣味。
以藏很快便脑补出了先前丛林中那些尸体的来源,以及当他问向安娜斯塔西娅时,她那句“那关你什么事?”是何意。金发女子坐在倒塌的城门前满是青苔的石块上,双手托腮,冷眼望着眼前的厮杀。而正战到兴头的两拨海贼,根据之前的情报,是前不久出发来此岛寻宝的海贼团之二。只是他们此时厮杀的内容,似乎已偏离了初衷。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讲是初衷也没错……
因为,安娜斯塔西娅的人头如今也能算是“宝藏”。
那两支皆有伤亡的小海贼团正在争夺的便是那条通往世界贵族的道路。不、仔细看上一会儿就会发现,这已经不是两个海贼团的争斗——俨然已经成为一场无差别的混战。
而混战中还活着的海贼们,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
“白胡子也要来插一脚吗!”
“不,你们随意。”艾斯一脸黑线,好心道,“虽然不该管,但你们现在还是停手比较好。”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到两道火辣辣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抬眸,坐在崩塌的半截石柱的金发少女正瞪着他。
“……”沉默地对视了两秒,他慢慢抬手,做了个“你好”的手势。
安娜斯塔西娅:“……”
收回怪罪的视线,在眼前战场进入疲惫期时,她默默给尚有战斗力的五位贱民添了一把火:“可是想清楚了,我的人头能换取的席位只有一个哦。而且,世|界|政|府不会告诉你们的就由我来告诉你们吧,真正掌握实权的一个家族也只能有一个,因此,你们之中的某个即将获得的不是这个世界的几百分之一,而是十九分之一。”
语毕,还扬起下巴,隔着人群得意地望向艾斯。
艾斯捂脸,他完全看不出来她赢在哪里了啊喂!
和天龙人讲道理,就像是在跟鸽子下棋。哪怕根本就没有棋局,它也会在你面前得意地走来走去,就好像赢了一样。
——多年后,摘自《波特卡斯船长的航海日志》。
而在此时,不过三分钟的时间,被她打了鸡血的海贼,尚且能站在地上的只剩下三位。金发女子终于站起身,拍了拍她的白色牛仔短裤,手中握着一块板砖大小的碎石。径直走了过去,迈过不死不活的尸体。仅凭蛮力就轻而易举地击倒了重伤的三人。
功夫再深,也怕板砖。说的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大误!)。
“虽然我很喜欢看男人为了我打架,但这种低层次的群殴还真是污染眼睛,不是吗?”掂了掂手中还带着血迹的碎石,她随手扔掉它,再次迈过尸体走向城门,“抱歉,耽误了一点儿时间,那么我们就从城市开始调查吧。”
仿佛他们的到来全然在她的预料之中一样,她的话自然到无可挑剔。
密林深处,断裂的城墙边,神像断掉的头颅歪斜地倒在长满植被的地上。女神平和的双眸凝视着这场血腥搏斗,却不曾有一丝的怜悯。石像瞳孔中镶嵌的宝石已然脱落,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满是苔藓的凹陷,八百年来浑浊地反映着这一方天地。
常以仁义慈爱被赞颂的神明,在人类历史中也从未阻止过流血的战争,有时甚至称牺牲为奉献的善举。
安娜斯塔西娅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地尸体。而她的身后,则是城门的废墟和断头的神像,宛若崩溃的信仰。
在海上漂久了的海贼多少都能粗糙地总结出人性的经验:穿鞋可用光脚破,但不要命就拿什么都破不了了。显然,安娜斯塔西娅属于不要命的那一类。她不仅视他人生命为蝼蚁,还凭着瞠目结舌的自负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按照正常人的理解,她绝对是个疯子。然而,同样是按照正常人的理解,疯子可不会像她这样冷静。
冷静地耸肩,泰然自若地继续着几个小时前的话题——那么就从城市开始调查吧——甚至冷静地分析他们心理,尽管分析错了:“干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他的眼神到底怎样他不知道,但艾斯能肯定的是,他只有……对精神病的敬畏之情(……)。大概,还有少许的无法赞同。死于贪婪也好、死于内讧也罢,丧失的都是人命。说的更加现实一点,直面众多新鲜的人类尸体,即便是驰骋于新世界的大海贼也鲜少会淡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