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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五两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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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苏青荷和小包子并排躺在木板床上,虽疲累,却谁也没有睡着。
苏青荷瞪着呜呜漏风的屋顶出神,她多希望这都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她还是在信息科技飞速发展的21世纪,她还躺在自己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在父母的庇护下,做着幸福自由的小米虫。
可歪过头,身边小包子像猫咪般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又是如此的真实。
“庭叶,以后你就和阿姐二人相依为命了。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黑暗中,苏青荷的声音透着一股清寒萧瑟。
假寐的苏庭叶闻声睁开眼,从鼻子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嗯。”
苏青荷沉默片刻,干脆转过身来,面对着小包子,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想明日把屋子田地变卖了,去兖州城谋生,你愿意吗?”
苏庭叶眼睛一眨一眨,半天才消化掉这个信息,愣愣道:“卖了屋子去兖州城?那我们住哪?”
“阿姐会找到好的营生,不会再让你再住茅草房,不会再让你冷着饿着,每天吃清粥腌菜,”苏青荷表情无比认真严肃,末了,补了一句,“至少顿顿都有肉。”
小包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像沉浸在顿顿吃肉的这个美好幻想里,小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
黑暗中,小包子脸红了。
苏青荷虽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出他皱着眉头、捂着肚皮的糗样,很不客气地低笑了出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她和他都快两天没有吃饭了。
“可是……”对于出生就生活在蘅泽乡,最远只走到过阜水镇的小包子来说,卖掉田地去兖州那个以繁华富庶而闻名遐迩的五洲之一的都城,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尽管有阿姐的承诺在前,他还是觉着很不安。
夏国分有荆州、梁州、青州、冀州、兖州五个州,且每个州都设立其区域内最繁华的县城为都城,作为经济贸易往来的中心。除了被数座矿山包围的翡翠之城晋江城,兖州城是所有赌石爱好者们第二大向往的郡城。
那里的赌石文化远不是小小的阜水镇可以比拟的,尤其是五年一度的斗石大会,会吸引来全国各地的赌石爱好者们蜂拥而至。
但对于蘅泽乡的村民来说,兖州城是个只存在于镇上车夫间口头相传的存在,哪怕描绘得是多么璀璨耀眼的蓝图,不过也是镜中花月罢了,与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毫无干系。
小包子有些不理解,阿姐为什么要卖掉可以养活他们的田地,而去那村民们虽向往却顾忌,只闻好却看不见摸不着的县城?
苏青荷好容易知道了关于斗石大会的信息,无论如何她也要去兖州城里看一看,总好过于在这贫瘠的村庄,夙兴夜寐,兀兀穷年,过两年再嫁个庄稼汉,每日为茶米油盐发愁,过着一眼便望到底的人生。
不管环境多么恶劣,她总是不服输的。
“别想太多了,早些睡吧,明早阿姐给你做好吃的。”
苏青荷替小包子掖了掖背角,侧过身去,没有过多的解释,光凭一张嘴,如何能让小家伙相信原先好逸恶劳的姐姐,突然间有了可以让他们立足县城,鉴别玉石的能力?
小包子轻轻应了声,乖乖地闭上眼,没过一会儿,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
第二日一早,苏青荷因心里压着事,在第一轮鸡鸣声中便合衣起身,揣上银钱,没有吵醒熟睡的小包子,轻手轻脚地插上门,向镇集走去。
清晨的市集热闹非凡,来往的皆是身着草鞋麻衣的村民,充斥着淳朴乡味的吆喝叫卖声。
市集摊位前多是卖米肉蔬菜,也有少部分卖布匹绢巾,脂粉香料,大都不精细,浓重的花粉味混合着人流走动扬起的灰尘,钻入口鼻,直刺得苏青荷想打喷嚏。
苏青荷来回溜达了一圈,发现猪肉最贵,大概是二十三文钱一斤,因猪肉可炼油,肥肉总比瘦肉贵些。没有看见有卖牛肉的,许是朝廷有颁布不得宰杀耕牛的条令,家禽中以鸡鸭最便宜。
掂量下兜里的铜板,苏青荷挑了一只二斤的芦花鸡,舀了一小袋粳米,一大袋玉米面。
临走前,苏青荷想了想,还是绕到了猪肉摊前,指着堆放在一旁角落的猪肚猪肝,问正在剁肉的屠夫:“这些怎么卖?”
屠夫诧异地瞟了她一眼,手下动作不停,粗粝的嗓门喊道:“十文一斤。”
这里的人都对牲畜的内脏不感冒,许是嫌腥气,苏青荷方觉捡了个大便宜,忙称了一斤猪肚,乐颠颠地回了村。
回到茅屋,苏庭叶正在收拾衣物,短手短脚做起事来意外地麻利,苏青荷进里间时,就见他已归整好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两个包袱里就一身苏庭叶的短衫,还有一件冬季的旧袄,她自己的衣物倒不少,这个季节能穿的薄衫有四件,衣料并非什么好料子,虽未到打补丁的程度,但也显得很陈旧了。
苏青荷把那些破烂的棉袄、长裙都拿了出来丢在一边,只带了路上能穿的方便行路的麻衣短衫。
整理完衣物,紧接着擦锅生火。煮了半锅水,把买来的一小袋粳米都放了进去,外加一大把的芥菜。拿起灶台上的刀,转过身想去门口杀鸡,却见苏庭叶面无表情地举着柴刀就要往鸡脖子上招呼。
“我来我来!”苏青荷吓了一挑,忙上前夺下他手中的刀。
果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柴刀足有七八斤重,她自己拿着都觉着压手,小包子单手举着竟丝毫没有吃力的样子,苏青荷无力地望天。
“杀鸡就交给阿姐,你过去看火就好。”苏青荷按住咯咯乱叫的芦花鸡,扭头道。
苏庭叶狐疑地看着她,眼中担忧味甚浓,他那阿姐什么时候会杀鸡了?她不是从小一见血就晕,每次杀鸡都躲得远远的吗?可架不住苏青荷的催促,小包子还是老实地回了屋。
苏庭叶刚蹲下来往灶台里加了一把柴火,就听屋外的鸡鸣声渐渐消失了,一盏茶的功夫,苏青荷拎着光溜溜地鸡走进来,摔在案台上,撸起袖子,大刀阔斧地开始剁鸡肉。
苏庭叶看着她卖力剁鸡的背影愣了半响,继而低头续柴,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先片下来两大块鸡脯肉切成丝,待锅中水沸腾了便加了进去,剩下的带骨鸡块,苏青荷打算和豆叶一起清炒。
但很快,苏青荷就悲催地发现,在这贫瘠单调的古代,不仅没有发酵粉等复合人工制品,像白糖之类的调料更是奢侈品,灶台上的陶罐里仅有一些粗盐,醋、酱油及葱姜调料,更别说八角、孜然、茴香之类的香料了。
半个时辰后,经她一番费劲心思的钻研鼓捣,一桌还算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总算上桌了。
凉拌猪肝猪肚,豆叶炒鸡块,鸡丝芥菜粥,还有厚厚一叠金黄喷香的玉米饽饽。
小包子看得眼神都直了。苏青荷舀了一大勺粥递给他,不像之前秦氏那般的清水粥,沉甸甸的一碗。
粥炖的时间久,每颗米粒都融进了鸡肉的味道,苏青荷没放盐,口感可能不比现代加了胡椒粉、麻油的味道好,但胜在原汁原味,配着荠菜特有的清香,十分爽口。
苏庭叶没把持住,接过就囫囵地吃起来,连喝了几大口才想起夹菜,夹了一筷子,半响才认出来是猪肚,疑惑道:“阿姐,你怎么买了猪肚,这个很腥的,没人吃。”
“你先尝尝,应该不会腥。”苏青荷拿了一块玉米饽饽,就着粥小口地吃起来。这两日实在是太疲累了,在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下,苏青荷觉着自己这原本就没几两肉的小身板似乎又瘦了点,还有小包子,脸色也太差了些,希望以后能从伙食上补回来。
思至此,苏青荷低头看了眼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膛,虽然这具身体不过十四岁,但也实在是太、平、了!想光靠改善伙食恢复到前世的C等级,苏青荷只觉得任重而道远……
前世的苏青荷除了赌石,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吃。一得空闲,就拉上一帮狐朋狗友,打着考察的名义四处觅食,而苏青荷其人又是出了名的懒,时间长了也厌得动弹,便尝试着自己做,吃过一次的菜品,自己便能做出七八分相似。
苏青荷万幸自己点亮了厨艺这个技能,否则现在这境地,莫不是要眼巴巴地看着还没灶台高的小包子忙上忙下,简直是太羞耻了。
小包子闻言,半信半疑地夹了一块猪肚,放入口中,果然没有腥黏的感觉,反而脆生生的,很有嚼头,不由得瞪了大眼:“真的没有腥味…”
看着他明显崇拜火热起来的眼神,苏青荷心里油然生出一阵满足感,心情好的同时食欲大开,俩人一通风卷残云,迅速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苏庭叶从记事起便没吃过如此好的饭菜,这时候才露出了五岁小孩子应有的模样,两侧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嘴唇吃得油光锃亮。
收拾完碗筷,苏青荷取出了抽屉里的田契和地契,嘱咐了小包子几句,便又出了门。
走了约三里路,问了不少路过的乡亲村民,苏青荷总算找到了蘅泽乡的里正,徐长德。
由于阜水此地贫瘠,人丁也不兴旺,三个乡加起来不过二百来户,所以蘅泽乡和附近两个村庄共用一个里正,负责解决乡亲们的赋税农桑事宜。
徐长德在村民中的口碑很好,亲善公正,估计在这穷山恶水也贪不上什么赋役,住的草屋也只比周围邻居的好一点,用青砖垒了三面院墙。
听闻苏青荷的来意后,徐长德并不感到很意外,村里但凡有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传得很快,苏青荷家的事,他也是略有耳闻。随意披了件长衫,就跟着苏青荷出了门。
徐长德年纪六十有余,腿脚也不大利索,慢吞吞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停下来跟村民们打招呼。
有好事的便凑过去问,这是要干嘛去?苏青荷也不藏着掖着,笑盈盈回:“卖地,请里正伯伯去看看。
一传十,十传百,苏青荷还未走到家,几乎三个乡的人都知道了。田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乡里也都是祖祖辈辈扎根在此的土著,卖地可是一件稀罕事。
待走近她那间茅草屋时,二人身后已跟着十几位来瞧热闹或是有意买地的村民。徐长德负着手,揪着胡子在茅草屋周围转了一圈,口中啧啧不停,怪不得那小丫头要卖田地,穷成这样,若也没个亲戚照应,今后恐怕连饭也吃不上了。
“荷丫头,你这是要干啥?好端端的卖劳什子的地!”忽闻一阵熟悉的尖嗓音乍响在身后,苏青荷转身,果然是她那无事不上门的二婶婶。衣衫有些凌乱,鬓角的头发散垂了下来,显然是正睡着午觉,听闻动静慌忙跑来的。
她早就把苏家那两亩田地当做自己的了,苏青荷陡然要卖,相当于割她的肉,尤其是前月刚撒上麦种,她如何不急?
苏青荷淡淡地转过身,当做没看见。
周氏眼尖地一眼便瞅见苏青荷手里攥着的田契,碍于周围的村民,按捺住急火,扯着嘴角笑:“荷丫头莫不是怕你娘这一去没人照顾你了吧?放心,有你二婶婶呢,定不会叫你姐弟俩饿着,何苦卖那两亩地?”
不叫饿着,这句话说得很有水平,光喝水就米糠也能吃饱不是?
“这些年多谢二叔父帮忙照料田地,之前二婶婶牵走的那头黄牛也不用还了,就当做给你们的谢礼。”苏青荷语气不咸不淡。
周氏语塞,没想到苏青荷会把牛那事搬出来,好在周氏脸皮够厚,硬顶着周围人的嗤笑,反唇道:“那时候秦妹子重病,不是想帮着照看嘛,好心帮忙还要落人话柄…”
有熟知周氏德行的村民,大声地揶揄:“现在人闺女都要卖田了,照看完了,那倒是还啊!”
周氏生怕苏青荷开口要牛,干脆紧闭上嘴,绷着脸斜眼望天。
“荷丫头,那两亩地打算卖多少钱啊?”见苏青荷打定主意要卖,几个手头富裕的村民瞬间围了上来,把周氏冷不丁撞得一个踉跄,挤在了人群后面。
苏青荷着实也不太懂,索性将田契地契一起交给了徐长德:“全请里正伯伯定夺。”
“这价钱嘛,自然是价高者得。”徐长德捋了捋胡子。
话音一落,几个糙汉子扯嗓子争相喊价,最后连茅屋加两亩地一共叫定了五两银子。
价格还算公道,每亩田地的价格普遍在二两左右,那间茅草屋实是年久失修破烂地不成样子,所幸房间还算大,里阔四间,跟田地添一块儿算作一两,单卖怕是没人要的。
徐长德看向苏青荷,后者轻点了点头。
于是那糙汉子忙一溜烟的奔回家,取了一块用方帕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碎银子交给里正。徐长德掏出赋税薄,举笔一挥,将那二亩地划到那汉子名下,盖上小红戳,这买卖就板上定钉了。
人群渐渐散去,周氏气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干完农活的苏俞成也闻讯前来,倒没有再提及田地之事,有些出乎意料地问了苏青荷一句:“你姐弟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兖州城,怎么过活?”
对于这个还顾念着点亲情、偶尔向他们表达出善意的中年男子,苏青荷维持着疏远地恭敬,颔首道:“娘临终前说在兖州城有位故交,嘱托我二人去投奔他,说是此番前去会探听到爹爹的消息也说不定。”
苏俞成并没有对她临时随口编造的谎言起疑,似乎除了有旧友长辈帮衬,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她姐弟俩买掉田屋、贸然进城的举动了。
见她二人已收拾好包袱,似是打算即刻就动身,苏俞成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二钱银子想给她二人做路上的盘缠,可在周氏的阵阵眼刀和苏青荷的连连推却下,复又悻悻地塞进了怀中。
日薄西山,云蒸霞蔚。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携着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渐行渐远,消失在蘅泽乡山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