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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美人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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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彩头,是指在解石前朋友之间的小赌注,多数是赌会不会出绿、什么水种等,若赢了,主人自是喜上加喜,所以又叫彩头。
“赌什么?”苏青荷问。
云映岚眼波流转,盈盈一笑:“就赌解出来的翡翠价值,如何?”
这种赌法也不少见,但是细细一品,却十分微妙。
苏青荷的黄沙皮还不足那块老象皮的三分之一大,这概率便少了三分之二,且那老象皮又是开了窗的明料,这概率无形间更是不知拉高了多少倍。
价值五十两和三千五百两毛料的比拼,结果似乎显而易见,哪怕两块都切垮了,单是老象皮表面露出的那块翠肉,也足够赢彩头了。
围观的众人都是赌石爱好者,各个心知肚明,一时间窃语纷纷。
“你赢了我添一千两的彩头,我若赢了,你只消出一百两,权当摆了桌宴请我们几人喝茶了,这样可好?”
云映岚略微拔高却依旧婉转的嗓音,成功地盖过了众人的私语,短暂的宁静后,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叹服:“云姑娘真是厚道…”、“这样便公平了…”
苏青荷在一旁默默无语,用彩头数额的大小来弥补输赢的概率,这概念偷换得也太没水准了吧?
哪怕彩头加到一万两,她输一百两的概率还是那么大啊。
似乎唯有殷守看破了云映岚使的小花样,闷闷地发出一声低笑。苏青荷瞥了后者一眼,后者丝毫笑意不减,十足十的看好戏的姿态,眼神清亮。
云映岚见她迟迟不语,眼神有些受伤:“苏姑娘不愿?是映岚唐突了…原想给众人助助兴,没想到却损了大家伙的兴致,既然苏姑娘不愿,我便给自己加个彩头,若切涨了,出一百两银子请诸位吃酒……”
苏青荷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截住了她越说越离谱的话头。
“既然要添彩头,那自然得要公平,都做一千两吧。”
话音一落,古韵当下就扯住了她的袖子,有些着急地数落道:“说什么胡话,你拿得出一千两?何至于跟她赌一时之气…”
古意殷守皆诧异地看过来,亦是一副想要劝说、欲言又止的神色。
韩修白怔住了,苏青荷是什么境遇,他最清楚不过,要是有一千两的家底,她何至于带着幼弟借住在琳琅轩的后院里,费劲心力相出那件翠香囊,也仅仅是为了他那五十两的赏钱。
“映岚……”韩修白刚唤出云映岚的名,而后者一个噤声的眼神,就让他预备劝说的话全数咽了回去。
云映岚唇边勾起笑意,好像怕她反悔似的,极快地应了一声“好”。
解玉砂附在飞速转动的钢盘刃上,老象皮料渐渐被磨开了一条缝,众人又重新围至解石机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不足小拇指粗的切口。
“滋啦—滋啦—”
细小的裂口慢慢被打开,云映岚的心里当下就咯噔一声,一个她最不愿意承认的可怕猜想化为了现实,活生生地摆在她面前。
“不可能……这翡翠是老种水,绺裂不可能吃进去那么多!”
云映岚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那钢盘每往里切进一分,就像切进了她的皮肉里,她的脸色就青白一分。
韩修白在一旁心疼地安慰她道:“别灰心,看样子这料应该能做一条手环…”
一盏茶后。
“没关系,还能打一对贵妃扁镯…”韩修白安慰的声音渐渐变小。
又是一盏茶过去。
“咳……至少能做几只花牌…”说完韩修白轻咳了两声,自己都觉着尴尬,垂眸担忧地望着云映岚。
解石机上的翡翠被完全切成了两半,高冰翡翠伴着纵横交错的绺裂一通到底,像是两面被碎了的翡翠镜子,似乎被风一吹,就要裂成指甲大小的碎片,那些绺裂如同顽强的杂草,拼命地钻挤进翡翠里,且毫无规律,有深有浅,成功地将一块完美的高冰翡翠化为了一块毫无用处的废石。
摆件镯子是不用想了,顶多能抠出来三四块花牌料,能挽回几十两银子。
云映岚彻底失了血色,一张杏脸灰白如土。
她爹是文人清流,名望有余,家底不足。当今圣上性节俭,早些年简化官制,首先便拿京官开刀,她爹好歹是四品的官员,一年的俸禄才区区八十两银子,在这样的高压下,再清的清流也被迫合污成了浊流。
她远远没有其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光鲜,她此番前来就只有一个明确的目的:捞钱,而万万没想到,赌石界泰山北斗薛定山的儿子居然也会看走眼,拉上她的一千二百多两银子通通打了水漂。
云映岚忍住不去看薛琏,她怕控制不住她眼神中的怨怼愤恨,手中攥着的绢帕被揉捏得不成样,转身去看站在自己身边的韩修白,一双秋水翦瞳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几欲掉下泪来。
薛琏倒还好,紧紧盯着那块垮了的石料,面上不辨喜怒,似是在极力维持着体面的风度,也或许是他肤色太深,变了脸色也看不出来。
古韵对云映岚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不屑一顾:“呵,你看着吧,会有缺心眼的上赶着替那位大小姐擦屁股还账的。”
果然,韩修白上前一步,伸出右臂想要把云映岚揽进怀中,但碍于众目睽睽,他抬到半空中的手又僵硬地缩了回来,改为抚拍她的肩头:“映岚,没事的,所有的难处,我会替你解决。”
这次云映岚倒没再怕招人非议了,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像从空中旋下的羽毛般无助轻柔:“修白…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赌垮是很正常的事,哪能次次都擦涨呢,你没看到我方才还赌垮一块呢。”韩修白指了指墙角那几块黑藓垮石,语气委屈无奈,成功地让靠在肩上的人破涕为笑。
薛琏站在一旁对他二人的互动无动于衷,苏青荷倒有些猜不透这三人的关系了。一开始,苏青荷以为云映岚和薛琏是一对璧人,韩修白是单方面的相思,还懊恼自己说错话,但现在看来,她和薛琏倒像是刚刚建立起来的生意伙伴的关系?
跟韩修白既不明确拒绝又不肯承认,在苏青荷无意间道出翠香囊的缘由捅破了窗户纸后,她表现得十分抗拒,却在赌垮了一大笔银两后,又向韩修白抛出了橄榄枝…
这样一拒一迎,将男人玩转于鼓掌之间的本事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苏青荷犹豫是不是该用朋友的身份去提点下韩修白,免得其失脚栽倒在美人沟里。
但见古韵古意这对与韩修白有十几年交情的兄妹,皆是一副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苏青荷决定还是不趟这浑水了。
这玉石一条街里几乎每一秒都有一块石料切垮,毕竟不是自己的钱打水漂,围观的众人们不痛不痒地唏嘘几句,过后又把目光集中在了苏青荷那块其貌不扬的黄沙皮上。
解石师傅抹着脑门的汗,有些不耐地问:“还切不切?”
“切。”苏青荷应了一声。
古意和殷守帮忙把毛料搬到了解石机上,解石师傅细看了两眼,便咋舌摇头。苏青荷走上前,在毛料右边三分之一处比划了一下道:“从这切吧。”
“得嘞,您说切哪儿就切哪儿。”解石师傅漫不经心地应了,将钢刃对准苏青荷比划的那条线,开始踩动踏板。
从三千五百两的降级成了五十两的毛料,围观的众人有些兴致缺缺,有些人甚至已经等得不耐烦而离开。
这块半点莽松都没有的愣头青真能切出翡翠来?
而让众人们摇摆不定的是,苏青荷从始至终气定神闲的神色,以及方才她一口应下的一千两赌注。
解玉砂从玉石表面缓缓流下,被割开的细线逐渐加深,像是有淡淡的光华从那切口中溢出。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石料彻底被切成了两半。
众人的视线全聚焦在石料露出的切面上,一时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