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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无明憎 ...

  •   小弦轻乱,清冷的音律绕了指尖索索而鸣。一脉气息波动,如柔风吹水,旋即隐没。恍然间,徐徐又起,涌动处媚光烂漫。微有低语切切,巧笑娇弱,欲寻声回顾,方动念,便隐入一片雨雾中细不可闻,惟余缕缕暗香浮动。

      略沉一刻,大弦复噌,一句轻叹,引的嫣红乍开,霎时满目丝绦漫卷。落红深处依稀有神伎舒臂曼舞,肤色如雨前青云,缠金坠玉,身形婉转流川。天光垂如丝弦穿透香雾,鼓之,其音薰然妙不可言。神伎被乐声所助,开口唱喝,软语间媚惑横生,妙音破空穿天,五百飞行仙人恰越空而过,闻声狂醉,失其神通一时堕地。须弥山地现宝像,琉璃海边一片潋艳流光,荡漾的翠浪拍岸,行树撼动。诸天见之发声赞叹,于空中穿行,散香洁之花如雨,霎时湮没神伎。许久杂乱复静,已不见曼妙身影,凝神间,微闻一声哼唱依稀,如空梦一场。

      我容箜篌上的弦荡尽了余音,方收了手将它放在身边。

      曲毕。

      “这段便是紧那罗章——《清音》。与上次您听到的是阿修罗章的《天魔》一样,同为梵音八品。”抬手摸着这把叫做“鸣凤”的箜篌,我仔细的将凤首下衔着的黑色流苏和玉珠理顺,又调松了张着的丝弦:“这是历代堕天相传的音律,但是据说又会因为每人的觉悟而互不相同。传授在下技艺的先师已经故去了,她演绎的梵音八品恢宏博大,与在下较之,还要高深几倍。”

      姥跪坐在我身边,此时才睁开双目,眼中已经浮了泪光。她轻声哼唱了几句,复摇了摇头,深吸口气之后笑道:“姑娘果然是天赋异禀之人,方才我闭了眼睛听时,恍惚身边坐了几百名乐伎,同时鼓琴演奏,高低错落互有岑差,音律间又互相迎合……奇的是您即使不用夜羽,依然能听见那奇异的唱颂之声。罢了,我还要自己醒悟一段时间才能研习。”

      “天赋异禀的是您才是,单是第一次听便能猜出这就是传闻的《梵音八品》,又一言中的——和您说,在下的先师也曽奇过,为何我一动音律便会隐隐有人声唱喝之音。据她所说,历来堕天都无此技……姥是见多识广之人,也帮我访着这事情出处吧。”

      抬手捏了一块酥糕就要放在口中,却被姥一掌拍在手臂上叱道:“放下,这半月声音刚不哑了,就贪着甜物,小心咳起来。”

      “早就好了,”我知她是担心我,于是便听话的将酥糕放回盘中:“那时也只是因为被烟呛了,现在觉着声音比先前还清亮了呢。”

      姥提了锡壶,又给我添满了一盏的水:“姑娘尚年轻,什么都靠一口气撑着,此时就算是身子受了损伤自己都觉不出来,到了我这岁数您就见着真章了。”

      “不成了,姥,我一口都喝不下了。”我皱眉——为了调养我被烟呛哑了的嗓子,月染送来了贝母梨膏,但是姥依然不放心,天天逼我喝这泡了甘草的水。

      “最后一盏,又不是苦的东西,别让我给您送到嘴边去。”

      情知耗不过她,我听话的捧了喝下了让人舌根泛甜的水,放下了茶盏后就仰躺在地上,用手帕盖了脸遮着从廊外漏进来的阳光。

      “今天的饭给您省下了,我现在张嘴水都能漾出来。”

      姥笑了几声,坐到我身边抱过了鸣凤,回忆着方才我弹出的音律切切的拨弄着琴弦。

      “姑娘静下心来准备一下吧,虽然本业没得挑剔,可您这随性就松懈下来的秉性得小心着点,以后入了宫,别让人挑出什么来。”

      听出话中有别意,我用手指挑了绢帕的一角看她:“怎么?”

      姥一声轻笑,停了手中的弹拨:“往年这时候,宫内便会派了宫人过来教授入宫后的礼仪事项,但是现在太常寺似乎都没什么动静……我举荐姑娘直接过岁考,可是看如今这意思,送姑娘直接过大校许是不能了。”

      知道这里又有了变故,我笑着问道:“哦,有什么说法?”

      “还能有什么说法,本来我也是朝廷里八位考核乐师的大校乐正之一,有向内举荐的资格。可太常寺散乐部的董坚大人亲自过问姑娘的事情,生是将越级大校的事情压下来了。”

      我伸出双手,从指缝间看着蓝的透彻的天空。

      “姥,若是不直接大校,不也就是多几重考核而已,您还怕我……”

      嗤笑一声,姥斜了我一眼:“都像您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要知道这里面人世复杂啊。姑娘许是不知道吧,太常寺散乐部的董坚大人一向与月染大人就不睦,此间她经常差了人往咱们这边跑,我这月入宫叙职便已经看了不少脸色了。”

      姥口气中有些抱怨,我知她虽说的轻描淡写,但肯定顶了不小的压力。

      “您家这位姐姐生性豪爽,和那粟末靺鞨的质子璃光大人走的亲近,这惺惺相惜的事情若是在市井间也无妨,但这是在宫里,如今两下又正逢刀枪相对的,有不少落人口实的传闻呢……更何况她这样这万事不上心的秉性,喜欢往宫外跑,又担着个统领千名舞姬的重任,就算警醒着也难免会有纰漏。好在当今皇后与太子都罩着她,否则……”

      “真少见,这事情吏部都没个出面的,区区一个散乐的官员计较的还挺多。话说回来,月染怎么得罪的这位大人?”

      姥啐了口道:“若说是得罪,还不如说是求不得而心生瞋恨。”

      原来如此。

      “这事情估计着也牵扯上我了,”叹气,我沾了茶盏中的水在身边的竹板地面上画着:“不过,我倒是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着。”

      “说到牵扯,姑娘却不知道……本该今年进职的芝萱,便是董坚大人派系座下习艺的弟子之一,更是他极力举荐上来的,如果不是出了那事情……宫内的其他大人私下里都劝我不要叫您今年就急着入宫,恐被他盛怒下找姑娘麻烦。”姥转过头看着我:“要不就再等一年罢,今年这位子,本就不是姑娘的……”

      笑了一下,我低下头继续沾了水在地上画着:“这样说,那位大人肯定会急着让我入宫的。”

      “哟,这话怎么说的?”姥停了拨弦,将鸣凤竖在身边。

      “与其狠其生而放任,不如学狸猫戏鼠——收在身边,随时伸了爪子找了由头出气。”我笑道,随手泼了茶盏中的残水入湖。

      一池涟漪,流光碎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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