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沉》火魅子

2、桂花酿

　　月沉沉（二）

　　杨逸之见到卓王孙的时候是秋，从春到秋，只是一片树叶由绿转黄的一段时间，说漫长也漫长，说短暂也短暂，在不经意时，是无暇去回顾的。

　　萧瑟的秋风光临大地，卷起一地的青黄之叶，略微的寒意沁入人们心肺之间，生出丝丝的清凉。这个时节，催人断肠，否则，怎会有无数骚人墨客用秋掩盖或修饰他们切切的悲意？他们说秋凄惨、摧败、零落、肃杀、伤戮，而那些，只不过是他们卑微的借口，无法成仙成佛的借口，因为佛与仙，是这世上唯一不讨厌或喜爱秋的存在。

　　秋天的时候，整座华音皇宫内只有流光殿里没有秋的存在，殿前一树的海棠花，开出了春的潇洒夏的热烈，火红的色彩似杜鹃般烂漫。

　　而今年的中秋，海棠花依旧。

　　傍晚，坐在殿前檐下，手中一盏美酒，欣赏这一树海棠，自是很惬意的事了。姬云裳此时就惬意的坐在首席星见独有的流光殿前的蒲团上，对着灿烂的夕阳，捧着刚暖好的清酒，欣赏着一树海棠——下面的乖徒儿在习法。

　　前三个春秋，杨逸之来到了这里。

　　后三个春秋，杨逸之习惯了这里。

　　接下来的春秋，嗯……姬云裳决定，她要让乖徒弟爱上这里。

　　换言之，十五岁杨逸之已经在这里忍受了自己的师傅六个春秋的恶作剧。

　　立刻，杨逸之就感应到了般回头看着姬云裳，少年的青涩已经在他的身上体现了出来，还未分明的棱角有着少年特有的情怀，而沉静的气质又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了许多，只是偶尔间，才能看到他稚嫩的一面。姬云裳的兴趣，就是看到徒弟被自己捉弄时因恼怒而愈发明亮的眼睛。

　　“逸之，今天是中秋，宫里的桂花酿想必已准备多时了，你……替我去取一坛吧。”

　　杨逸之起身，一一捡起落在白衣间和地上那鲜红的海棠花瓣，在树旁掘了一个小坑，将花悉数葬了，才缓缓道：“只一坛够吗？”

　　姬云裳笑着眯起月亮般的眼睛，瞧着花冢，口里也不迟疑的道：“还是徒弟疼我，那么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记着从暖云阁的后面走，那里有条近路，早去早回，我还等着你回来赏月。”

　　杨逸之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拈起又掉落的一片花瓣，转身离去。

　　姬云裳目送着他渐渐远去，浅酌了一口清酒，无奈的叹气，“真是不可爱的孩子，这么多花瓣要落，何时才能葬完？”

　　葬了，又如何？

　　八月桂子满皇城，香飘万里。

　　秋八月的时候，皇宫里深处的桂树林是最让人向往的地方，几乎能醉人的氤氲香气让人寸步难行，而每年这个时候，皇宫上下都为伟大的太子的失踪案件伤神不已。而他们伟大的太子殿下，却正在这片桂树林中悠然的享受着宁静。

　　因为传说这片树林中妖魅横生，也恰好有一些人验证了这个事实，所以，被列为皇宫禁地的月桂苑基本只有鸟兽的活动。卓王孙却在一年中秋闯入这片天地后，从此着迷起来。

　　这月桂苑，就在暖云阁的后面。

　　杨逸之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让他从这里走，往年取酒，也没见她好心肠的告诉他这条近路。不过，姬云裳却不担心杨逸之会走其他路，她就喜欢徒儿的这种耿直性子，换句话说，就是好骗。

　　杨逸之拍拍身上的尘土，这条路磕磕又绊绊的，直觉以及经验告诉他，自己又被骗了，可是却回不了头，因为……他，迷路了。在他不觉的时候，就已不知身在何方，最后，连月亮也出来了。

　　那圆月，冷冷清清地悬挂在天际，这一年中最完美无缺的冷月。

　　月下，浓郁却清幽的芳香在呼吸间让人觉得奇妙的宁静与和谐，早在流光殿就能闻到的清香此时深刻的断魂夺魄。等杨逸之回过神，他已经伫立在了一棵棵桂花树中间，虽平时很少出殿，但在他面前时总面带桃花的侍女姐姐们却也告诉过他宫中不少趣事野史，这月桂苑有妖的传闻，自然也少不得。

　　不知为何，每当他听到这故事时，总隐隐心悸，似乎他与这月桂，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莫名纠葛，对时常沉浸在内心世界的他来说，就成了一个心结，平时不会出现。然后会突然冒出来的心结。

　　卓王孙倚在一棵稍大的月桂树树干上，捧着一坛偷出来的桂花酿，聆听着秋虫的声音，越觉得这里宁静起来，也越沉醉了。透过交错丛生的枝桠，他也看见了那轮满月，冷傲无暇，冰清玉洁，却也魅影诱人的冷月。

　　然后起风了，风声簌簌，微凉的风钻入衣襟，畏寒的杨逸之不禁裹了裹身上的单衣，心想着快点走出这月桂苑，师傅还在等着他。

　　心一急，不禁咳嗽起来。

　　卓王孙的手一抖，几滴酒洒了出来，他不安的环顾四周，不会……真的有鬼吧？

　　前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当然，卓王孙死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手在抖，鉴于他皇族的威严，我们不能用胆小等诸如此类的词来形容未来的华音帝王，所以他只是不小心受了惊吓，然后谨慎的上前察看。

　　“是谁？出来！”卓王孙依旧不承认这声大喝其实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前方的影子停止了行动，卓王孙一个箭步跨上前，越过层层树枝，一抹月色忽地就窜入他的眼中，月华如水，似流动的光在眼前织起清丽的锦绣，是天边月，还是眼前月？只见那月下的少年像月一样的清澈，未从世间过，却是月中来，什么妖魔鬼怪，分明是月中仙！卓王孙只愣愣的看着，只觉此时无声胜有声，声从何来？心乐之声。

　　接着，出现了一种名为僵持的局面。

　　半晌过后，杨逸之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衣少年，缓缓呼了口气，又款款的后退了一步，只做了法，念了往生咒，最后道：“转生去罢。”这个……谁规定星见不能除魔卫道来着？更何况杨逸之是以天下安和为己任的好少年。

　　卓王孙听的真切，被自己认为是仙的反而把自己当作这月桂之妖了，他堂堂太子，哪一点长的像那诡异不堪的妖？！也不管你是仙是鬼，卓王孙近乎强横的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温暖的手让杨逸之一阵错愕，“你不是鬼？”

　　卓王孙不满的皱眉，“你是谁？”

　　杨逸之抽回自己的手，“我是杨逸之，”接着又说，“你知道怎么走出这里吗？”

　　见他老老实实的回答了问题，卓王孙先是一愣，既而回神，杨逸之？名字有些熟悉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哪个宫的？你的主子没教你这宫中的规矩？”

　　杨逸之也不悦的看着眼前这个颐指气使，有点狂妄自大的人，但仍作了回答，“我奉命去取酒，不小心迷路了，你就跑了出来。”简单明了，原因经过结果都有了，但语气可不是差了那么一点半点。

　　卓王孙还没见过谁在他面前这么放肆的，轻抚着额头，似乎想把青筋都平复了，哪知杨逸之又开口道：“你知道从这去桂华宫的路吗？麻烦你帮我带一下路。”

　　带路？卓王孙在心中冷笑，竟然敢让他带路，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也不认识路？”杨逸之突然用怀疑的口气道。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卓王孙被激怒了般向前走去，见杨逸之还愣在原地，只得回头，“你不想取酒了？”

　　杨逸之连忙追随着迈开步伐。

　　月下，两个年少的身影在地上划开了一层波澜，一前一后，从此时到彼时，相随，相伴。

　　月桂苑里，只留下一坛桂花酿荡漾着醉人的芬芳，此间无声。

　　流光殿中，姬云裳把盏对着天上的月，笑的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