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围城》李清婉

2、第 2 章

　　小菱在学校一直是个乖巧沉默的孩子，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初二那年语文老师将小菱的文章投到当地一家报社，文章见报，小菱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稿费。
　　小菱用稿费买了一块花布用做新衣，衣服的样式的小菱自己设计的，领口的荷叶边是小菱一针一线自己缝的。其实小菱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成衣太贵小菱买不起，她只能把式样做的别致一点，以满足女孩儿的爱美爱俏之心。当小菱穿着带有荷叶边衣领的新衣，告诉奶奶自己的文章在报纸上刊登后，奶奶望着小菱许久，沉默无言。
　　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前一天，奶奶说，家里把爷爷在时留下的钱都用完了，已经没有钱给她交学费。小菱听后没有参加期末考试，收拾好行李去县城里打工。第二年，小菱带着打工赚的钱找到高三的班主任交了一学期的学费，跟着高三的学生一起上了最后一学期的课，打算参加这一年的高考。
　　彼年高考还是在七月盛夏，小菱每日听着窗外聒噪的蝉声，在五十多人的大教室里，仿佛空气都是浑浊的。在一次次的呼吸声中，小菱觉得异常疲惫，压抑得简直令人喘不过气。在记忆中，那个夏天漫长而燥热，小菱几乎拼了命在学习，她并不憧憬大学，只想要离开这里。在她看来，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一张录取通知书，南下或北上她都不在意，只要不留在这贫瘠的、她不得不在这生长十七年的、令她厌恶的地方。
　　宁序是那个夏天唯一的一缕清风，为她带来一丝凉意，让她得以片刻喘息。宁序是小菱隔壁班的学生，虽是同学，但起初在那样忙碌迷茫的紧张中并无交集。起因只是一封读者来信，小菱自拿到第一笔稿费后，常常在一家杂志社投稿，投得多了，文笔又不错，且因那杂志社只属二流，竟为小菱专门设置了一个小专栏。杂志社不在本地，凡有读者来信几经辗转后小菱拿到已经是几个月后了。那封信亦是几个月之前寄出，寄信地址居然是小菱所在学校，小菱展开信纸，字里行间满是对小菱文章情感立意的质疑。越往下看越觉无聊，此人在来信结束还不忘蜻蜓点水般一笔带过似褒扬小菱的文笔。小菱根据寄信人及地址找到宁序，把信件还给他，转头就走。
　　此后，宁序常常给小菱写信探讨文学，一来二去中两人发展成笔友，信中谈论的内容也渐渐涉及生活。其实宁序和小菱完全不同，宁序家境殷实，开朗乐观，有梦想有追求，在集体活动中他一直是领导者，甚至有时课间十分钟也能在篮球场上看见他的身影。宁序的目标是北方的一所知名大学，他常常自信满满的说：“我一定能考上！”小菱看着他昂首自信的样子亦相信他能考上。宁序对她说，我们一起去北方吧。小菱沉默无语。宁序说得多了，她便不再不置可否，点点头似同意了。宁序亦以为他们约定好了。
　　是的，只是以为。高考填报志愿前夕，班主任找到小菱告诉她目前省里有个关于大学生定向委培的项目，去报考本地指定的师范院校，毕业后回本地农村小学当老师，最主要的是学杂费全免且每月还有生活费补贴。小菱下意识的拒绝了，但老师让她好好考虑考虑，想清楚了还是可以来找她。小菱记得那夜月色溶溶，蝉鸣声声，微风徐徐而来，似有一层迷雾笼罩着窗外的夜色。那夜她想了许多，缠绵悱恻，辗转难眠，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外出边打工边学习的生活，想起了家里的窘况，想起了大学需缴的学费，甚至还想起了宁序。
　　翌日，小菱起了个大早，其实作为高三学子有哪一日没有早起。但那一日真的很早，七月的太阳大约在五点就能隐约看到光亮，可现在天地间还是一片昏暗，如浓稠的隔日的墨，深沉得化不开。小菱沿着校园里的主干道向前走，腿仿佛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两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翠色欲滴，在黑暗的幕布背景下生机得几近张扬。其间夹杂着一棵已经枯死的香樟，在一片浓郁的绿意里，褪光了叶，枯萎了枝，突兀的伸在浓郁的雾气里，寂寞而孤独。
　　小菱来到教师宿舍，向班主任说明来意。班主任给了她一张免费师范生定向委培的报名表，似是安慰：“我看你啊是最适合这个的，现在国家推行市场经济，毕业大学生以后都不包分配了，我远房表妹今年刚毕业，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家里求爷爷告奶奶的，还没见着工作的着落呢。你成绩又好，这学校你一定能考上，不要学费还有生活补贴，一毕业就能出来当老师，不知道多少人看着眼红呢。”小菱低着头没吱声，一声不吭地填完报名表，抬头看了看老师，眼睛似乎红红肿肿的，也不知是昨夜没睡好还是哭过了，说了句“谢谢老师”，转身飞一般的跑了。
　　接近一本线的分数自然轻松的胜过了其他考生，小菱顺利的拿到了那所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得知小菱失了约，宁序气急了来到她家,开口就是质问:“为什么？”小菱领着宁序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转了一子里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尔后眼神呆滞地望着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宁序。两人在一片死寂的屋子里对视着，宁序却觉得她根本没有在看他，她空洞的眼神令他莫名惶恐，就像一个人的灵魂、精神、气息以及所有能代表她存在的东西都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剩下的只是一个空洞的、单薄的、脆弱的、用手轻轻一触便会破碎消散的空壳。宁序不敢说话，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呼吸，他怕他一说话，一动弹，一呼吸，就连那仅剩的空壳都不见了。两人长久的对视着，久到时间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久到日月星辰撼动不了他们分毫，久到宁序以为他们就这样会对视一辈子。他看到小菱嘴唇翕动，那声音微不可闻，还没传到他的耳朵里就被空中漂浮的尘埃吸走。他倾耳想听得更清楚，却只能听见她低哑清冷的嗓音：“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