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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芳菲歇 ...

  •   十三
      到初夏的时候,人就会开始发懒。残留的春困,夏至的散漫,交织成一萝花团锦簇下,竹椅、凉茶,以及两两相对,是默默凝视彼此的修长身影。
      起手式,舒展,晾翅,拢转,挺腹,下移,回身。一套剑法毕了,讷额间只是稍有薄汗。一侧身过去,冷不丁却是正对了三少含笑的眉眼。

      ——那种共同习武的记忆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美好得多呢……脚步还钉在原地,慢慢抬高的头,漆黑的夜……三少大婚的夜。面对的,是青府门前一盏微弱却一直存在的灯火,讷忽而想起了许多。
      “讷,去哪里逛了呢,这么晚了。”

      三少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轮椅声声启动,提灯等待的人,渐渐靠近着,一如记忆中那温暖和煦的模样。

      “只是去散心。”
      手势简单干脆,极快。也不管青凉究竟有没有看清,讷一经微微垂低了头。
      脚尖,无声无息地近了一分。

      “如果我是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是不是很令人感动呢?”

      灯火暧昧。连带三少的语气也愈发疏懒,是漫不经心还是刻意为之,一时间,根本无法判断。青凉的笑有些捉摸,忽而却是伸长了手,轻轻捏住了讷垂落的手腕。
      指尖划过皮肤……带来冰冷的湿意。

      “是。”
      讷起手,长长的袖中忽然光华大盛。就着与三少相连的那只手,他迅速贴近对方,软剑倏地一下切住三少喉头。
      “——但这只会令人感到惊悸。”

      唇动,无声念出话语,可以想象如果说出了声,是不是还带着讥讽?讷半倚半悬在青凉轮椅上方,凝定的眸紧紧迫着对方深黑的瞳孔。垂落的另一只长袖下,是被主人毫不在意的细弱手腕,脉门的地方已经有些发黑。

      “三少……青三少的等待实在令人心胆欲裂呢。”

      青凉侧头不语,许久才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原本懒懒的语调突然沉淀,还原出他本来的醇厚:
      “你——如何断定我不是青凉?”

      回应他的,只是讷轻轻上扬的嘴角。
      以及,逐渐下力的剑刃。

      “……你就不怕我废了你的武功?”

      剑刃映射着“青凉”含笑的眉眼,讷软剑未动,被那人牵制的手臂却开始忍不住微微颤抖。
      “乐公子,原本是青三少的贴身小厮,现在是青府中仅次于周大管家的管事,负责府中后院的杂事管理。公子年少有为,只可惜……”

      那人悠悠说着,完全没将脖间的清华放在眼中。
      “先生好闲情,怎么不怕我先一剑硌下先生的大好头颅?”

      讷轻轻抽着气……这刺客下手颇重,估摸手掌之间也带了毒。这会儿自己的手腕一周痛不可说也就罢了,就怕对方门前拖住自己不放,另有同伙墙头乘虚而入。

      “只可惜公子口不能言,不然只怕也是朵难遇的解语花呢。”
      那人突地是哂笑,长臂一舒,拼着脖间剑痕划下,一忽儿将讷拉入怀中。
      鲜血倾泻出来,瞬间沾满了讷的衣襟。讷不想他突然发难,一时间根本还来不及挣扎。这人倏忽将他双手齐齐扣住,一翻一转,软剑瞬时当啷落地。

      十四
      四更了。

      青凉垂下头,右手轻轻摸了摸轮椅扶手上的一道划痕……上好的红木其实很娇贵,稍稍不爱惜,光滑温润的表面就会布满难看的痕迹。而这把青凉用了十多年的轮椅与一般的不同,从外观上看,要比一般的轮椅更加宽大更加厚实;布满软枕与毛毯的椅面遮住了其下巨大的轮子;一路行来,除去一点操控轮椅前进的一点机括吱呀,轮子轧地的时候几乎是做到无声无息。
      而,这把看起来极其奢侈华贵的轮椅,也不仅仅只是为青三少提供代步的工具。

      黑衣蒙面的男子在寂静的空气里轻轻倒抽着气。他的剑还是保持着上扬的姿态,但蓄势待发的力道已经不能继续前行。
      往下,男子的腰与双腿俱是被一道道银亮的线缠缚。线条牵扯的尽头,正是深入青凉轮椅侧面的一道弹性机簧。

      “我是不知道你是从哪个杀手楼出来的……但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终于忍不住决定动手了吧。”
      青凉浅浅合了眼,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扶手,唇角泄了一丝笑:“嗯,也好,反正最近实在太无聊了……只是清理清理门户么……”

      那黑衣男子闻言只是咯吱咯吱咬着牙,半晌却不能开口说出半句话。

      “想说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缠情’上喂过麻痹的药物,你想咬舌自尽都不可能吧?”
      青凉无聊地将手指举到眼前,隔着五指间的缝隙扫视着男子瞬间恐惧的脸庞:“放心,你不会死……我是生意人,自然懂得只有上好的材料才适合做出更好的产品……我会好好开发你的。”

      话音刚落,轮椅便是无声向后一退。“缠情”线如灵蛇回洞,倏地从男子身上退出,眨眼间消失了踪影。

      ……

      青凉懒懒按动着机括,轮椅哑哑转动,缓缓出了院子。
      今夜是他大婚的日子,碰巧却又有刺客造访,真是热闹的超乎他想象。虽然对方出其不意背后袭击,但好在自己自保的能力还是拥有,加之轮椅中机括重重,勉强也可独力将对方制下。但……
      青凉扳动着机关停了轮椅。此刻他身侧花树重影,头顶月色昏暗,一番思索中微微带了句明日是否有雨……拧眉托腮,青凉忽而想到……通常情况下,府中若有刺客出现,阿讷一定会抢在自己前面解决……这回却为何是一直未见那沉默之人的身影?

      是任性了?躲开了?不管阿讷有什么理由,这回的刺客竟有办法突破重重防卫直达自己面前,失职之罪,讷是不能避免了。

      风乍起,五更快过了。再晚一些,天就要亮了……
      讷一夜不在。真是刻意的回避么?青凉拥着毛毯舒展身体,一夜未眠……俗话有春宵一刻值千金,看来自己真是大大的浪费掉了啊。
      清早的时候也许该带着那位媸陋的林小姐见见爹和大娘呢……这话又说回来了,林家难道无女儿还是如何,竟然将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送来……哈,看来这回爹殷殷计划巴巴盼望的联姻,实在有些热脸贴冷屁股的意思。

      青凉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

      也罢,嫁谁娶谁,若无有利益牵涉,根本就是无所谓。

      十五
      讷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浑身上下仿佛浸泡在冰水之中。

      极力四望下去,自己竟是处在一间狭小但并不气闷的石室里。四面嶙峋的墙壁与身下寒冷的石床,阵阵淡然的冷蒸气悠悠飘荡在半空中,这环境激得人一点儿也忍不住抖索的幅度。
      掀开胸前覆盖的薄被,讷撑着床双脚踏地的一霎,手腕与脚腕处一并响起了铁链的哗拨声。原来这束缚早是给牵扯在床头的一块突起的凹槽里,只是自己给石室里的冷气冻木了手脚,方才没有发觉。

      讷检视一下全身,除去那刺客在手腕处留下的一圈乌黑、半边手臂中毒到无甚感觉外,其余地方还好没有一点伤害。但手脚上的锁链无论怎么用力挣扎,也没有办法从这些铁家伙上制造出半点痕迹。

      “不要浪费力气。锁住公子的链子乃是千年玄铁,无接无缝,只有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

      石室墙壁上忽然嚓地一声开了一扇窗户,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头探了出来。讷稍稍抬眼,那人面具上画着浓烈怪异的墨色花纹,看起来似乎像是南方的傩舞面具:“我家主人无意控制公子许久,只是这段时日里,还是烦劳公子你安生安生吧。”

      讷飞快地抬起手比划:“你家主人姓甚名谁?”

      “抱歉在下只是奉命监视公子。”傩舞者声音略微嘶哑,光从人头判断根本就是男女莫测:“我家主人与公子曾有一面之缘,带公子来此,只是为了让公子避开风暴中心而已。”

      “什么风暴中心?!”讷大惊,手下划动更快了些:“发生什么事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傩舞者却不再说话,倏地将头缩了回去,随即打开的窗户也紧紧闭拢。从讷的方向看,就像是墙壁上的窗户猛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讷伸长的胳膊缓缓放下……这石室不深,设计却极其巧妙。虽无有照明工具,但墙面中似有光线渗入……室内冷是冷,但习惯之后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再看看石床床头的一墩矮几,上面竟然摆满了瓜果熟食,甚至还有一瓶细颈大肚的酒壶。
      他静静站了一会,最终还是靠紧石床床头重新坐好。拿过被子包住双腿,提了酒壶过来便直接拧开封口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他绝对不想在这种未知的情况下太勉强自己……

      现在的他,现在的讷,只是个口不能言,想叫天无门都做不到的哑子。那傩舞者所说的话没错,这锁链他即使发挥毕生武学,也未必能与自然的奇迹抗衡;更何况自己所待的这间石室现在怎么看都还是无懈可击。有闲情焦虑不安,倒不如省省力气坐下,冷静头脑也好,吃饱喝足也好……总之,如果所遇见的外界环境不够顺达,不如就让自己顺应它一些,原地等待一会,事情总会慢慢有所转机的……

      讷握了握拳,修长的手指还是有些忍不住颤抖。酒壶里的酒味道很冲,对于不擅饮的他而言实在有些刺激。
      微微咳了几声,他并不想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情绪里去……仰着脖子继续牛饮,虽然可以安慰自己,但怎么敢说自己完全不担心?风暴……那傩舞者所说的风暴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至于……
      三少……
      三少会如何呢……

      他本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最后却造成彻夜不归……三少会不会觉得自己非常任性?
      或者,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三少安全上的不虞,依照三少的个性,一定觉得这样的错处不可原宥吧?

      讷长叹着丢开酒壶……酒水尽数下肚,虽然暂且感受到暖身,但这后劲十足的辛辣力道却一下子呛得他眼泪迸出……醉眼矇眬间,他勉强抓了个果子塞入口中压抑呕意。很快,他仰倒在床上,强迫自己必须马上睡着。

      然不知为何,讷躺着闭紧眼好久,头脑中却越来越清晰浮出青凉宛然睥睨的面孔。

      ……

      讷失踪已经三天了。

      书房内。青凉手捧账本端坐,堂下跪着一个身着青布衣裙,头上插着竹签草标的女子,此时正哀哀低声啜泣着。另一边,是青府的总管家周全。相对女子的掩面悲泣,青凉一脸漠然,他倒是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姑奶奶,你就别哭了,你家女儿的病不是已经让大夫瞧过了么,怎么又说快不行了?”

      周全抹了把额间渗渗的汗迭声说话,一边还得偷眼注意青凉的表情。这府中三少自从几年前老爷交与家中的大小生意后,对内对外一直是奉行较为严酷死板的规定,极少容人犯错。这来自青家旁支投奔的女儿,今日一大早不知是给什么蒙了心,完全不顾书房是家中重地的规矩,哭哭泣泣执意闯进来惊动了三少……别的不说,就算三少不会拿这个女儿如何,可他这个做总管家的,恐怕不会好过啊。

      “三少爷我求求您了,还不如让人把我这做娘的给卖掉好了……总是怪我无用,出户的时候连一点多余的银钱也没有得……那大夫虽说是来瞧过了,可总有小人狠心势利……”堂下女子一听有人问她,立即是以头抢地,愈发哭得大声:“我女儿别说是吃药了,可怜我们母女就是连开方子的费用也付不起啊!”

      女人叩头的声音在青石地板上越来越巨大……然,青凉仍是缓缓翻动着账册,半点开口的意思也无。

      “三爷,这事我这就去安排!”一见青凉这不理不睬的架势,周全的冷汗马上就下来了:“姑奶奶,您快起来吧,总归是下人伺候不周,才让您和小姐受这等委屈!您也就别打扰三爷了,这事其实不归他管……”

      “三少爷不管,那您说我找谁去!”
      女子收了悲声,一听周全这话,却是立即变了脸:“管后院的二管家我寻了几天也没看见!都说他是三少爷的人,想我孤儿寡母,他是不是就觉得好欺负?横竖我女儿都病得快死,还不如就让我拼着这条命来问问他家主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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