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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春天是最不能辜负的季节 ...

  •   数日之后,兰寻剑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便被林代毓拉着在谷中四处游荡。
      在饮血谷还名声大噪的年代,江湖盛传此地有去无回,谷中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寻常人进去十成十是要丧命谷中的,据说谷内的溪水与岩石因长期浸染人血,都泛着赤色,甚是骇人,可谓名副其实的“饮血”谷。
      尽管如此,当时的饮血谷却是十分热闹。首先,不乏本性凶恶的人投入谷中,成为其内一员;自然,也少不了正义人士三不五时前来声讨围剿,每每一场恶战;更重要的是,长期如此下来,谷中聚集了大量稀奇珍宝——是的,大多都是丧命于此的武林高手留下的。
      于是,寻仇,争斗,抢宝,探秘……无数传奇在此地发生,几乎每一个都是惨烈收尾,循环往复。直到上任谷主上位,忽然宣布封闭此谷,而江湖各大门派、家族在那几日,都在各自领地内发现了不少当初饮血谷内的宝物。
      那之后,这里便渐渐无人问津,而新一轮风雨,又在江湖他处悄然掀起。
      但谁看了眼前的风景,又能将此地与当时的修罗场饮血谷联系起来呢?谷中如今处处春意盎然,芳菲满眼,飞舞的蜂蝶和喃喃细语的莺燕,无不诉说着这里断绝尘嚣的倾世之美。
      不过,谷中的人烟的确十分稀少,连日来除了几个行色匆匆的弟子和仆役,也未见其他。
      二人常经过的那条落满花瓣的溪流,旁边倒是一直坐着个带斗笠的钓叟。兰寻剑每次路过都见他岿然不动,握着鱼竿的手从未有半分稍移,若不是他每日衣着不同,真要以为那不过是一尊泥塑而已。

      这日二人信步到了一处草坡,兰寻剑望着谷中景色不由叹道:“真不知上任谷主是何方高人,竟能一己之力将那血流成河的炼狱扭转成今日光景。”
      “这我知道啊。”林代毓道。
      兰寻剑一脸不信任地望着她。
      林代毓不满:“干嘛,虽然我知道的事比较少,但这毕竟是谷中的历史啊,我不该知道吗?”
      兰寻剑道:“他老人家当谷主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林代毓嘿嘿一笑:“是啊,可是师父后来跟我讲过的。”
      兰寻剑惊道:“令师尊就是那位谷主?”
      林代毓挠挠头:“不是啊,我没说过么?师父是现任谷主,你说的那位便是我的师祖啦。”
      ……倒也怪自己,这本应该是很容易想到的。兰寻剑好奇道:“那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其实没甚么好说的,”林代毓撇撇嘴,“师祖来这里的时候,当时谷中势力早就四分五裂,自己人都打得不可开交,内忧外患完全是一团乱麻。师祖一边偷偷砍了其中几个头领一边混入其中挑拨离间,内部战争愈演愈烈,最后谷内各方势力都已经是衰弱不堪。”
      兰寻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这么说来,当时饮血谷已经面临灭门的危险了啊。”
      “不如说已经是被灭了吧。后来师祖将战斗中没死绝的人都赶出去,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也把那些珍宝大部分都散播到江湖各处了。”
      “那他又为何要封闭此处呢?”
      林代毓仰起脸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按照师父的话,当初师祖认为此地造业太深,才出手扭转局势。后来封闭山谷,师祖带领弟子们在此地吃斋礼佛,常年为谷中亡魂念经超度。”
      当年人人闻之色变的饮血谷,最后竟然成了善男信女的聚集地?
      兰寻剑叹道:“善举却需要通过暴行来实现,这还真是世事难料。”
      “所以说虽然师祖很厉害,但是改造饮血谷这件事实在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林代毓拽着他的袖子往回走:“小哥哥还是继续给我讲你的故事吧!”
      “还没听够?”兰寻剑无奈。
      这姑娘大约是多年未见谷外人士,就连兰寻剑这样久不问江湖中事的人随意讲些自己经历,都教她新奇异常。
      不过,兰寻剑自己的故事倒也并非乏善可陈,单是从灭族惨案中逃生的身世和多年听命于仇人的经历就足够罕见了。或许是身处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山谷也如有魔力一般令人放下了俗世纷扰,这些天来,兰寻剑毫无挂碍地对这姑娘讲自己故事,连和当今皇上的过往牵绊也全盘托出,倒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不需要结算恩仇,不需要评判对错,只需要痛痛快快地讲,而有人仔仔细细地听,这就足够了。
      以前不敢承认的、不能明说的、羞于启齿的,在这里都不需要遮掩。

      春水流淌着桃花的颜色,满山的青草香气飞舞,石路旁摇曳柳枝,似乎一生只为了伫足原地目送经过此地的路人。归去的路走到头,夕阳都已经半落山间。
      林代毓伸长了胳膊,向晚的余晖落在那洁白手腕上,她蹦蹦跳跳地冲在前面,推开了兰寻剑所住的院落小门。
      “哎呀,有酒!”跳进院门,林代毓兴奋地喊了出来。
      兰寻剑跟着踏进去,就见她捧起了院内石桌上两坛酒,邀功似的冲自己笑。
      “这是谁送来的?”兰寻剑奇道。
      “应该是姜夫子去年酿的,今日刚挖出来。”林代毓笑眯了眼,接着非常豪爽地连着拍开两个封泥。
      “……”兰寻剑坐到桌边,说教道:“小小年纪,按理不应涉足这些东西。”
      林代毓白他一眼:“姜夫子都没你迂腐,未老先衰。”
      兰寻剑气结,不与她一般见识。
      林代毓又跑到屋里去拿了两个碗出来,一边倒酒一边道:“你太有口福了,我们谷中的桃花酒可是姜夫子的秘方酿制,一饮消昏寐,二饮无烦忧,三饮便得道,实在是延年益寿的上等佳品啊!”
      兰寻剑托腮沉思:“我怎么觉得这话十分耳熟。”
      林代毓倒好酒,忽然拍了拍手叫道:“哎呀!不行,光喝没意思,我们来玩个游戏!”
      兰寻剑被她这一叫打断了思绪,问道:“什么游戏?”
      林代毓转了转眼睛:“是我发明的!这个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我们轮流问问题或者提要求,如果对方做不到或者不能回答的话呢,就把这碗满饮了,怎样?”
      兰寻剑失笑,摇摇头道:“随你。”
      “那我先来。”林代毓毫不客气,指了指院内杨树,“我要最高的那片叶子!”
      兰寻剑仰头看了看,道:“唉,我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你便让我做这事,可不是难为人。”
      林代毓哼了一声:“这高度连我都行啊!你别欺负小孩!不然,喝了这碗我就饶了你。”
      兰寻剑微微一笑,起身一跃,足尖踏过石凳,只听得衣衫在空中翻动的声响,再一转眼,他便拿着杨树叶稳稳落地。

      说来也不知是否这饮血谷有天地灵气,这些日子来,兰寻剑只觉得运功顺畅更甚之前,简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看来环境对人身体的影响实在很重要。
      林代毓很给面子的大力鼓掌,心满意足地接过了树叶。
      兰寻剑坐回桌旁端起碗,一仰头喝了,笑道:“我可不欺负小孩,饶你一碗。”
      酒中溢满桃花香气,入口甜软润滑,之后又觉得身体里逐渐升起暖意,果然如她所言,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林代毓一脸崇拜地抱过酒坛重新替他满上:“少侠你真是帅极了。”
      “好,该我了。”兰寻剑想了想道,“我来考你一题罢,限你一炷香内作一首七言,以桃花为题。”
      林代毓一脸震惊地望着他,兰寻剑得意:考一个女汉子这种问题,实在是太合适了。
      还没得意完,就见林代毓冷静开口:
      “岭上桃林万点红,与君浊酒对春风。
      不堪开落负花意,化作仙醪入盏中。”
      这回换兰寻剑一脸震惊了:融情入景,与眼前事物完美结合,韵律工整,没说的。最重要的是,这姑娘真的是张口就来啊!什么叫出口成章!七步诗算什么!
      林代毓耸耸肩:“被姜夫子逼出来的,以前他整天说不懂诗书还不如不要投生作女子。”
      敢情刚才那个震惊的表情是在表达“你居然给我出这么简单的题目”的意思。
      兰寻剑认栽:“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两人又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好不热闹。直到夕阳也完全收起了光辉,落霞化作漫天星光,两坛酒也没下去多少,这厢只顾着给对方想些难题,倒也有趣。
      林代毓拿来了烛台,夜凉风静,烛光在院中轻晃,投下温暖光芒。
      “该我问你啦。”林代毓支着手肘想了想,问道:“按照你说的,你跟那个皇上,以前关系很好罢?”
      兰寻剑抿了抿下唇:“我……对他并不好,还曾经几次三番害他落入险境。”
      “后悔吗?”林代毓趴在自己的手背上,眼睛分外明亮,“倘若重来一次的话,你还会如此吗?”
      兰寻剑苦笑道:“再问这又有何意义。”
      “你好好想想,他对你那么好,只不过是另有所图。就算他欺骗你、利用你,最后只是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这样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吧?”
      兰寻剑道:“我想他亦有自己的苦衷。反倒是我因为身份特殊,一直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对他亦是如此,现在想来实在愚痴。”
      不过,他如今是在九重君门的高阙之中,每日须得面对天下之政,四海之民,这些陈年旧事在他眼中想是已成灰烟,不值一提。
      林代毓笑笑,冷不丁道:“其实啊,你心中是爱他的吧?”
      兰寻剑吃惊地看她,没有回答。
      “若不是的话,你会只记得自己对他如何不好,反倒不计较他的过错?”
      兰寻剑低下头,沉默不语。
      林代毓又往前凑了凑,继续道:“是,还是不是?莫忘了,规矩是要真心话。”
      少女的眸子在烛影中显得分外明亮,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微光,带着些俏皮,盯住他不放。
      兰寻剑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甜美甘露入喉却又似苦涩愁思,在腹中尽数化作利刃,又升腾回胸口,滚烫着割裂了一段段至死难解的心结。

      “哼。“林代毓重新坐直,脸上的表情却已换了一个人一般,冰寒刺骨。她冷冷地看着兰寻剑,开口道:“他想必不知,自己为之舍命的人,直到如今连对他的感情都羞于承认。”
      这话听得兰寻剑一阵发懵,什么意思?
      林代毓看他一脸迷茫,声音里不由带了丝怒意:“你就不曾想过,是谁替你解了蛊毒?”
      蛊毒?难道当日在宫中,自己就是因为蛊毒发作才昏倒?
      兰寻剑此时才迟钝地发觉,自醒来后,心口确实半分异样的感觉也没有了。若说是在之前那一个月里,有人替自己解了蛊毒,那么一切就都得到了解释。
      可若按当初章仲璟私下对自己所言,那解蛊的方法要用到另一个人的全部血液,而血液被尽数抽干后,那人自然是必死无疑的。
      所以,他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将身上的蛊毒消除。
      兰寻剑霍然起身,指尖都在发抖:“你的师父是……”
      “师父法号无孔。”林代毓语气又恢复了平静,“饮血谷主,是他在江湖另一个身份而已。”
      “依你刚才所言,难道他……”
      “对,是他为你解了蛊毒。”林代毓面无表情。
      兰寻剑双腿发软,跌坐回石凳上,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代毓瞟了他一眼,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一口饮了,冷笑一声道:“这次换我饶你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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