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秦惜尘

1、狐仙

　　顾城握住胡仙的手时，心里是满满的。
　　胡仙见他望着自己的眼里毫不掩饰的喜悦，不禁耳根一热将脸低了下去，用小小的声音说：“我都答应了，你怎么还不放手？”
　　顾城也不理会大街上人来人往，就凑过去偷了一口香：“当然不放，我要缠你一辈子，永远不放手。”
　　胡仙轻轻推了他一把，抽回手来，斜着眼笑：“你可记住了，是你说要缠着我的，可不许反悔！”
　　顾城哈哈大笑：“你不反悔就好，我才不可能反悔！”

　　这话依稀还在耳边，胡仙望着镜中的自己，沉重的无助感压在她额上，仿佛又增添了几道岁月的刻痕。她摸着自己的脸，找不到一丝真实的触感。
　　这时女儿醒了，4岁的孩子啪嗒啪嗒地跑进房来，腻腻地喊着：“妈妈。”
　　胡仙回身将女儿一把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和自己一起照镜子。
　　“小宝，妈妈漂不漂亮？”
　　小女孩歪头看着镜子，说道：“妈妈漂亮。”
　　胡仙笑笑，微弱地叹了口气。
　　小女孩望着镜中的母亲，问：“妈妈你怎么了？”
　　胡仙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抱得紧了些。

　　墙上的钟是结婚时挑的，可是最近胡仙却觉得它太吵了。
　　“秒针嘀嗒嘀嗒地吵得我睡不着觉。”胡仙这么抱怨的时候，顾城扶着她的肩温柔地安慰：“你最近太忙了，所以可能精神不太好。不如请两天假在家里休息？”
　　胡仙扁了扁嘴：“我想想……”
　　顾城问要不要陪她去看医生，她瞪过去：“哪儿那么容易生病啊？”

　　可是，居家的静养并没有让她的睡眠状况好转起来。躺在床上，秒针的声音却让她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什么呐喊一般，闯进她的耳膜之中，驱之不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胡仙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正是这时她听见了什么。脸色大变突地坐起身来。可是，房门是关着的，窗帘是拉上的，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胡仙犹豫着躺下。
　　竟然一下子睡着了。

　　顾城站在房门前，握着钥匙的手垂在腿侧，迟迟没有动弹。
　　“小顾，回来了？”对门的张婶开门遛狗，瞅见他这模样，热情地想挖掘一些饭后的八卦。
　　顾城忙将钥匙插进锁中，一边笑道：“是啊，忙了一天，都有些晕了。”说着拧开门寒暄了几秒便闪进屋里。
　　安静如昔。
　　顾城往屋里喊了声：“老婆？”
　　没有应答声。
　　他换了鞋边解领带边往卧室走去。卧室没有锁，打开门时一房间的黑暗。他摸着开关打开灯，啪地一响，柔黄的灯光铺洒了下来。床上睡得宁静的正是胡仙。
　　他叹了口气，有种释然的意味。
　　关了灯带上门，他将脱下的外套扔在沙发上，走进了厨房。

　　胡仙睁开眼的时候，脑中空空荡荡的。盯着天花板许久，眼睛才慢慢有了光亮。她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似乎许久没有如此好好地睡上一觉。
　　“小宝，你在那里坐了多久？”
　　女儿正坐在床脚玩芭比，安安静静的，很是乖巧。
　　“妈妈你醒了？”
　　胡仙笑道：“饿不饿？妈妈去做好吃的给你吃。”
　　小女孩摇了摇头：“爸爸回来了，爸爸在做呢。”
　　胡仙忙一望，钟指着八点十分，她吓了一跳，可定睛一看，钟竟然停了。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手机来，五点五十二。竟然还是睡了一天。可是无梦。
　　怪的是，钟怎么停了？

　　“回来多久了？”望着顾城炒菜的背影，胡仙心里还是微甜的。
　　顾城回头，细细看着她，然后笑道：“没多久，见你睡着就不想吵你。休息得怎样？”
　　胡仙点点头：“睡得很好，把几天的觉都补回来了。”
　　顾城也点点头：“看你气色就比早上好。”
　　胡仙走上前去摘他身上的围裙：“好了好了，你忙一天了，我来做吧。”
　　顾城顺手帮她捋过发丝，倒也没有推脱，只说：“刚炒了盘香菇油菜，你挑你想吃的做吧。”
　　胡仙做了个鬼脸：“每次说这话的时候，还不是让我做照烧鸡？”顾城嘿嘿地笑，帮她系好围裙。
　　胡仙倒上油，想了起来，没回头就说：“哎——咱房间那钟停了，你去换换电池吧。”
　　所以她自然没有看见顾城脸色突地黑了下来。

　　顾城一味地扒饭，连头都似乎不曾抬起来过。胡仙虽然觉得怪异，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宝，不要挑食。”
　　女儿正偷偷地把胡萝卜从自己碗里挑出来，胡仙正色制止了她。
　　“难吃。”小女孩委屈地望着她。
　　胡仙自然没有退让：“难吃也得吃，不然以后长不大。”
　　小女孩撅嘴，老大不情愿，但见母亲盯着自己，只好小小地咬了一口，五官都拧在一起。
　　有那么难吃吗？胡仙有些哭笑不得。
　　“明天我休息，陪你去医院吧。”这时顾城开了口。
　　胡仙有些不高兴：“我今天睡饱了，身体没事，干嘛要去医院？”
　　顾城的眼神却写满担忧：“去检查检查也是好的。”
　　胡仙不看他，半天才说：“也行……随你便。”

　　胡仙暗暗闻着顾城换下来的衬衫，浓浓的香气熏得她太阳穴都发胀。
　　她拧起眉，咬着唇，睫毛微微颤抖。

　　钟还是停在八点十分。
　　“你没换电池吗？”
　　顾城一愣，继而说道：“没找到新电池，大概用完了。明天再去买吧。”
　　胡仙点了点头：“也好。停了之后就不吵了，我也能睡好。”
　　顾城没有接话，掀了被子躺了下来。胡仙叫道：“你的脚怎么这么冷？”
　　顾城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些，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睁开眼时，胡仙见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昏暗昏暗的，远远的地方有盏落地灯，灯光微弱，勉强能辨认清房间的布局，以及坐在她身边的白褂男人。
　　神经一下就紧了起来，却发现身子软软的提不起力气。“谁……？”
　　“胡仙你忘了？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陈朗国啊。”男人的声线很厚实，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令胡仙渐减防备之心。
　　“主治医生？”胡仙重复着这个词，试图在脑海中唤起相关的记忆。
　　陈朗国扶她自躺椅上坐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胡仙望着这个方整空档的房间，却实在一丝熟悉感也没有。

　　顾城握着她的手很冷，可是今天分明风暖天清，胡仙不禁问道：“该不是你病了吧？”
　　顾城捏了她一下：“胡说。”
　　他开车的时候总是会腾出右手来握她，仿佛初恋时一般，所以常常有人拿这事取笑他们。胡仙有次羞极了问他为何如此，顾城却说当初说好了一辈子不放手。
　　胡仙于是经常都会从梦中笑醒。

　　“我丈夫呢？”
　　胡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顾城。为何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
　　陈朗国说：“你先不要紧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回忆好吗？”
　　我们？
　　什么时候我和你那么亲密？胡仙很是疑惑地瞥着他。
　　陈朗国问：“那么你能说说现在能够想起的事吗？”
　　胡仙失笑：“难道我失忆不成？”
　　陈朗国抿着嘴微笑望着她。她心中一落。

　　顾城的手机响了，胡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帮他接了起来：“喂——”
　　顾城一下抢了过去：“喂，您好。对，是我。”
　　她的手空了。胡仙别过脸去看窗外。顾城在刻意压低声音，说话绕弯，吞吞吐吐，没多久便挂了。
　　“公司的，想抓我去加班呢。”顾城边笑边说。胡仙也只好跟着笑：“你干嘛不多敲诈些加班费？”
　　她看到来电显示的，上面写的是“项玥”。

　　“你是心理医生？”胡仙问道。这里不像医院。
　　陈朗国答道：“也算是吧。”
　　胡仙自嘲一笑，有种说不上来的疲倦感。
　　“那么，我大概跟你说过我老公有了别的女人吧？”
　　陈朗国点点头：“你的确说过。”
　　“那么我告诉过你那女人的名字吗？”
　　“你说是‘项玥’。”
　　胡仙确定自己失去了某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