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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醒来(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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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国,平海郡。
一处城郊的庄子里,脸色苍白的少年一手死死按着左胸,另一手攥紧了身下的褥子。
明明……明明他刚刚才跌下昌平门的,胸口的剧痛仿佛还在持续折磨着他,让他清楚地认清所谓的爱人、兄弟……众叛亲离的滋味,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直到很久以后,他慢慢松开手,解开白色的里衣,看见本该一片血肉模糊、就算侥幸不死也该留下狰狞痕迹的胸口平滑如丝绸,这……不是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没有这么瘦弱,从小在吃食上不曾被亏待的皇子怎会细胳膊细腿儿的?闭着眼睛他都知道身上盖的被子根本不是他用惯了的云锦缎面,就算是以前最不受待见的时候掌管宫中内库的公公都不敢这般糊弄他。
胸臆间突然的不适让燕昭咳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一个穿着青色粗布下人装扮的少年奔进来。
“少爷,你醒了?”
少年话语间自然流露出的欢快意味让燕昭微微怔愣,少年在燕昭面前也没有这么多的规矩,自顾自地说起了少爷昨日沾染了风寒,晚间便病势汹汹,烧得神志不清,他又是如何如何的担心……
燕昭几乎立刻就抓住了重点,这小少年喊他少爷,再加上自己当时已经必死无疑,这副身体……恐怕是他借用来的!
燕昭心中惊骇,面上却不显,当务之急,是先把现在的情况搞清楚再说。
“你叫什么名字?”
“少爷我是阿白呀!少爷忘了这名字还是你给阿白取的吗?”少年难掩失望,咋咋呼呼道,对燕昭却没有半分怀疑。
“我是问大名。”燕昭不动声色套着话。
“阿白没有名字呀,那时候少爷不是说我生得白净就叫阿白吗?”
燕昭自小饱读诗书,怎么能忍受这种没文化的名字!
“那不过是随口一说给你暂时用一用的,从今天开始,你叫飞白。”燕昭圆起话来面不改色。
阿白倒是很欢喜地接受了,要知道,他以前没有名字,别人随口就叫什么狗剩,二蛋子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上次少爷叫他阿白已经让他高兴了一整天,这次更是给他取了个听上去就了不得的名字呢。
在飞白的意识里,也只有少爷这种高贵的读书人才会给取这种听上去就倍儿有面子的名儿了,他顿时就对燕昭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崇拜感,连自家少爷前后性格的变化都给抛到脑后了。
燕昭慢慢从飞白的口中就把话套了出来。
“飞白,你来给我说说家里怎么样了?”这个身子,请得起仆人,必定不是什么普通平民老百姓。燕昭说的话也很得当,既然他是少爷,那么,最起码他的父母也该担心一下吧,就算父母早逝,家里也还应该有其他人吧。
“少爷说的是应京的盛府?”飞白原本飞扬的眉毛马上耷拉下来。“盛府都大半年没传过什么消息来了。”
应京?盛府?燕昭心里咯噔一下,他居然在应国境内?
“今日可是五月初五?”
少年睁着眼睛点点头,“少爷不过睡了一夜而已,幸好没像前几次一般几天不见醒,不然我和赵管家非得急死不可。”
所以,他这是在死的那一瞬间,凭空在万里之外另一个人身上醒过来了?
燕昭还在沉思,却突然听到飞白大叫一声,“惨了惨了,少爷我忘了给您端药了,赵管家吩咐了要让您醒来就喝了,少爷您好好躺着,我马上去拿!”
说话时还不觉的,飞白出去后,燕昭顿时感觉头疼欲裂、嗓子干哑,忍不住抚着胸口咳嗽起来。
很快,飞白带着一个中年人走进房间。
想必这就是飞白口中的赵管家了,燕昭猜测。
赵安看着瘦弱的少爷温润的眼睛迷蒙地看着自己心里一阵酸涩,“阿白还不快把药端过来!”
飞白在赵管家身后对着盛迟做了个被吓到拍胸的手势,然后麻利地端着药碗过来,就要给盛迟喂药,那姿势熟溜得一看就是经常干的。
盛迟不太习惯别人的接近,尤其是飞白于他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拒绝了飞白,伸手接过药碗,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少爷要好好休息才是。”赵管家看着同以往一样乖巧的盛迟,心中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偏偏被主母给放逐到这里来了。
飞白和赵管家两个人服侍着盛迟重新躺下就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燕昭本该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熟悉熟悉这间屋子,找找原本的盛家少爷有没有在这里留下点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惜,身体上的疲惫让他很快陷入了沉睡。
燕昭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燕绍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像看一只蝼蚁似得俯视着他。
燕绍脸上的冷漠让他心寒。
他看到自己冲过去,愤怒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费劲心机谋权篡位?为什么害得我众叛亲离?
“为什么?”燕绍冷笑,“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好母后,周后如何待我母亲,我便如何待你。你母后锦衣玉食养胎之时,我娘因为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却与皇后娘娘同时怀胎而被斥责!周后享尽皇帝宠爱,我的母亲却在皇宫中最偏僻的宫苑里挣扎!”
“若当真只是这般也便罢了,周后当年当真是好手段,一面斥责我母亲另一面派人安抚我们母子,赐下的却是喂了毒的食物。”
“你知道我娘在明知是毒药却不得不服下是什么滋味?她一个宫婢,怎么能违抗皇后?”
燕昭说不出话,却本能地否认,“不,我母后……她怎么可能?”母后明明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
“怎么可能?周后为了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种,就算她是周后,被父皇知道了一样逃不过被废的命运!”燕绍越说越激动,神色间一片疯癫。
“如果……如果没有你就好了!”燕绍最后神色恍惚道。
“如果没有你,我母亲不会到死都没有一个名分;如果没有你,我会是父皇名正言顺的皇子;如果没有你,我就不用日日讨好你,对你说尽世间一切好话;如果没有你,我就不用处心积虑想着如何从你的手里夺回我原本该有的一切!”
“子臻,我累了。”燕绍轻声道,“所以你必须死。”
燕昭心寒。
他没想到,一切的原因竟然是这个,就因为他母亲也许做过的一些事情,燕绍就骗了自己十年。
这个人到现在还在叫自己子臻。
当年周后过世后,他不受玄帝喜爱,连表字似乎也在李贵妃的故意设计下被玄帝给忽略了,那个时候,只有燕绍在他身边,对他说:“子臻,子臻,我以后这么叫你好吗?”
燕昭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眼里都闪出了泪花来,他们相守五年,相伴七年,相遇十年,一朝成空!
燕昭突然就觉得以前对这个人的痴迷竟像是一场如真似幻的梦。
他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没有我,你还是那个冷宫里不被承认的皇子;没有我,你今生难见父皇一面;没有我,你只能在冷宫里终老一生。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当初是他亲手将他从冷宫里带出来,给了燕绍一个皇子的身份。不然玄帝恐怕永远想不起来他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燕昭看着他名义上的兄长,这个人陌生得让他已经快认不出来了。“别拿你的母亲当借口!燕绍,说到底你不过是自私而已。”
燕昭毫不留恋地转身,在燕绍的目光走一步步走出去,似是要乘风而去。
“子臻!”燕绍心里一痛,大喊一声,而后猛地坐了起来。
外面值守的太监听到响动匆匆进来。“安王殿下?”
“无事,退下吧。”不知怎的,燕绍心中隐隐有些不适。
子臻,子臻,那个人已经……死了啊。就在自己的面前,跌下昌平门,倒在他的马前,血流了一地,还是他亲手替他阖上了眼。
子臻,你是死不瞑目吗,所以才入我梦中?
子臻死了,他也顺利地成为了燕国唯一的嫡系血脉,此刻坐拥整个燕国,燕绍看着宫外深深的夜色,突然就觉得这个皇城,太安静了啊。
礼部的官员来请示国号时,燕绍鬼使神差地写下了昭明二字。
他的子臻死了,留下的只有国史上那个没能登上皇位的燕太子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