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倏然》妖汐

3、前世之此情几何

　　法事之后,优昙园内.
　　玄色的紫玉靴子轻轻的在满园素昙间踏出嗒嗒嗒嗒的声响,极是悦耳.

　　“尊者?”
　　紫玉靴子的主人专注于满园的花色以至一时忘神,不意却就在这忘神的一刻身后竟响起一声轻唤.

　　“哦…哦…轻昙…仙子…”
　　转身,入眼的正是那皎洁如月令自己蓦然欣喜的小花仙.韦驮一时恍神,竟乱了分寸,口中支支吾吾,面上更是窘的不行.

　　“尊者到此可有何事?”
　　轻昙见韦驮支吾窘迫,不觉好笑,纤巧的嘴角亦跟着翘了一翘.

　　“法事刚完,我出来散心,不想竟误闯了轻昙仙子的花池.多有冒犯,还望仙子见谅.”
　　韦驮轩眉赧面,墨色的重瞳里添了许多光采,而那光采里也流晃着些许歉意.

　　“哦…”轻昙睫羽轻扬,嫣然道: “尊者一到,轻昙这拙园子可是添了不少灵气;再说这昙园本就是为众佛陀净心所设,韦驮天尊来此净化心体,何来冒犯一说呢?”

　　“仙子果然是得受我佛点化,姿态言语皆是灵动不同别家.”
　　韦驮欣然夸赞着眼前倾城的花仙,不觉失神,轻笑一声.

　　韦驮天贵为如来佛祖座下第十二天之伽蓝守护神,平素以勇武而冠,更因斯年之前的天战中为佛祖取回被恶魔盗走的舍利子捍卫了三界正义而名动贤劫.这样的尊者自当是寡笑少语,然自佛祖笑分尘世至今他却独独为这一朵小小昙花笑了三次.
　　韦驮寡笑,但笑起来却不生硬;不但不生硬,而且明媚异常.于是,轻昙又跌入了这明媚的笑靥中.

　　素洁溢香的花海中,笑声如玉法旋罗,轻妙的乐声令这一尊者一仙子一道跌入了云里雾中…什么三皈五戒,什么四禅八定全都湮没在了这花海,这笑声中…

　　…………………..

　　那一夜,轻昙失眠了.
　　作为一个得佛祖点化并颇有一番修为的仙子,她本不该失眠,因为她已修至阿罗汉比丘尼,而阿罗汉已断除了尘世五种烦恼—□□与欲界的贪念,我慢,掉悔以及痴念.没了痴念,她又怎还会执著于韦驮的一笑?
　　是业障?
　　轻昙惊起,化为人形,抖落一身的寒露.

　　“般波若波罗蜜多…”
　　我佛慈悲,请渡弟子灭此业障.轻昙在心底默念着.

　　青灯一夜,千万遍的经咒念过,韦驮天尊的那一笑却还是清晰依旧地投在了轻昙心底.

　　‘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轻昙对自己这样说着的时候,韦驮来了.

　　韦驮来了,带着一脸的明媚.
　　那是怎样的明媚啊!唇齿间涵着昙园里的旖旎春光,只一瞬,又醉了小小的昙仙.

　　‘如果那道旖旎就是十八练狱,那么,我愿,我愿永堕其间!’
　　轻昙在心底轻轻道着…

　　“这是观音姐姐玉颈瓶里的圣水,我想,对仙子你应该有用的.”
　　韦驮抬手捏着一个青瓷小瓶在轻昙面前晃了晃,这个功盖三界勇冠贤劫的男子说起话来却比那欲界里三月的春风还要温柔.

　　“嗯,轻昙这拙园花草哪里敢动用观音菩萨瓶里的水?尊者的心意轻昙领了,这水,尊者还是还给菩萨吧!”
　　轻昙笑着答道,一双如丝的媚眼里却尽是韦驮脸上的旖旎风光.

　　“这…我可是专程从观音姐姐那里讨来的!...”
　　韦驮见小花仙居然拒绝了他从观音那里磨了半天才磨来的圣水,一时急得不知说什么方好.

　　“多谢尊者美意了,只是这圣水若用至人间定能抚救一方生灵,而用到轻昙这里不过只会让这些拙物开得鲜艳些罢了,实在是得不偿失.而且这园中之花物皆随了轻昙脾性,并不喜什么娇惯饲养…依轻昙之意,尊者还是快快还给菩萨吧.”
　　轻昙嫣笑着把韦驮手中的小瓶子掩到他宽大的战袍中,轻轻说道.

　　“嗯,是我大意了,多谢仙子指点,我这便还给观音姐姐去!”
　　韦驮羞笑着答道.

　　“尊者留步.”
　　轻昙疾声唤住正欲赶往紫竹林的韦驮天.

　　“仙子有事?”
　　韦驮转身道.

　　“轻昙要浇花了,用这园中的小流…如果尊者无事的话…”
　　轻昙低头,美到极致的颊上顿时飞起两道红霞,染着数不尽的秀丽与妩媚.

　　“哦?哦!”
　　韦驮朗笑,俊如星子.

　　…………………..

　　三天.
　　天界的三天里,韦驮每日早早便来昙园中帮轻昙浇花除草.

　　‘男耕女织,夫唱妇随.’轻昙的心里,越来越多地升起一份莫名的想念.短短三天,她已不下万次地描摹了那天界所嗤的欲界(人间)景象:美丽的田野上把大把地盛开着明媚的昙花,昙香最郁处点立着一盏小小的楼阁,楼阁内她织布做饭,恬然等候着在田里做农活的韦驮天的归来…
　　幸福.对于轻昙而言,这样的景象能想想便是幸福.
　　但实际呢?实际,轻昙怎敢让名动三界的韦驮天陪她堕天?!不敢,更是不舍!

　　天亮了,韦驮天快要来了吧?...轻昙痴痴望着园门.

　　“昙花!昙花!...”
　　园门被撞开,进门的却不是轻昙盼着的韦驮天,而是—
　　独居紫竹林的观音菩萨!

　　“菩萨前来何事?”
　　虽然失落,却不能失礼.

　　“快,跟我来!”

　　大慈大悲净若幽莲的菩萨竟也有失态的时候.
　　被拉着的轻昙觉得有些好笑.

　　三兜五转,竟到了迦蓝殿外.菩萨轻嘘一声,示意轻昙小心地在殿外的菩提树后止步.
　　轻昙疑惑地看着观音,忽又想到了韦驮天:若是自己不在园中,韦驮天岂不是要白来一回…那今日自己不就不能同他相聚了么?!

　　“我佛慈悲,空空色色有几何?韦驮天,这其中妙处你可知晓?”
　　轻昙正想着,突被殿内这一句话震住.
　　远目,无上尊荣的大雄宝殿上低首立于佛祖身前正是轻昙心中所想之人—韦驮.
　　往日坐定莲花的佛祖居然下了莲座直面韦驮!轻昙心中感到阵阵的不安.

　　回头,观音也正探首望着殿内,乍见轻昙看她,也不蹙窘,只疾启丹口道: “小韦驮这下怕是惹了祸了,小昙花,韦驮弟弟可是第十二天的天尊,他若被踢出了天界日后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轻昙低头,她明白,韦驮天尊落至今日全是因为她.正是她的贪和痴害了她深爱着的韦驮!
　　不!不!不!绝不能让韦驮天堕入欲界!

　　“我该怎么办,菩萨?只要能救天尊,轻昙什么都愿做!”

　　观音刚欲开口,殿内韦驮却先了她一步: “空色无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亦色,色不异空.佛祖,韦驮所犯乃是色贪两戒,请佛祖治罪!但,轻昙仙子只是难脱韦驮纠缠才许应韦驮辰时浇花,她并无责咎还望佛祖量其年幼饶她一回.”

　　韦驮,韦驮,明明是我的错,你怎么这么傻呢?
　　轻昙仰面涵住了两汪青泪.

　　“佛祖,都是轻昙的错,都是轻昙的错!是轻昙请韦驮天尊来洒扫昙园的…请您慈悲为怀,只惩罚轻昙一人!无论永堕轮回还是贬下阿鼻,轻昙都无半句怨言.”
　　不待身后的观音阻止,轻昙已冲到了殿上.

　　“唉…两个傻小儿!”观音看着殿上的韦驮和轻昙,摇头,并低低叹道.

　　“轻昙,苦我一番点拨,你竟还是如此执著于心中痴念! ”
　　佛祖唉声叹惋.

　　“造成今日这番业果的并非你们二人之错,而是因起于你们心中的魔障.也罢,这终是你们命中注定的一劫!”
　　佛祖微蹙眉头,念道:
　　“韦驮尊者,轻昙仙子听罚.尔等皆是印证了百世菩萨行之罗汉身,然你二人却有心魔未除以至落得今时这般恶果.如今,我便罚你们堕往欲界之中多受磨难十世之后方可归天,可好?”

　　“佛祖慈悲,轻昙愿一人堕入阿鼻卅世,只希望佛祖免去韦驮天尊的责罚.”
　　韦驮正要开口,却被轻昙夺去了言辞.

　　“不可!韦驮身为殿前十二天迦蓝守护神,怎能无端推卸罪责.倒是轻昙仙子并无责咎,若是累因韦驮之过而受罚未免冤枉,还望佛祖收回对轻昙仙子的惩罚,所有过错韦驮愿一人承担!”

　　“不,不!全是轻昙的错,轻昙法力不足,一时痴念缠身竟对天尊起了色念…轻昙愿接受三界最重的惩罚,只求佛祖免去天尊因轻昙而累受的责罚.”

　　…

　　“时至今日,你们却还是不知悔改!”
　　佛祖忿然打断了韦驮轻昙两人的争论,连叹三声,念道:

　　“戒为无上菩提本,岂可冒渎!尔等既怃犯了戒律,又抵死不知悔改,本当堕阿鼻地狱,入七重铁城,永受风刀解身火炙斧研之苦.但念在你二人是一时为心中痴念所惑,罪尚不至此,只罚你们往七重铁城受三世苦难,三世后若有顿悟便许你二人归天.”佛祖捻指成珠,缓缓续念: “但,今后你们绝不可再见.”

　　绝不可再见,绝不可再见…
　　轻昙身子一颤,笔直的身子陡然落了下去.

　　‘对他来说,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轻昙想着,心已滴血,声声和泪,噘在眸中.

　　“不,佛祖,你饶了昙花仙子吧,她原也不过是朵白花,娇弱无比,三世的铁城之苦她怎能承受?!…”
　　韦驮尊者的声音,乞求中涵着抗意.

　　良久,佛祖无语,只轻轻捻着手中的佛珠.一圈,又一圈.

　　“这便是佛吗?说什么慈悲为怀,借着空色的名号不许身边人生一丝的欲念痴心!观音姐姐不过对您生了些爱意,你便把她打倒了界外紫竹林去,教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设法讲佛!我和昙仙也只是互生好感,你就要生生拆了我们,说什么三世受苦,什么再不相见!”
　　韦驮,卸去尊者的身份,一字一顿,喊了出来.

　　言未尽,却已拨下了两个人的泪.
　　殿内的昙仙,和殿外的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