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型人格研究报告》楚萌

22、番外二 绿波东流

　　萧耶若抱着林一羽的尸体，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似乎失去了感觉，不饥不渴，不累不困。
　　路人看到他，都以为他是疯子，不敢靠近。
　　一直到他闻到尸体腐烂发出的臭味，他才稍稍清醒过来。再这样下去，这具尸体会生出腐蛆，被虫蚁啃噬。
　　他看到附近有个小镇，便去了镇上。
　　他拦住了一个人，问：“棺材铺在哪里？”
　　那个人惊恐至极，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萧耶若又问了一遍，面色更冷。
　　那个人颤抖着手指了指方向，“就、就在那里。”
　　萧耶若按着这人所指的方向，走到棺材铺。
　　棺材铺里的老板，正嗑着瓜子。他见到萧耶若，十分惊恐，瓜子都掉在了地上。
　　几个本来在棺材铺里打算买东西的人，见到萧耶若，都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无论谁见到一个人抱着一具腐尸，都会害怕。而且这个人的样子，比他怀中的尸体还要恐怖几分。
　　“我要一个骨灰坛。”萧耶若说。
　　中原人一般土葬，但在摩罗教的教义中，人死后应该火葬，在火焰中净化一切。
　　老板拿出铺子里最好的骨灰坛，“送给您啦。”
　　萧耶若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然后拿着骨灰坛走了。
　　老板等萧耶若走远了，才敢拿柜台上的银子。

　　萧耶若走到了小镇外的树林中，一只本来在吃草的兔子见了他，跑进了灌木丛里。
　　他将林一羽放下，让林一羽坐着，靠着一棵树。然后他找了一些枯枝败叶，堆积在一处，让林一羽躺在上面。
　　他看着林一羽，几乎疑心林一羽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醒过来，会和他说话，会对他笑。
　　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林一羽已经死了，真的死了。
　　他点起火把，举在手中，却迟迟没有引燃。
　　他贪婪地注视着林一羽的容颜，想要牢牢记住这个人的每一分每一毫。
　　过了许久，他才点燃了林一羽身下的枯枝。他那双从来镇定、出剑迅猛无伦的双手，在这一刻，竟然颤抖了。
　　他曾经是天下无双的剑客，但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火焰燃起，吞没一切。
　　《摩罗教典》说，没有信仰的人，灵魂会飘荡在世间。那么你的灵魂，此刻在哪里呢，会在我的身边吗？
　　火焰熄灭之后，萧耶若将林一羽的骨灰装入了骨灰坛中。他看着骨灰坛，发了一会呆。
　　人活着时候，多么多姿多彩；人死之后，就只余几捧灰。
　　他用一块布包上了骨灰坛，背在了背上，踏上了旅程。
　　他记得，林一羽的愿望是看遍天下的美景。他要带着他，用自己的这双眼睛替他看遍。

　　萧耶若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美景。
　　他见过塞北的风沙漫天，驼铃声声，远处雪山巍峨连绵，亘古不化。
　　他见过江南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采莲女低吟浅唱，隔着水羞抛莲子。
　　他见过洛阳的牡丹盛放，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引无数文人墨客吟咏题词。
　　他见过长安的车水马龙，高楼鳞次栉比，金发碧眼的胡姬当垆卖酒，身如黑漆的昆仑奴且歌且舞……
　　虽然青山绿水，绿叶红花，在他眼中都失了颜色。
　　再美的景致，无人同赏，也不过徒增寂寞。
　　他有时会看向自己身边，然而身边空无一人。
　　其实细算起来，他和林一羽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然而这个名字，在不知不觉中，就已铭心刻骨。
　　他生于汝南兰家，然而当初年纪太小，记忆已经模糊。当他记事起，他就已经在摩罗教中了，作为教主的继承人之一。他接受了严苛的训练，身边不是恭敬的下属，就是残酷的同伴，还有疯狂的师父萧梦漩。哪怕后来他当上了摩罗教的教主，他也不过是摩罗的傀儡。
　　一直到，他遇见了林一羽。林一羽让他从摩罗的傀儡，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人，有了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然而，林一羽已经不在了。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萧耶若在茶棚，遇到了宋宇宸。
　　宋宇宸看到萧耶若，却没有拔剑相对，“萧……兄。”当初他在白云峰顶见过萧耶若摘下面具的脸，所以认出了他。
　　“我记得你。”萧耶若冷淡地说。
　　若是以前，萧耶若是绝不耐烦和宋宇宸之流说话的。但宋宇宸是林一羽的好友，他希望这个人能多说说关于林一羽的事，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
　　宋宇宸笑了笑，但是笑容里充满了苦涩，“我是阿羽的好友。”
　　萧耶若不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由茶梗泡的，粗淡无味。
　　“请问你把阿羽葬在了何处，我想祭拜他。”宋宇宸低声道。
　　萧耶若把背上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包袱的面前，“这里。”
　　宋宇宸吃惊道：“你把他……火化了……”
　　“嗯。”萧耶若点头。
　　宋宇宸沉默了一会，说：“他以前跟我说过，若是他死了，就把他火化，骨灰撒在海里。若是有人想祭拜他，往海里倒酒便是。”他顿了顿，“他一直这般特立独行，与常人不同。”
　　要萧耶若把林一羽的骨灰撒到海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活着，就这么一点念想了。
　　宋宇宸说出这些话，也不是对萧耶若有什么要求，只是想同一个人聊聊林一羽罢了。他继续说道：“以前，我总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我弟弟身上，想着等我弟弟成亲生子之后，自然有许多时间同阿羽相处，没想到他的时间这般短暂。”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萧耶若喝完一杯茶，就走了。
　　人海茫茫，不知何日再相见。

　　萧耶若走着走着，又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一匹马从萧耶若身边疾驰而过，忽然又停了下来。马上人勒马回头，红衣烈烈，正是凤横钗。
　　她下了马，跟在萧耶若的身后，“你是谁？”
　　萧耶若不语，继续走着。
　　“你到底是教主，还是兰昭？”凤横钗顿了顿，“我之前见到兰昭，发现他和我以前见到的不一样，还以为人长大了所以长相有所改变。可那天白云峰上，我看到你，就明白了我见到的‘兰昭’并不是兰昭，你才是兰昭。”
　　萧耶若还是不说话，看也不看凤横钗一眼。
　　“所以是你重伤了前教主，还是……你杀了他。”凤横钗曾经是多么信赖和崇拜眼前这个人，但是一夕之间就破灭了。
　　萧耶若依旧沉默，步伐不紧不慢。
　　“我不管你是谁，现在教中大乱，你必须回去主持。”凤横钗咬牙道。
　　萧耶若终于开口说话，“你就当我死了吧。”
　　凤横钗听了这句话，面若死灰，“你不是萧耶若，萧耶若不是这样的懦夫。”她停住了脚步，没有再跟着。但她的眼睛依然追随着萧耶若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萧耶若。

　　萧耶若回到了当初他和林一羽一起休息过的破庙，在庙中待了几天。
　　一日，破庙的门被推开了。
　　严成带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他看到萧耶若，问：“你是什么人？”
　　“萧耶若。”萧耶若淡淡地说。
　　严成面色一沉，“我在此地布下了眼线，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
　　萧耶若不语，垂下眼眸。
　　严成在萧耶若对面坐下，“没想到野心勃勃的萧大教主，竟然有抛下摩罗教的一天。”
　　“我也没想到。”萧耶若说。
　　严成沉默了一会，说：“我的弟弟，是一个非常天真的人。可能是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他和我其他的亲人都不一样。我受人托付照顾他，不知不觉，在他身上投入了过多的感情。”
　　“你不问他在哪里？”萧耶若问。
　　“若是他还是活着，我自然千方百计也要把他找出来。但是他已经死了，我要一具尸体干什么？百年之后拿来陪葬吗。”严成也说不出此时心里的滋味，五味杂陈。
　　“我想知道他小时候的事。”萧耶若说。
　　“他小时候十分顽皮，不过因为长得可爱，所以让人生不起气来。他见到我，便不肯走路，到哪里都要我背，一直到他开蒙为止。”严成露出温柔的神色，“我在他身边，总希望时光过得慢些。他要是一辈子长不大，一辈子是个孩子就好了。”说着说着，他竟流下泪来。
　　严成话中的林一羽，是萧耶若从未见过的林一羽。
　　严成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若是你与朝廷为敌，我不会手下留情。”说完，他便走了。
　　严成走后，萧耶若略感疲惫，就靠在柱子上睡了。
　　梦中，有一个人对他伸出手，说：“我们私奔吧。”
　　他握住了那个人的手，“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举个栗子的地雷~